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陆川 | 绝境逢生

体娱   2024-10-17 20:22   北京  

电影、剧集、纪录片、广告、舞剧......长久以来,在影视行业的不同领域之中,似乎都能看到导演陆川的身影,今年在全国各地巡演不断的舞剧《天工开物》,更是他职业生涯新的尝试。或许在舞剧领域,他还是门外的新手,但与主人公宋应星的情感共鸣,为他搭建起了通往另一个艺术世界的桥梁。陆川表示,“在我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也经历着这样一种困顿、一种选择,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样。”



在舞剧《天工开物》巡演的同时,陆川历时8年、耗资4.5亿制作的影片《749局》,也终于在这个国庆档登陆院线。为了这部作品,陆川近乎倾家荡产,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电影成为“烂尾工程”,也不想让所有为此付诸心力的人留下遗憾。谈及票房,他更是云淡风轻,甚至表示电影没能大卖反而更好。他渴望回到当初拍《寻枪》《可可西里》那种低成本电影的状态,找回原来那个自由创作的自我。


当过“当红炸子鸡”,也当过“落汤鸡”;被行业“踢出局”后,又努力返回其中,陆川的导演之路历经风雨、起起伏伏,但他依然坚守其中,在绝境之中寻找生存的可能,以更为平和的心态和源源不断的创作欲望,去讲述自己想要表达的故事。在他看来,作为导演,哪怕是“死”在岗位上,也是弥足幸福的。




  十字路口  


ICONSPRO:舞剧《天工开物》具有艺术的美感和震撼力,其中有非常多的象征意味,您想表达的是什么?

陆川:我其实想说的话都在戏里了。两年前第一次到南昌,了解到宋应星,跟他内心有很大的一个共情的感觉,你会觉得他的命运好像就是自己的命运,就是我在我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也在经历着这样一种困顿,经历这样一种选择,像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天工开物》)这本书后来被后世证明是一本旷世奇书,他让我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担当,看到了一个完全特立独行的,对自己人生有独立判断,能够去控制自己命运,有一个非常强大内心的文人,他其实给了那个时候的我一个很大的激励。我觉得宋应星身上的这种精神,他的态度,他的价值观,还有他所完成的事业,一定能够照进当下,是应该被更多人知道的。


ICONSPRO:相同的人才会产生共鸣,宋应星是个离经叛道者,在他的时代他是个loser。您第一部作品《寻枪》出来的时候石破天惊,后来很多作品一再被肯定,获过很多奖,为什么您会跟宋应星产生共鸣?

陆川:其实我当红炸子鸡那两年是短暂的,作为一个创作者或者作为一个电影人,大部分时间我觉得都是在一个非常撕裂的、焦虑不安的精神状态里。我觉得我跟媒体和观众的“蜜月期”也就是两部戏,《寻枪》《可可西里》,从《南京南京》开始就被爆锤,《王的盛宴》爆锤,《九层妖塔》爆锤。虽然我觉得这几个戏都是我认认真真做的,尤其是前两部,我觉得都是精品,都是我真正有价值的表达。但你其实跟当下主流的一种历史观格格不入,你跟目标观众他们对历史的认知,对权力的认知,或者对电影的需求是格格不入的。


电影《寻枪》剧照


我做这部几部戏的感觉就跟老爷子落榜的感觉没什么区别,我自己内心觉得《南京南京》是高分作品,《王的盛宴》在我内心中也是个高分作品,但是它们被观众当时的打分或者很多主流媒体的判断,其实对我是有巨大冲击的。因为你前面是蜜月期,大家都很认可你,我并没有强大到、内心自由到或者开阔到完全不看这些评论。当你意识到你跟大多数人的见解不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很困惑的,也很焦虑,那种心情笼罩了我很多年。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去拍《我们诞生在中国》,是因为《王的盛宴》不被人接受,我就想那算了,我拍动物去,就去无人区拍了动物片,然后再更离经叛道地去拍一个怪兽片《九层妖塔》。所以其实没有像您说的那么的顺利,选择宋应星的时候正好是《749局》最难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我亚运会最难的时候。当时我已经投入了两年的时间,然后突然就停了,所以那时候遇到宋应星这个题材,会觉得这不就是在写自己吗?


ICONSPRO:这部舞剧是您导演的第一部舞剧,舞剧跟电影不一样,电影可以NG,但是舞剧就是台前幕后协同,一次性完成,要做到万无一失,您有没有崩溃的时候?

陆川:有,中间有一段时间,他们都觉得我做不出来了,该交活的时候确实没交出来,一拖再拖,很焦虑。我毕竟没有学过舞蹈,怎么去做一个舞剧,怎么用舞蹈的语汇去表达一个人的人生,真的就是不断遇到坎。中间换了一批又一批编导,跟他们去聊天,去推动他们帮我编排这个场面。我对舞剧或者舞蹈的认知,我可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比如我不想要节目,不想要看不明白的舞段,太传统了,我不想要。太扭捏的,我不想要,太纯舞蹈的也不行。我希望舞蹈也是在人物里边的,既能表现舞蹈的美,又在人物的成长里。



ICONSPRO:随着放映范围的扩大,您收获的赞美和挑的毛病可能是一样多的,您是否有这种心理准备?

陆川:我其实还是想看到一些针砭不一的意见。我现在没有像《南京南京》那会儿那么稚嫩了,现在对于批评甚至是谩骂什么都还能够(接受),或者说我信念感比以前强了,心态是稳的,因为它确实经过了时间的打磨。而且每一部戏里边都有我特别笃定的,我认为一定是好的东西,所以我没那么怕。《南京南京》那会儿,又在意媒体的评价,又在意观众的评价,所以那会儿有点万箭穿心的感觉,给你打的脚步都不稳了,有自我怀疑的时候。现在比以前要勇敢点,从《天工开物》到《749局》到《借命而生》,我愿意跟观众进行任何维度的交流,你把砖扔到社会的湖面里,它激起的不同浪花是有趣的,你要没有反响,其实还没劲了。


ICONSPRO:所以这部剧也会不停地演,每次都会有新的东西?

陆川:得到观众认可才会不停地演,然后市场认可,剧院经理认可。很多剧它的寿命就是三场,甚至两场,演完就没了,就封箱了。因为没有别的剧院邀请它巡演,垫资赔着钱去演不可能。我现在才知道,巡演7个箱车的道具,像我们这75号人到一个城市去,装三演二,或者装三演三,你能不能把成本cover掉?全是钱。


在南昌预演的时候,那帮制作人就全这样看着,全国各地剧院的经理都持票进去了,特别紧张,因为他们看完就决定买还是不买,加场还是不加场。确实看完那三场,我们定出去一大批巡演场次,跳过了三场见光死的魔咒,一下冲到了几十场巡演,快过百场了。但是能不能再往后延,就要看能不能被更多剧院的领导、观众认可,所以我们每一场都是挑战。




  绝处逢生  


ICONSPRO:这几年是您过得非常艰难的几年,(您)做了很多事情,拍了很多广告、网剧、综艺,《天工开物》也是在这几年偶然做的一件事情,为了完成《749局》这部影片,因为它从筹备到现在是8年,您可能经历了非常多心灵的折磨,您觉得最无助和低谷的是什么时候?

陆川:煎熬其实是2020年开始的,因为确实资金的窟窿很大,我得养团队。那时候有点钱分成三块,公司团队,电影团队,制作,然后这钱基本上一扫而空,所以就有无望的感觉。就是你什么时候能把钱攒出来,特别希望自己能够碰到一口油井,我们家楼下能打出一口油井来,能够突然财富自由了。但我很庆幸俩事,一个就是我太太没有奢侈的习惯,还有就是我爸我妈不需要我养,我爸我妈比我有钱,我这4年才知道我是一个富二代,不是创一代,让我能够全力以赴的在这4年里面拼。


这4年基本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干活,闭了眼就是一天,常态。同时轧几个广告拍,拍完把钱背回来,这边制作也不能停,一直在路上。感觉不敢抬头看,就低头看,就看眼前,就看明天,最多看后天,绝对不看下个月的事。因为稍微一抬头就觉得很绝望,因为那是一个天坑,你每天往里扔的就是砖头,你根本看不到能够把坑填满的时候。


ICONSPRO:刚开始《749局》的预算是3.5亿,杀青之后到现在投入超过预算了吗?

陆川:超了,因为它有资金成本,然后在中间还牵扯到一些官司,还要去赔一些利息,所以它现在正经的我觉得差不多有4.5(亿),就是如果加上利息,我没有仔细精算,差不多就这样。如果变成20年,它成本更高。我当时就一直在奔跑,黑洞在缓慢地变大,我希望我背砖的速度能超过那洞变大的(速度)。好在后来碰到贵人了,我的合作伙伴杀出去了,原来打猎往家背猎物的就我一个人,后来他们也杀出去,还有那些半路加盟到我们团队里来的合作伙伴,他们带来了资金,带来了希望。


电影《749局》工作照


ICONSPRO:是找到了新的项目吗?

陆川:没有,他是直投《749局》,所以真的是雪中送炭的一笔资金。当时我说你真的确定要投《749局》吗?他说确定。当时我有点不敢相信,但是真的就投了,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满天乌云撕开了一角。虽然投资没有cover掉所有财务,但是投资进来的时候我们提速了一大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这部电影的完成了。


ICONSPRO:《749局》很多钱是花在制作上的,您当时请了好莱坞很多最尖端的制作公司来做,他们都是做《2001太空漫游》电影之类的。

陆川:绝大部分的钱都在制作上,我们这次从我到小凯(王俊凯),到所有的演员的酬金都很低,他们没有问我们要特别多的钱,就我们的人员的费用,中国的主创和演职员的费用相对在这个行业里是属于低水平的。好莱坞主创的费用他们其实也都给我打了折,并没有按照工会的价格顶格问我要,所以我们确实大部分的钱都花在观众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了,就是真金白银地往视觉上,往观众能看到的东西上去砸钱。


因为我们另外做海外的合作方double native,他特别希望这部片子能够在海外有一个很好的发行,所以他在做的过程中也是下了血本。他说这片子毕竟我们也是投资方,所以我们要让它有A类影片的品质,所以他们在视觉的制作上很拼命的做了大量的研发,我们至少搭了17000平米以上的场景。我们今年3月份有一次补拍,这场补拍置景量也达到了两个3000平米的棚,那边还有两个棚也有8000平米,下血本在干。我觉得电影上我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片子。但至于喜好,我觉得还是要交给观众去评判。



ICONSPRO:好莱坞很多片子的投入是非常惊人的,像《阿凡达2》每一秒钟的投入是4万美金,《环太平洋2》是一秒钟10万美金。

陆川:我们没有那么高的成本,但我们希望在成本上能够花出那样一个钱的效果。但我还是要想说,我们并不是要宣扬自己是一个视效片,我希望观众能够跟我们的这个人物共情,能够跟着这个人物完成一次成长。那些视觉的东西,我觉得是我们正常应该给观众做的东西。


ICONSPRO:这部片子您花了8年时间,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把它做完?反过来说,如果《749局》成为一个永远的烂尾工程,您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

陆川:这几年其实我去各地,确实会看到在风景秀丽的山谷里边,有那种奇思妙想的很多建筑都烂尾在里边,虽然它没有完全完成装修,但你从它的结构和设计,你知道这一定是一个有天赋的设计师设计的。每次看到那些,我都在想我不会给《749局》这个机会,让花了这么多时间去思考的一个作品,而且这么多朋友、合作伙伴付出心力的一个东西遗留在那。我绝不可能让人指指点点,我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反正就一定得做完。


大多数有类似经历的年轻导演,都是这个心态,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基本操守。太多年轻的导演,砸锅卖铁,抵押自己的房产,给各种人站台去借钱融资,把自己电影做完。作品不分大小,在电影这个行业,像我跟《749局》这种关系的导演和作品大有人在。


电影《749局》工作照


  商人陆川  


ICONSPRO:其实这几年您做了很多事,2019年去读了MBA。您去读MBA的时候有一个桥段特别有意思,您给HR打电话,让公司一个高管离开公司,因为7年没有签单,这是真的吗?

陆川:真的,其实在那件事之前,我从来没有主动请任何人离开过公司,都是人家觉得要去发展了主动辞职,他只要愿意待着,我就一直养着。后来觉得确实不对,公司也发展不起来,业务也做不起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这次读书我觉得给我开智了。


刚才说的HR那个事,我觉得是一个挺大的节点性事件。我们不再相信陪伴就是最大的价值,公司的合伙人,我们要求的不是陪伴,你必须创造价值。我作为一个导演,我必须养全公司,我凭什么?我觉得我一支笔、一摞纸,回到了我的身份上去写作、去融资、去拍戏就行了,我干嘛要去成为一个商人?我觉得一个好的团队必须每个人都有责任感。我很感动的是,2020年之前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养所有人,2021年站出来一个人,2022站出来两个人,2023年站出来4个人,他们已经开始替你遮风避雨,所以我觉得已经往前走了很大一步了。


ICONSPRO:以前公司治理理想主义的就是使命、愿景、价值观,上三路。现在真的是下三路,人才、组织、KPI。

陆川:我觉得咱们就看数据说话,你要为团队创造价值,为企业创造价值,为你的理想创造价值,都得靠数据去证明它。但我们不是那么残酷的把所有人都堆到了一个业务员的(岗位),也有开发,因为我觉得开发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做剧本也是一个开发,所以开发团队我愿意支持你。但确实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开发的剧本3年、5年,有没有可能真正进入到变现的逻辑里面?你是为什么在开发,市场认不认这个项目的题材?我希望他们成长,然后我就能够更多地回归到创作者这个(身份)。因为我现在还是感觉到,有时候一旦我进入到创作者的状态里,我离开了这个企业,离开这个团队,他们前进的步伐就会慢下来。其实我更希望他们快速的奔跑,拼命的挣钱,然后我在后边花着他们挣的钱去拍电影,没有顾虑地去做一些想拍的电影,这是我的终极梦想。



ICONSPRO:当一个艺术家有了商业思维,他带来什么?

陆川:我原来是羞于谈商业的,我现在无所谓,坦然接受这样一种身份在身上。另外我觉得因为你有这个身份,很多人跟你聊事的时候,大家就是另外一种规矩。等到我创作的时候,我就让自己尽可能不去思考那些事,就按照创作的规矩来。但那个规矩是在外边的,比如周期、成本、预算、风控、品控、OA系统等等这些是另外一套东西。你可以说它是限制,但你也可以说它是盔甲,这个盔甲保护到你,你其实是在保护内容,因为你挣破盔甲,你的内容就会被各种摧残和蹂躏。你在这个规则中间可以创作,其实没有任何人限定你的创作,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东西在我心中其实不违和。


另外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们现在已经做了两部剧,这两部剧都是在时间节点内,在预算内完成的。你的公司完成了这样两个作品,你后面的路就逐渐在变宽,这个产品的品质是我负责。我们老说程序正义,其实做这个产品的过程它也得合理,而且得是精准的,这个东西以前恰恰是我的短板。自从我把企业扛在身上,要从自己运营的或者去完成的这些其他副线产品中间获得资金,去拯救《749局》这部电影的历程中间,你会发现你逐渐夯实了这套管理体系,其实是在帮助你,他们就意外地收获了更多机会。比如剧集,原来都是生存逻辑,就是做剧集养《749局》,但问题是剧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完成之后,你会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条产品线,而且获得了行业的信任。现在已经做完两部了,第二部相当不错,《借命而生》我已经看到了它的品质,它可能甚至比《749局》更代表当下的导演陆川想去呈现的东西,它更像现在的陆川。


我觉得现在可能是我们团队最好的时候,我走过一间间办公室,每一个办公室里边有一个不同的电影或者不同的项目正在慢慢诞生。不同办公室打开就是一个世界,而且都是不同的年轻团队在做,我觉得还挺幸福的,这就是我觉得做公司的意义。



  被踢出局的搅局者  


ICONSPRO:我们再谈回《749局》,因为您8年没有新的电影作品产出,这8年的电影票房市场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这个电影票房没有达到您的预期,没有覆盖您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您能接受吗?

陆川:票房不会让我失眠的,我觉得电影没做完才会让我失眠。而且我也跟我们公司这帮哥们说了,我说如果票房不好(怎么办)?他(们)说反正做完了,我们对大家有交代对吧?《749局》肯定不是一个善茬,如果它是个没有表达的作品,我自己也不会去坚持。至于说卖多少钱,我觉得我从来不是一个票房上巨高的那种(导演)对吧?如果《749局》大卖,反倒是一问题了。我现在特别怕去拍大制作的电影,我现在的心态就是想回到拍《可可西里》,拍《寻枪》那种低成本电影的状态。如果说《749局》不卖,就正合适,我就可以拍更自由的电影。卖了就会有更多资方想让你拍更多卖的电影,你可能就又给架到一个事儿上去了。


我倒不是说不想卖,只是从我自己个人角度来说,这8年我基本是在一个自由创作的状态,我挺嗨的,挺高兴的。说实话,真就没什么人管我,因为人家顾不着你了,时代已经往前了,你算是被落在原地的那个人。但我恰恰享受了难得自由创作的几年,我不希望有任何东西能够在未来去改变它,这是我的真心话。好多人问《749局》你想卖多少钱?我真没想。因为现在最大的投资是我投的,赔我跟大家一块赔,挣跟大家一块挣。


ICONSPRO:好的作品有时候跟数据是不对等的,但也有另一个定律,就是好作品的定律,您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它是真正好的作品,它也会有好的结局。

陆川:对。像当年《我们诞生在中国》,其实开始只有0.5%的票房,那项目做了三年半,是一个动物纪录片,所以它开始只有0.5%的排场,特别特别少。但是一周到周末的时候,我们已经冲到了5%的排场,增加了10倍。但5%也很少,人家大片都是25%、35%,我们是5%,而且票房累计到了8800万。但是周一它就上了视频网站,就断崖式一下子没了。但是它到海外发行的时候,北美第一周,它是8部新片的票房冠军,550万美金。第二周500万美金,第三周300万美金,全球卖了3300万美金。我觉得有时候你自己相信的一个电影,它会靠自己的脚走出去,就像那时候我们《可可西里》,也许你算当年的票房,它不算是高的,但它到底影响了多少人,被多少人看到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电影《可可西里》剧照


其实做了很多年电影,当过当红炸子鸡,也当过落汤鸡,所以我觉得现在心态算是稳的。虽然面临着又一次大考,但是因为有不同的项目都在此起彼伏地走着,内心没有那么焦虑。确实是因为你有不同的作品,它们其实支撑着我走过了这些年,所以没有那么怕,因为你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边。


ICONSPRO:您可以在一个片子上花8年的时间,这些年您是怎么保持创作激情的?

陆川:创作是唯一有趣的事,说实话,你打工挣钱拍广告都无趣,你做别的事都是很无趣的,写剧本也很累。但是到现场拍,到现场去张罗、去排练,跟主创开会,真的是最有趣的事。所以其实是不需要去保持状态的,对我来说能从时间里边走出来去搞创作,像度假一样,其他的才叫工作。去年年底亚运会一杀青,我就飞到了四川,剧组已经在等我了,我会觉得我去度假了,好爽。虽然拍得很累,很艰苦,每天走1万多步,但是你觉得很爽,很开心。拍完的那一天其实还很失落,又要回到这种日复一日、了无生趣的日子里了,很希望赶紧开一个戏。所以我觉得创作实际上是个特别迷人的事,只要能够回到创作里,我都特别开心。


而且不同的门类真的有不同的快乐。这次舞剧演出的时候,我喜欢站两个地方,一个是站控台那,从那能看到满场观众,能看到舞台,能看到中控那块。还有一个是站在侧幕,演员上场下场,完全不同的感受。有一场我跑到楼上的灯光室,它有一个铁丝网,通过铁丝网看到上下台口,俯瞰。有很多角度去看这个舞台,有很多不同的感受,舞台是很迷人,因为那种跟观众直截了当的沟通,其实是电影没有的。舞台是给观众、给演员充电的,也是给创作者充电的。


电影是另外一个逻辑,电影你可以很完整的动用你所有想象的手段,去把你的表达藏在里面。纪录片又是另外一个逻辑,剧集又是更大时间跨度的呈现,可以做一个更有野心的叙事,讲人的一生,讲一个时代的起起落落。



ICONSPRO:其实您在拍《寻枪》的时候,姜文说陆川将来会成为行业的“搅局者”,过了这么多年,您还认可他这句话吗?

陆川:当个搅局者就意味着你经常得被踢出局,你经常得出局,然后再努力挣巴回来,搅和一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做到了,因为经常出局。像舞剧是第一次做,我觉得那肯定是个搅局的,但我是很尊重舞剧的,我并没有想去搅局,我只是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电影这次回来也不是搅局,其实我们只是想回到这个行业,回到观众的视线里。剧集这块,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看英美剧,但我突然发现中国的剧集水平大幅度提升了,最近这几年,有些剧集真的就像电影一样,很有电影质感,也很有电影的表达,所以有时候我想去尝试一下。


ICONSPRO:我看您的微博签名还是写着“青年电影工作者”。我理解的青年对于艺术家来说,其实无关于年龄,就是保持激情和创作力,那就永远是青年工作者。有很多导演8、90岁,最老的导演104岁,他还在创作。

陆川:是,在国外的很多名导演,最终的结局都是倒在路边,贫困潦倒而死。(ICONSPRO:要死在岗位上。)死在岗位上的导演太幸福了。能够死在现场,手中还握着导筒,那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导演了,不敢想象。我觉得每个人内心都应该永远年轻,这重要的,这是我们能够不惧自己身体衰老的一个很重要的状态。


ICONSPRO:您未来还会拍什么样新的作品,或者说什么是您感兴趣的?

陆川:《749局》其实是有科幻色彩的,完成了《749局》之后,我希望做的电影是能更多去表达当下的。我觉得当下真的是一个很难得的时代,我想拍几部跟当下直接关联的作品,我有点迫不及待去做这个事了,然后也准备了一些剧本。因为过去这几年,我确实写了好几个剧本,靠写剧本止渴,有剧的也有电影的,而且这些剧本里边有两三部也被电影局立项。我希望改变我以前太慢的那种习惯,能更多地把作品呈现出来。


近期阅读



专访宋佳|透明的心



专访乔杉|喜剧的价值



专访葛优&王俊凯|刺猬的救赎







 
主编 司马
编辑 王雪宁
排版 Cynthia



影视产业观察
关注中国影视潮流脉动,放眼全球影视产业图景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