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贾府的二小姐,浑名“二木头”的贾迎春在《红楼梦》中存在感显得有些低,她不如大姐元春那般富贵荣华,也不如妹妹探春那般敏锐精明,很多读者也不喜欢她逆来顺受、懦弱无为的性格。
不过,尽管曹公对迎春这一人物着墨不多,但细细品味之后你就会发现,迎春身上其实也有很多的可爱之处。
今天笔者就想通过挖掘原文之中的一些小细节,来聊聊贾迎春与女主角林黛玉之间的互动。
贾迎春的第一次正式出场,就是通过林黛玉的眼睛呈现给广大读者的。
当嬷嬷与丫鬟簇拥着贾府三艳进屋,第一个映入黛玉眼帘的就是“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迎春。比之“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的探春,迎春或许没有那么出挑和显眼,但她留给黛玉的第一印象无疑是极好的,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温柔可亲的人。
有意思的是,曹公不仅把迎春的第一次出场安排给了黛玉,还把她的第一次开口说话也安排给了黛玉。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写到了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种节,大观园中的女孩儿都早早起床,给花枝系上彩带,以祭饯花神。可黛玉因为昨夜晴雯拒不开门一事,错疑到宝玉身上,抱膝垂泪直到二更天才草草睡下,这天便未能早起给花神饯行。
这时,迎春罕见的第一个开口“发难”:“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要知道,沉默寡言的迎春此前只在贾政猜灯谜时回答过一个“是”字,因此这也算是全书中迎春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
有读者可能会想,迎春第一个跳出来批评黛玉“懒”,是不是有些“看不惯”林黛玉呢?笔者认为不然。
首先,按照曹公的设定,芒种节祭饯花神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大家都应该早起参加,就连经常推脱说“身上不耐烦”不来吃饭的贾迎春都早早起来了,林黛玉却还未到,确实有一些说不过去。
其次,一向罕言寡语的迎春初次开口就是“怼”林黛玉,恰好反向说明了她俩平时应该关系不错。要知道迎春是一向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的,她胆小懦弱的性格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不想惹麻烦得罪人,可她在这里却“批评”了黛玉,说明她们日常相处地还是很亲密的,两人应当有较为深厚的感情基础。
如果说“懒丫头事件”还只是迎春在背后“怼”林黛玉,接下来要说的这段那可就是当面“怼”了。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众姐妹齐聚一堂,商量起社作诗。稍显“傲娇”的林妹妹第一个出来打“退堂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不敢。”
就在这时,“二木头”再次罕见开“怼”:“你不敢谁还敢呢?”
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但细细品味一下,端的是妙不可言。首先,迎春这句话摆明是戳破了黛玉的“凡尔赛”话术,就好像是一个最熟悉黛玉不过的姐姐在对她说:“好妹妹,你快别凡尔赛了,你可是咱们曹公钦定的‘咏絮才’啊,你都不敢上了,那我们谁还敢呀?”这也说明迎春在心里是很认可黛玉的才华的。
其次,通过这一出对话,不仅表现了林黛玉有些“傲娇”的可爱性格,也使迎春这一人物变得活泼可爱起来,使人感叹原来这个旁人眼中“戳一下都不知道哎哟一声”的“二木头”,也会有这样鲜活好动的一面。而正如前面所述,迎春和黛玉的关系应该还是很亲密的,毕竟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当面“怼”了。
迎春和黛玉的另一次互动,来自第《红楼梦》七十三回的迎春“正传”——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面对嚣张气盛、欺凌主子的乳母婆媳,迎春无力去进行管制,黛玉对这种情况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在这里,黛玉引用了梁武帝萧衍的典故,他在侯景的虎狼之师已经攻到了梁国宫廷的台阶上时,仍在谈论佛家的因果轮回,最终为叛贼侯景擒获。由此可见,黛玉是很关心迎春的处境的,她对迎春这种缺乏危机意识、无力管制下人的懦弱表现出了深深的担忧。
可迎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
由此也可以看出黛玉和迎春在性格上的差异。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处境其实还不如迎春这个贾府本家的正牌小姐,可是黛玉的性格是有锋芒的,尽管“风刀霜剑严相逼”,她仍然懂得去反抗、去自保;而迎春的性格是没有棱角的,她的善良与懦弱,使她成为了一块可以随意被搓圆捏扁的“橡皮泥”,这也导致她最终被中山狼孙绍祖吞噬而死,“一载赴黄粱”。
以上是笔者在阅读《红楼梦》时的一些新的体会。我觉得这真的是一本常看常新的书,以往我们在阅读时,可能会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宝、黛、钗、凤这些戏份很重的角色身上,但如果我们静下心来去进行更多的文本细读,就会发现很多妙不可言的细节,我想这也正是一部伟大作品的魅力之所在。
这次通过探索贾迎春与林黛玉之间的互动,我对贾迎春这一人物形象也有了很多的新认识。这个曾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的贾府二小姐,她其实并不是一块形同枯槁的“木头”,她有她的可亲与可爱之处,她有她的魅力与生命力,她的逆来顺受、懦弱无为或许是她性格上的缺点,但绝不应该成为她被指责的理由。
温柔善良、观之可亲的她本可以拥有鲜活灿烂的人生,却最终无法逃脱家族和命运强加给她的重重枷锁,她的悲剧,又何尝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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