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科学院院士、昌平实验室主任谢晓亮在深圳第四届“青年科学家502论坛”的舞台上发问。台下观众相视一笑,随之掌声响起。谢晓亮的演讲充满了对青年科研人员的鼓励,特别强调要专注原创过程、不断创新进取和改善学术生态。谢晓亮作题为《现在,创新能力是你唯一的天花板》的演讲。图片来源:新基石基金会首先,恭喜各位荣获“科学探索奖”或入选“新基石研究员”。现在,你们不再困于经费,创新能力是你们唯一的天花板,科学的广阔天地任诸君驰骋。
当下是身为中国科学家最幸运的时代,也是国家最需要科学家的时代。科学是应对一切变化的底气,我们责无旁贷。
在此,我提出三点建议,与各位共勉。
现在国内很多学者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拿“帽子”、争资源,但原创研究需要高度专注。6年前我回国时,想的是回来做学问,别的没多考虑。
有人说,“新基石”不就是一顶新“帽子”吗?我不这么认为。“新基石”不是终身制。5年后,如果你还想申请续期,是要有产出的,是要“交账”的。有人说,希望“新基石研究员”以后可以得到诺奖。其实,中国现在最缺的是原创性工作,拿诺奖的未必是最好的工作。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没能为他赢得诺奖,有些诺奖得主后来也越来越不靠谱。我还认识拿到诺奖前就失去经费的科学家。如果诺奖和经费只能选其一,你会选什么?在我心目中,生命科学领域诺奖的“天花板”是James Watson和Francis Crick的DNA双螺旋结构。Crick去世后,他的家人拍卖了他的诺奖奖章,被一位中国商人买走,成交价是240万美元。于是,Watson很好奇自己的奖章能卖多少钱——他成为首个在世拍卖奖章的诺奖得主。一位俄罗斯富翁以410万美金的价格拍下,又把奖章还给了他,并要求他再也不能出售。Watson捐出一部分给他工作的冷泉港和母校芝加哥大学。去年,昌平实验室举办了“DNA双螺旋发现70周年国际学术论坛”,重温了这一上世纪生命科学最伟大的发现。当时,Watson和Crick还很年轻,但他们非常执着和专注,且不惧权威,率先解析了正确的DNA双螺旋结构,开启了分子生物学的辉煌时代。生命科学中还有很多重要问题,比如:大脑的记忆存储在哪里?思维的机理是什么?机器学习和脑机接口带来了新的机会,但脑科学领域还没有像DNA双螺旋结构那样伟大的发现,我们需要Watson和Crick这样敢想敢干的年轻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王晓东的导师、著名生物化学家Joseph Goldstein曾说:“Nothing is ever good enough, and youre only as good as your LAST paper.”
我略改一字——“You are only as good as your NEXT paper.”不要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Goldstein和Michael S. Brown是这句话的践行者(两位因对胆固醇的研究获198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两位科学巨匠坚持不懈去创新,从胆固醇代谢的调控机制研究做起,一直开拓到生物医药,成为生物科学界的一段佳话。6年前我全职回国后,想在国内做出点新东西。我选择了“人类基因组的转录因子调控”这一新的方向。最近,我们实验室首次测出了转录因子在人类基因组中的足迹。虽然文章还在发表过程中,我也不知道最终能否得到学界的认可,但我一直在努力。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想不被超越,只能不断进取。希望大家也能找到自己明确的学术目标。回国6年来,我亲身体验了祖国科学的春天,体会到我们与美国的差距不再是由于研究水平和仪器设施落后,而是我们体制机制和学术生态的问题。各位应当身体力行,改善当前的学术生态。
目前的学术生态环境存在四个问题:既得利益者、急功近利、科技成果宣传浮夸和利害冲突。首先讲一下既得利益者的问题。学术界部分领域的既得利益者,科学贡献有限,却把持着绝对权威和资源,不肯为年轻科学家提供成长空间。美国人对华而不实的科学“大咖”不讲情面。我任教20年的哈佛大学化学生物系,很重视青年学者的科学传承与扶持。初到哈佛时,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化学家Dudley Herschbach慷慨地把他的实验室空间让给我,自己搬到别处。实验室的天花板上,布满了Herschbach的学生们在取得科研突破时留下的签名。置身于其中,这种探索科学极致的精神,不断激励着我和我的学生。接下来是急功近利的问题。功利主义也许是许多年轻及资深科学家存在的问题,只追求CNS文章、拿“帽子”、做跟风研究的大有人在。但是,一味追求“帽子”的学者很难真正赢得同行的尊重,他们最后只会在内卷中沦为平庸。在昌平实验室,我们提倡大家研究真问题、真研究问题,甘坐冷板凳、敢啃硬骨头。我们有十年如一日、十年磨一剑做出原创工作的资深科学家,为青年科学家做榜样。我们也向有原始创新能力的青年科学家倾斜资源,激励他们勇挑大梁。关于科技成果宣传浮夸的问题,我在美国时,每当因为新的科研成果接受采访时,我只被允许核实引文,不允许对新闻报道修改润色,报道的完整内容不会在发刊前泄露,这样就保障了报道的客观公正。而国内的媒体在宣传科技成果时,“重磅”“突破”这种字眼铺天盖地,使读者难以分辨哪些才是真正的突破。最后谈谈利害冲突。利害冲突的一个例子,就是“打招呼”的恶习。在评选“科学探索奖”和“新基石研究员”时,我们实行“谁打招呼,谁出局”的原则。有人说,大家都“打招呼”,我不打就吃亏了。那么,如果某学界领袖为自己的学生或孩子“打招呼”,而你却因此落选,这样公平吗?这跟考大学录取时“打招呼”有什么区别?利害冲突不仅涉及申请者和评审专家,也包括参与评审的工作人员,我们都应该从本人做起。总结一下,“科学探索奖”和“新基石研究员”既是荣誉,也是责任。希望各位专注原创工作,为提升我国科技水平、为世界科技进步作贡献,并积极参与改善学术生态。作者系中国科学院院士、昌平实验室主任,本报记者王兆昱、孟凌霄根据其在第四届青年科学家502论坛上的发言整理原文载于《医学科学报》 (2024-10-18 第7版 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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