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那:边境传奇

2023-12-26 09:11   美国  

十一月下旬,受公公婆婆邀请,去到亚利桑那州的马场,度过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感恩假期。在美国的众多节日里,我最喜欢感恩节和圣诞节,因为两个节日都围绕家庭团聚,和国内的中秋节和春节意义相当。遗憾的是,此次临行前,不巧台湾家中有事,公公婆婆决定不回美国,无法家人团聚过节。

出发前一个月,爱德华奔波在差旅途中,五个星期去了六个国家,跨越四个时区。回到波士顿,不出意料地疲惫,而我却又早早安排了很多和同学的社交活动。爱德华为此很是沮丧,而我自责却又不甘,爆发了两次小矛盾。最后双方决定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地享受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

马场离墨西哥边境不远,我们提前两天先去了亚利桑那边境的几个小镇。西部和我所熟悉的新英格兰大不相同,不仅自然风光迥异,人文环境也像是走入了完全另外一个时空。这是曾经是美国西部扩张的根据地,贫困的东部基督教家庭被美国政府免费土地政策吸引,来这里追寻属于他们的美国梦,殊不知这里是印第安人千年以来的领地,而且这块墨西哥交接的印第安族派尤其暴力残忍。在西班牙远征兵的频繁入侵过程中,当地印第安人接触到欧洲引进的马种,迅速拥有了世界上最精英的马上军队。美国联邦政府军队对此束手无策,也不派任何军队维护安全,任由边境民众自生自灭。德州的骑警司由此诞生,最初是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自愿组成小型民警,捍卫家园;之后由东部军校毕业的高材生领导,逐渐以印第安人的打法来反攻当地部落。在长达两百年的互相残杀过程中,印第安人最终抵挡不过白人带来的瘟疫和病毒,人口剧减,不得不屈服于时代变更,在美国政府所圈限出的保留地里延续种族历史。

因此西部民风彪悍,餐厅、商场等公共场所在入口处常有标记:请勿携带枪支入内。

广阔的沙漠也有着独特的自然风光。亚利桑那常年阳光充沛,我们到达当天难得下了小小的毛毛雨。很快天晴,放眼望去,是植被丰富的沙漠。路边的仙人掌比树还高,感觉是踏进了异域火星一般。波士顿的冬天黑暗寒冷,市内公路七歪八扭,路面坑坑洼洼;相比之下,从亚利桑那州府凤凰城往南下的公路笔直开阔,路上开的也全部都是东部不常见的大皮卡。爱德华开心地哼起了小曲,跟我说:这才是真正的美国。

和墨西哥接近,饮食自然也是墨西哥菜为主,风格就是一个词:狂野。各种肉类食材基本上以焗烤为主,配上米饭、豆泥、芝士、沙拉,,份量之大让我目瞪口呆。我们赶路所以没点鸡尾酒,但看到其他桌的Margarita,基本上有五百毫升的液体,不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喝醉了要怎么回家?

去马场之前路过了Tombstone小镇,保留十九世纪末西部世界的原貌。看了一部三十分钟的真人枪战。故事线爱憎分明,好人坏人一目了然。和外公外婆喜欢的中央8台的历史剧,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营地已是晚上六点,和牛仔的见面派对已经开始了三十分钟。时间观念相当强的爱德华一再跟我强调,这里的一日三餐和各项外出活动都有严格的时间表,万万不可怠慢。这对一向踩着铃声踏入课堂的我,算是莫大的挑战。简单洗漱便去了营地的用餐区域。在马场度过感恩节是爱德华一家的传统,对其他同一时间来度假的家庭也是,因此每年基本上都能见到同一批宾客。营地一共十多个家庭,三十多号人,一日三餐都一起享用,外出骑马活动也都成群结伴。不仅宾客之间互称姓名,连工作和服务人员的名字都需要,以表礼仪。

营地没有手机信号,下榻的小屋也没有无线网络,是完完全全的unplug 。没有网络的七天,思绪变得十分清晰。反观以往手机不离身的日子,脑海里闪现任何一个想法,反射弧还没完成,手指已经开始自动搜索。睡前也是,不知不觉就盯着毫无营养的推送内容,半个小时过去,睡意又全无。在营地度过的一个礼拜,每晚晚餐之后在专属办公室小木屋,也是唯一有网络链接的地方,处理一下杂事,八点就手捧一本书,九点基本就已经渐入梦乡。

马场的马匹全部训练有素,虽然身形不如东部的马种高大,但矫健灵活,体能绝佳。分配给我的是一匹看似文静,实则调皮的白马,名字叫Doc。第一次上马,爱德华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一定要在前十分钟内掌控你的马,要不然接下来的时间,不是你骑马,而是马骑你我对自己的技术有莫名的信心,感觉我在批评式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未来虎妈,能训娃也能驯马。莫不知马儿比我聪明狡猾的多,我嫌他跟不上大部队的节奏,又是踢他肚子,又是抽他屁股,然而每次挨打时他也就鼻子哼哧两声,快走几步后又慢悠悠地东张西望。爱德华一直在后面跟我说:再踢,再抽,再打!可我有些犹豫,生怕把马踢坏了。Doc完全猜到了我的心思,接下来的路程中都在认真和摆烂中摇摆,让我想踢他又不是,不踢他又不是。两个小时的骑行下来,我被和Doc的博弈折磨得精疲力竭。

每天早上和下午以选择Mountain Riding或者Loping;前者是去马场附近的山脉,后者是去平地里跑马。周一周二因为学校还未放假,我需要午餐前回到营地上网课,牛仔没有给我安排太长的路线。周三没有做好太多准备,在爱德华的忽悠下加入了全天的Mountain Riding。早上在马背上走了三小时的山路来到大山顶峰,可以瞭望到不远处的墨西哥。中午休息片刻,便开始回程。“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话可真。Doc又耍起了小脾气,不仅跟不上大部队,还总是在下山路上犹疑不决;看上去他好像在认真思考路线,其实他早已精神涣散。好几次我都气得想把他扔在山上,我自己走下去算了。最后一段山路走得让我尤其幸苦,实在累的不行了,扯下一根树枝狠狠的往他屁股上大抽一顿;Doc也被我的怒火惊吓到了,大喘一生气后惊恐地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以为这顿教训总要管用,没想到他又开始信步闲庭,大摇大摆地跟着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意愿行走。

晚上回到营地,我已经累的散架,发誓再也不去全天的mountain riding了。第二天牛仔Nick听说我的马不听话,在上山路上给我了一根小树枝,让我紧跟他走。接下来就开始了短短两分钟的驯马过程:Nick的马在前面走,我的马在后面跟着,Nick让我先夹紧大腿,然后用鞋跟猛踢马肚,再用树枝狠抽马屁股;这个时候如果Doc的脚步没有加快,就继续操作一番,直到他完全遵守我的意愿的节奏。摸清了Doc的小心思,之后一整个早上的骑行都非常顺利,而且我只要夹紧大腿,Doc就知道是要他加快节奏。

看来”棍棒出孝子”这句古话,虽然不符合现代教育理念,但是在驯马这件事上,还是很有道理的

马场的牛仔都是季节性的工作人员,一般只有冬季在亚利桑那,夏天会去其他地方打零工。在骑行过程中我们也了解到牛仔的人生经历,对其中一个女孩Alyssa印象尤其深刻。Alyssa大学就专修牧场运营,毕业之后就在Elkhorn Ranch打工,因为食宿全包,加上疫情期间美国政府的财政补贴,三年就还完了学生贷款。她跟我们分享在大学喜欢的课程和未来人生规划,并且一度强调,她不管做什么零时工都能够学习到很多实践知识,对将来她想要从事的牛仔经济表演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谈吐之中所表达对自己人生的期待和掌控,以及她的品行和眼界,都让我刮目相看。

营地宾客均是各方名流,政治形态明显偏右,因此爱德华早早给我打好预防针,叫我不要被他们对中国的评价所激怒。就算如此,依旧被几个无知自负的美国人冒犯到。在晚餐开始前的鸡尾酒social上,一个俄亥俄州的律师老头聊到自己是乔治城法学院毕业的,我还开心地说,那咱们是半个校友。当我说自己是中国人之后,谈话无可避免地涉及到政治。老头说,选举自由是最重要的人权之一;我说,美国也没啥选举自由,electoral college代表并不是majority wins。老头反对,说electoral college是美国建国先父们最伟大的创举之一,因为没有了Electoral college,没有人会在乎俄亥俄州。我心想,这不就是这的系统的愚蠢所在吗,凭什么中西部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州,因为是swing state,而在总统选举中受到跟自己实力完全不相匹配的重视?还好这时候晚餐开始了,我们不需要继续这没有营养的对话。

之后晚餐,又被一个美国家庭主妇冒犯到了。老公是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之后在私募基金做运营,对谁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提到冬天要去意大利和瑞士滑雪,这位女士立刻插嘴说,我们在伦敦的时候,冬天都去St. Moritz, it's so nice! 聊开了,她问我在哪里上的高中、上的大学,我跟她说在美国上的寄宿高中,她接着就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中国家庭怎么能够负担得起美国私立高中的费用?

此时我心中已经翻起了无数个白眼。作为一名私募大佬太太,社交就是她的工作,KPI就是她孩子的教育和老公的事业,最重要的技能就是开家庭派对,以及保持与宾客没有深度却也不失礼貌的交谈。可这问题问的也太没有水准了。我不是地域歧视,可她作为凤凰城太太,如此简单粗暴且显得没有教养的提问方式,和纽约上东太太们滴水不漏就能在五分钟之内摸清你家底的提问方式,可也差的太远了

接下来我就开始这无知且无礼的外国友人进行一系列常识普及。我跟她解释,中国文化十分重视教育,不论什么阶层的家庭都会近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子女提供最高水准的教育。这跟美国社会不同,因为美国社会阶层已经固化,很难通过教育实现阶级跨域。外国友人将信将疑,但谈话至此,已经接近她思维认知的极限了,于是她开始转移话题,目光从我脸上转向餐盘,惊叹一声:哇,这honey butter也太好吃了!

除了这两段不算愉快的交流之外,在营地认识了许多很有趣的人。我们尤其喜欢苏格兰的一对兄妹,他们各自携带另一半来Elkhorn度过感恩节。其中哥哥是苏格兰林业局退休的老领导,从小就有自己的马匹,于是饭桌上经常跟我们讲起英式骑行和美式西部骑行的不同;聊开心了,还给我们背诵苏格兰节日晚餐的传统长诗。爱德华挑拨离间,问四位苏格兰友人,他们对苏格兰脱英这件事情怎么看。哥哥立刻说,我支持,我投了离开英国。妹妹惊呼:这太离谱了,你居然是个separatist!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们这帮人!

没想到爱德华的一个调皮的小问题即将引起一场家庭矛盾,我立刻插嘴:我刚在Netflix上看完了The Outlander,让我很想去苏格兰旅行哦!成功转移话题。

在前往营地之前,在bisbee小镇歇脚。正在享用晚餐,收到老妈在微信给我打电话,要跟我视频。我还觉得纳闷,平时我们的交流基本是微信留言,一般也是我随时起兴了给她打视频电话,很少有她主动要求视频。等晚餐结束,我给她回电话,才知道老妈前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我被谁打了一拳,叫我出行一定小心。

之后七天都稳稳当当度过了。回波士顿的飞机是红眼航班,飞机即将落地时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平安到达时,回想起老妈的梦境,居然也算是一语成谶:虽然没有被谁暴打一顿,但也被Doc欺负得火冒三丈。

我刚开始觉得有点好笑,后来又觉得很受感动。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自己高中时期就已出国,对于在外生活旅行都不曾有丝毫犹豫或恐惧,总觉得在这个人生阶段里,再离谱的遭遇都很新奇,再困难的处境都是日后饭桌上的谈资。而对于父母来说,在外的每一天,都是不在他们身边的每一天。能理解父母的牵挂,知道他们时常在手机屏幕前欲言又止,小心斟酌每一条回复,生怕惹我心烦。

借此佳节,跟爸爸妈妈和公公婆婆道一声谢谢。最感恩的就是双方父母都平安健康,并且在我们走遍世界的同时,给我们做最坚强的后盾。



Zozo在山上
Because it\x26#39;s t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