王光美谈过往之事

2024-10-14 19:50   四川  
往事知多少

刘少奇究竟什么时候才知道,文革要在中国爆发?王光美的回答是:“文革要爆发,少奇他事先完全不知道。”

刘少奇察觉政坛上有一些异常动态,是江青1963年突然重新关注文艺工作。1963年春,王光美将陪同刘少奇出访印尼等四国。由于外交部礼宾司俞沛文司长坚持,刘少奇批准王光美到上海定制一些出国服装。那时,江青恰巧也在上海,江青便用内行的口气指导王光美:服装穿戴么,要像安娜·卡列尼娜一般高雅,不要搞得珠光宝气。王光美向来敬重第一夫人,便谦虚地表示。她将尊重江青的宝贵意见。江青对王光美说完她对出国服饰的见解,便一个劲指责中国文艺界搞“封资修”,情况已非常严重;甚至胡说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历史上是个“叛徒”……

王光美返回北京后,便向刘少奇一五一十地汇报了江青的言论。但刘少奇并不认同江青的“奇谈怪论”,对江青也显得满不在乎。王光美告诉我:刘少奇和其他中央主要领导对江青,一贯都是既关心、尊重,也不在乎。王光美对此具体解释:“因为有明确规定,她是秘书。”“她以前是不怎么出面的”。“毛主席一直是管她很严的,不是随便的。她有时随便地对我说什么,主席马上给我打电话说:不该说,说得不对。”王光美用一句话概括了江青的性格,“她是个听了风就是雨的人。”对于江青这种“昕了风就是雨”的“来事儿”性格,王光美举了一个例子。这得从毛泽东1961年写的《七绝·为女民兵题照》说起。1961年,国民经济因“大跃进”失败而陷入困境,为防备外敌趁机入侵,各地加强民兵训练。这年2月的一天,毛泽东问身边的女机要员小李是否已参加民兵。小李便把自己持枪而立的操练照片拿给毛看。毛看后十分高兴,挥就一首七绝:“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毛泽东把诗送给小李时说:年轻人不要学林黛玉,要学花木兰、穆桂英哪!

王光美说,“她是夫人,当然看见这诗了。我是少奇夫人,她就跟我也说了”。当时,江青对王光美就是这么友好。然而,令王光美和中南海诸位夫人瞠目的是,江青从此就不穿裙子了。而她过去衣着是很讲究的。不穿裙子只是第一步,江青接着在服装上又出了新花样,她开始穿军装了。毛主席在十三陵看三军大比武时,江青就已经穿军装了。第一夫人换穿军装参加活动,红墙内其他夫人怎么办?王光美只好去问刘少奇。刘少奇的回答既简单又明了:你们这些人又没有参军,穿军装做什么?江青她要穿军装。随她去好了。

19621月“七千人大会”后,毛泽东与中央一线领导集体,对文艺与意识形态领域实行何种政策,出现了鲜明而深刻的分歧。19624月,刘少奇根据周恩来的建议,以中央的名义批转中宣部“文艺八条”,提倡文艺题材和风格的多样化,反对党包办文艺。文艺界众人欢呼,要把这“八条”刻在石碑上。

196212月,毛泽东根据江青的提醒,对文艺界发出警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多起来了。有点西风压倒东风。”19639月,毛泽东再次发出警告:“唱戏,净是老的,帝王将相,家丁丫头,……那个东西不行。”“要推陈出新”。可是,刘少奇等一线领导人在鼓励现代戏的同时,并未封杀传统剧目。文化领域韵多样化政策,和一线领导人制定的政治、经济宽松政策一样,继续在全国推行着。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1963年,江青以第一夫人的特殊身份闯入文坛,开始向中央一线领导发难。江青曾在上海向王光美挑明:“主席不好说的话,由我来说。说对了是主席的,说错了是我江青的。”

江青从此以后抓文艺,抓对封资修的批判,搞现代样板戏。她把上海来的沪剧《芦荡火种》,改为京剧。主席把它叫作《沙家浜》。《红灯记》原来是东北的《自有后来人》,江青则根据沪剧改成京剧《红灯记》。

那段时间,毛泽东对文艺界有过很严厉的批示,指责文艺界的社会主义改造“成效甚微”,并怒声质问:“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文艺,……岂非咄咄怪事。”但刘少奇对此非但大事化小,把毛急于解决的“主义之争”,降格表述为“就是颂古非今的问题,还有颂洋非中的问题”,并再三赞扬中宣部常务副部长周扬的“意见好”。周扬的意见是什么呢?周扬强调:文艺界的问题大多数是认识问题;“大跃进”时期领导文艺的方式简单粗暴,现在不能仿效。江青在会上当即反驳:“资产阶级对我们的东西更粗暴!”可是,几乎没有人理睬江青。邓小平在发言中明确表态:我完全同意少奇、周扬的讲话。这样一来,文艺界就只需改进工作,而没有掀起批判风暴。

更有甚者,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与周扬,对江青数次要求批判、并说明毛泽东也认为“很坏”的剧本——吴晗编写的京剧《海瑞罢官》,依然采取顶着不办、“欠债不还”的态度。而毛泽东对江青去中宣部“管文艺”,召集部领导开会,旱已对周扬发过话:“江青看问题很尖锐哩。”江青也曾向中宣部副部长林默涵当面说明,“我不是以主席夫人的身份来管文艺,而是主席让我来管文艺的。”

中宣部一再表现出的强硬,使毛泽东产生了中宣部有恃无恐的感觉。

正当毛泽东对刘、邓等人公然庇护暴露出“大问题”的文艺界颇为不悦之时,一个戏剧性的事件发生了。196423日,距刘少奇主持“中央文艺会议”恰好一个月,并未感到形势十分严峻的中国剧协,举行千人迎春晚会。会前发函希望来宾讲究服饰,女宾以裙子为宜。场内不设政治标语。谐趣节目则有男演员穿芭蕾舞短裙跳《天鹅湖》,梁、祝拥抱等。舞会里称呼“女士们、先生们”,还跳美国水手舞、伦巴……《解放军报》编辑顾工,本着“战士的责任感”,向中央揭发了“文艺界的糜烂风气”。此事顿时激起天威震怒。毛泽东于213(大年初一)亲自发话:“把唱戏的、写诗的、戏剧家、文学家,赶出城,统统轰下乡,……不下去就不开饭。”

毛泽东并于626日,对江青严厉指责文艺界“对我们的经济基础起破坏作用”的讲话,异常罕见地亲笔批示:“讲得好。”627日,毛泽东在江青提供的中宣部整风报告草稿上,以他特有的语言砸下重锤:文联各协会“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执行党的政策,……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

这期间,在康生、张春桥的协助下,终于在上海搞成了对京剧《海瑞罢官》的影射批判,成为文革的第一声。由于批《海瑞罢官》磕磕碰碰,又取得林彪支持,搞出了为文革鸣锣开道的《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座谈会纪要》。

我问王光美:你们完全不知道江青在上海秘密策划批判《海瑞罢官》吗?姚文元在上海写作《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以下简称《评<海瑞罢官>),长达八个月,华东局和上海市委不少领导都知道这事。主光美的回答十分明确:“我们这里完全不知道。”我接着问:《评<海瑞罢官>》发表后,少奇还是不知道毛主席发表这篇文章是为了发动文革吗?王光美回答得很干脆:“少奇他不知道。岂止他不知道,彭真就讲过,他也不知道。”

王光美对彭真的特殊身份作了说明:彭真那时不仅是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市长,“他在总书记休息时,代总书记工作,不是有一句话么,相当于副总书记。”彭真属于坐镇中央书记处的一线前沿人物,密切协助刘少奇、邓小平处理中央常务。彭真不知道《评<海瑞罢官>》的策划与撰写,就等于中央一线及其前沿机构,都被蒙在鼓里了。这既说明《评<海瑞罢官>》的炮制过程十分神秘反常,完全瞒着中央领导集体;也说明刘少奇等一线领导,确实没有对毛泽东采取“安装窃听器”、“安插特务”等秘密手段,反而习惯于使用既有的制度化程序。其实,毛泽东也曾在1966年的十月会议承认:“刘、邓二人是搞公开的,不搞秘密的。”王光美感慨地说:“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发展到批这个《海瑞罢官》。批判文章是江青在上海组织写的,主要找了上海市委的张春桥和《解放日报》的姚文元。从要批这个戏,到组稿,到刊登,我们都不知道,没有人来给北京打招呼。彭真也不知道。姚文元批《海瑞罢官》的文章,是在上海《文汇报》刊登的。不光《解放日报》影响大,《文汇报》影响也大啊,《文汇报》相当于北京的《光明日报》,尤其那时已经非常敏感。所以,彭真来问过,这怎么没经过中央?这么大的事!

史料披露,彭真获悉连刘少奇也不知道江青组织撰写《评〈海瑞罢官〉》后,以十分惊人的勇气和持续性抗争,代表中央一线领导集体,进行了顽强抵制。但是,彭真是否知道《评〈海瑞罢官〉》的幕后总指挥是毛泽东呢?史料记载:1962年夏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后,江青就要求陆定一等人批判《海瑞罢官》,被陆当场拒绝。1964年,毛泽东亲自把《海瑞罢官》,列为可供批判的39个《文学艺术资料》,批转至县团级,却因中央一线没有布置批判而作罢。吴晗则于1964年应周恩来要求,写了正式报告,说明《海瑞罢官》绝无影射意图。当《评<海瑞罢官>》于19651110日发表后,陆定一认为,此文牵强附会联系“七千人大会”后的“单干风”、“翻案风”,有挑起事端之嫌,支持彭真抵制。彭真是中共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组长,陆为副组长。而吴晗又是彭真在北京市的亲密下属。如果彭真对上述背景一无所知,不太可能。何况,《评〈海瑞罢官〉》临近发表,张春桥为了留后路,已向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透过风。而毛泽东也在19659月,当众“点”过彭真:吴晗的问题可不可以批判?更重要的是,毛泽东于《评〈海瑞罢官〉》发表后两天,即离京赴沪,于1117日抵沪,以坐镇沪上的姿态,亮明了他对《评〈海瑞罢官〉》的支持态度——毛在沪丝毫不曾批评姚文元的越轨行为。也许可以这么解释,由于《评<海瑞罢官>》违反中央既有规定,点名批判著名爱国学者、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以诬陷手法挑起重大政治争端,而毛又未对此事进行任何解释,彭真等人便把《评<海瑞罢官>》“视为”与毛无关之事,进行着“合法”抵制。

当毛得知彭、陆命令中央和北京各大报不转载《评〈海瑞罢官〉》时,大发雷霆,怒斥中宣部、北京市委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毛本人曾多次强调,他的愤怒源于:“北京不转载,我那个时候在上海。”如果毛泽东在《评〈海瑞罢官〉》发表后,仍不想让彭真等人知道他对《评〈海瑞罢官〉》的支持,他就不必在沪观望中央一线的反应长达两周,更不会允许江青在沪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质问林默涵:“看到姚文元的文章没有?怎么样?”

历史地看,毛泽东批准发表《评〈海瑞罢官〉》,是企图发动一场政治批判,借此扭转“七千人大会”后,刘少奇等人否定“三面红旗”的“修正主义”路线,并杜绝翻庐山会议的案,以触动“党内走资派”及其社会基础的大“整风”。如果中央一线顺从,这场“整风”就和缓些;否则,就激烈些。

总之,毛泽东绝非在发表《评〈海瑞罢官〉》时,就已考虑发动惊天动地的、“自下而上”的文革运动。王光美强调:“少奇他完全不知道《评〈海瑞罢官〉》就是文革的导火线。”我冒昧地再次追问:少奇应该多少知道文革要爆发吧?王光美口气十分肯定地说:“少奇他不会知道的呀。文革来了以后,才有文革的。”王光美的意思是,‘文革并非是预先酝酿好的一场运动,而是突然发生的历史事件。可以说,火山爆发一般的文革,是由很大偶然性与很大必然性碰撞,才形成的特殊事件。

对彭真公开抵制《评〈海瑞罢官〉》,而于19662月制定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王光美告诉我:“二月提纲,是少奇主持中央常委会议通过,彭真又请示主席同意后,由中央批转全党执行的。”当《评<海瑞罢官>》使用诬陷造谣手段,把批判之火引向“党内走资派”及其重要的社会基础“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毛泽东又进一步挑明:《海瑞罢官》的“要害是罢官”,是为当代“海瑞”——彭德怀政治翻案时,彭真一边同意转载《评〈海瑞罢官〉》,一边在“二月提纲”中针锋相对地提出:“讨论不要局限于政治问题,要把涉及各种学术理论的问题,充分地展开讨论”;“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对“左派”犯的错误,也要进行一次整风。彭真早在邓拓汇报“吴晗很紧张,因为他知道这次批判有来头”时,即当众对中宣部与北京市委领导大声发话:“什么来头不来头,不用管,只问真理如何,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容许反批评的自由”。

刘少奇于196625日,在北京主持中央常委会议(刘、周、邓出席),一致通过了“二月提纲”,并明确表态,此次“学术讨论”不要涉及庐山会议。毛泽东在武汉获知,中央常委已通过“二月提纲”,并认定《海瑞罢官》与庐山会议无关,认为此次讨论不要涉及庐山会议,被迫作出退让。毛对彭真说:“‘要害是罢官,这是康生的发明权。”康生急忙说:“是毛主席的发明权。”毛再次说:“是你康生的发明权。”

由于毛泽东没有当场反对“二月提纲”,刘、周、邓等在京中央常委,讨论或传阅彭真所拟批语后,立即以中共中央名义向全国批转此件。刘少奇那时对彭真掌握的《评〈海瑞罢官〉》背景,究竟了解多少,现在已难弄清。

正当姚文元因“二月提纲”下发而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彭真认为中央“法定”程序已压住风波并分清是非,轻松地对各方面说:“问题解决了。”并通过中宣部公然追究:“‘上海市委的党性哪里去了!”“这样做法,还要不要党的纪律?”彭真这样严厉追究,因为“文化革命五人小组”与中央书记处,曾于1965年上半年,针对江青在文化界的一系列过火批判,已连续两次向全国发出明确指示:点名要经过中宣部,批判要以中央报刊为准,学术批判不要戴政治帽子。“不能要求剧本、作品都完美无缺”,“今后对知名人物的批判,必须先报中央批准”,“那些革命派想靠批判别人出名,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台”,过火斗争造成的紧张局势要赶快刹车。彭真与中央一线,以《评<海瑞罢官>》发表后中央批转的“二月提纲”以及《评<海瑞罢官>》发表前的中央两次明确规定,严厉批评并追究的,难道仅仅是姚文元与“上海市委”吗?上海市委与华东局主要领导早已对彭真表明,支持“二月提纲”。须知,当时党内基本的组织程序与组织纪律尚在,中央主要媒体也掌握在中央一线手里。倘若批评、处理《评<海瑞罢官>》肆意诬陷党内著名民主人士、挑起国内重大政治争端的“非法”事件,及其主要责任者,在全国引起的震动,势必超过《评<海瑞罢官>》发表本身。(这将在知情者中造成一种多么尖锐的政治局面?

然而,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中央一线的估计。毛泽东决不能让“反对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的、“彻头彻尾修正主义”的“二月提纲”专政。、江青在毛泽东支持下,迅速开辟新战场,再次射出猛炮——与“二月提纲”大唱对台戏的《纪要》,明显表露了发动文革的想法与决心。

我请教王光美:是否可以说,是彭真等人对《评〈海瑞罢官〉》的有力抵制,导致毛泽东临时决定,把一场政治批判与大整风,升级为史无前例的文革运动?我以为,与其说《评〈海瑞罢官〉》是毛发动文革的预置导火线,毋宁说《评〈海瑞罢官〉》是随着形势演变,客观充当了文革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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