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走走停停

2024-08-20 21:58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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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迅雷不及掩耳地赶来。

从小生长在潮湿炎热的南方,夏天意味着高温、暴雨、蚊虫,同时也意味着假期、冷气、旅行。时有热带台风登陆。坐在家里静待天色逐渐暗沉,闷热的空气中开始吹来丝丝凉气。树叶梭梭摇摆,之后开始大雨倾盆,此时再望窗外已经黑压压一片。马路上只有路灯孤独地映照着一滩雨水,也时有无法提早赶回家的车辆小心翼翼地淌过不浅地积水,着实为司机捏一把汗。

在香港工作时,夏天有自己独特的色彩。窗外40度的高温,在写字楼的16楼空调房里冻得瑟瑟发抖。老板们带着家人出国旅行或是游学,邮件监督却也停不下来。打工人最关注台风指数,最希望就是上班之前就早早挂起八号强台风讯号,这样可以在家吹着冷气享受免费的假期。

在香港的第一个夏天就经历超强台风山竹。那时我和爱德华还没有住在一起,我们为了是在他家避难还是在我家避难做了一个小小的excel表格,分析利弊。我认为我家楼龄更新,楼底下直通超市和港铁,紧急情况下应该有更多后勤保障。爱德华认为他住山腰上,离海更远,楼层稍低,需要撤退的话不需要像在我家那般爬下41层楼。最后我们很不科学地总结,既然他们小区整体建筑楼层只有28楼,重心偏低,抵挡台风的能力更强,于是选择在他家度过台风天。

山竹的威力相当惊人。有一阵子可以明显感觉到建筑晃动,挂在门把手上的雨伞左右摇摆。过了十五分钟居然有了晕船的症状。工作信箱突然也慢了下来,猜想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地观察追踪台风状况。傍晚风停,我们出门觅食,没有多少家小食店敢在这种天气下开门。地面上满是断枝,和吹落的店铺招牌。过了一周回到山上跑步,有很多大树被连根拔起,阻断道路。宝云道上的饮水池也全部关闭,过了大半年都还没有恢复使用。

去年暑假在丹佛实习,实习公司的文化轻松友好,难以想象是行业前10%的私募公司。六月开始时因为丹佛的NBA球队赢了总决赛,老板一高兴便给全公司放了一整天的假;之后是美国独立日,公司又是一整个星期没上班。大小老板在丹佛附近的滑雪小镇都有自己的度假屋,周五吃完中饭就基本出城度假了,留下我和另外一个实习生大眼瞪小眼。我们比老板都还着急:就这种工作态度,公司还养不养得起我们这批大大小小的员工?

果不其然,年初新闻报道实习公司最新一轮融资情况,不容乐观。

从丹佛回国办了回门宴,结束之后前后卡着两天时间,从香港飞回波士顿上学。不巧赶上台风“苏拉”袭港,广州去往香港高铁停运,深圳关口也都全部关闭。心想这下怎么办,赶不回开学报道了。坐在家里静等台风来,内心焦急但也束手无措。结果刚好就在出发前一天,风力缓和了下来;看到小红书网友消息,福田口岸开通,港铁也开通了,于是爸妈开车把我在福田口岸放下,我入境香港。同日爱德华从高雄到香港的香港原本也要被取消,但是香港机场刚好当天下午重新开放,于是爱德华也成功入港。在酒店办理入住之后,又看到新一轮台风“海葵”肆虐台湾,从高雄飞香港的航班,要是晚了三个小时就要被取消。第二天回美国的飞机按时起飞,“海葵”却也即将登陆。要是我们定了后一天的机票,依旧会面临航班大面积取消的窘境。气象台都无法预测的两轮台风行径和登陆日期,刚刚好让我们给避开了。

读书人还真是读书命,想不去上学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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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过的尤其之快。五月底毕业,六月在新泽西和波士顿待了一阵子。抽空参加了高中的毕业十年聚会,之后又去法国办了一场婚礼。婚礼之后没有着急去度蜜月,而是跑回多哥拜访银行和移民局。回到美国已经是七月底,趁着保险还未过期,回波士顿把大大小小的医疗检查做了个遍。路过HBS依旧不情愿踏上这个需要开始被称作为“母校”的地方,彻底说了声再见。

八月回国前的最后一周,本来和前室友约着在纽约见面,没想到刚开始工作两周他已经加了两个通宵夜班。又招待好友M在新泽西度过了一个周六。M自己的第二支加密货币基金融资相当顺利,每天为被投公司的运营忙前忙后,也在筹备着一周后的投资者大会。爱德华被M的头脑深深吸引,记下来了他提到的每一本书籍,第二天就在亚马逊上下单,如饥似渴地拜读;一周后也去纽约参加了一群crypto bro聚集的大会,有了以下非常经典的对话:

crypto bro 问爱德华:哥们儿你从事什么行业?
爱德华答曰:我在非洲挖矿。
crypto bro两眼发亮:非洲也可以挖矿?你是挖什么货币的?
爱德华笑曰:我挖大理石。
crypto bro摇摇头:哦大理石啊,这个币种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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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在校教育的18年(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两年MBA)里,暑假意味着和过去一年天天相伴的同桌好友说拜拜,并且每天都期待着假期结束后,大家都将以怎样的新面目出现在校园。青春期,一个暑假的分别,意味着谁长高了十公分,谁谁换了新发型,谁谁补了一个假期的课,突然窜进了全班前十名。大学和MBA期间,一个暑假的分别,意味着谁谁在哪里实习,谁谁艰辛创业,谁谁在Ibiza、Capri、Cape Cod或者Hamptons碰到金发碧眼的帅哥,开始一段不知有准没准的恋爱。

今年夏天是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暑假”;从此往后,5-8月仅仅会以“夏天”的形式存在。

七月中旬,曾经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纷纷开启自己新的生活。迎面而来的焦虑感,似曾相识:像是放假回到学校,新发了教材,我翻开第一页,才发现同桌已经自学完毕,开始下一个学期的教程。

作为中国应试教育、美国精英教育的既得利益者,我早已习惯了不停努力 -> 获取成功 -> 获取外界赞同 -> 继续努力的多巴胺正向循环。突然没有了评分体系,没有了年终和年末考核,相当不适应。我做出的努力,我做出的牺牲,到底要以什么样的打分体系来评判?而这个打分体系与金钱、快乐、健康的关系又是如何?

此时此刻,坐在广州家里,享受着22度的冷气,望着接下来10天5个城市的出差行程,一筹莫展。to-do-list和以前大不相同,可以连“回邮件”这必选项都不出现,也可以往market research, investor call, bank loan origination, supplier diligence etc. 无限延长。情绪也两个极端摇摆:可以当是拿了学校派发的免费工资,享受多一年的假期;也可以当是放弃了能够拥有的高薪金领工资,做一件回报率几乎为零的事情。

当然,这就是自由职业的代价:没有上下班定时的打卡,没有被老板邮件打扰的周末,没有办公室的勾心斗角,当然也没有每个月固定的银行进账。有的是很多的时间去做想要做的事情,需要无穷的创造力和自驱力来完成的梦想。

~4~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折腾很多,在飞机、海关、酒店、爱彼迎度过了很长时间。

奔波的日子免去了我交房租的压力,在美国、中国、多哥的大大小小的房子里厚着脸皮啃老蹭饭。看着去读MBA之前买的登机箱,两年时间已经伤痕累累,内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也都被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作为曾经每个月都会剁手的购物狂,过去两年没有添置任何除了运动衣服和鞋子以外的新衣物。上班的时候,总想用新裙子、新造型为一成不变的daily routine增添活力;如今只想给衣柜做减法,最好全部能压缩进一个登机箱,可以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这次回国之前,有哪些东西要留在美国,有哪些东西要带回中国,成为一大难题。习惯了出发前一天才订机票、订酒店,无法预知一个月后的自己会是在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广州,还是在炎热潮湿的洛美,还是在昼夜温差极大的纽约或是巴黎。非洲、美洲、欧洲、亚洲四个大陆来回切换,如在windows键盘上按下Alt-Tab一般无足轻重。

因此生活又多增添了一份不安感。在长途飞行上昏昏睡去,又被气流颠簸晃醒。睡眼惺忪之时总有那么一丝惊恐,脑中的钝感掩盖不住内心纯真的发问:此时此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这种没有归属感的生活让我和爱德华的新婚日子难免有些动荡。过去九年我们基本从来不吵架,却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拌嘴皮子。我本对此并不在意,咬定是因为纽约进入了炎热的夏季,窗外30多度的暴晒高温让我们多少有些烦躁;但爱德华不接受我这不深刻、不认真的自我反省,给我发了一个calendar invite,筹备开展我们婚姻生涯中的第一次家庭会议。

会议于2024年8月1日星期一早上11点如期召开。

两个根正苗红的MBA毕业生,把能用的所有思维模型形状都用上了:2X2矩阵,三角形,X-Y图,文氏图。最后制作出一个行动地图,定制了属于家庭、工作、健康三个模块的短、中、长期小目标,并且分别以周、月、季度为单位,定期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会议于2024年8月1日星期一中午12点半圆满落幕。

此时此刻,整个纽约、整个地球、整个宇宙都在马不停蹄、轰轰烈烈地奔赴新的一周。而我们选择停下手中工作,停下四周打游击的跳动思维。爱德华给自己沏了壶茶,我给自己煮了杯咖啡,两个人面对面地在坐在餐桌旁,透过从水杯内缓慢缭绕而上的水雾,清晰直视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全新生活。

浪漫不可言喻。



Zozo在山上
Because it\x26#39;s t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