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爱德华第一次跟我说他要去Togo（多哥）做采石场生意的市场尽调，我以为他说的是爱马仕皮革(Togo leather），完全不知道这原来是西非的一个小国家。但最后一步一个脚印，这件事情居然也做成了。意大利之行结束，离开学只有五六天时间，于是在回波士顿之前先去多哥转了一圈。
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成本不低。首先是需要黄热病疫苗，我记得十年前去印度的时候接种过，可惜国际疫苗黄本本早以不知被我搁置到哪儿，只好硬着头皮在美国预约了疫苗接种。美国诊所当然也是敢漫天要价，最便宜的250美金起，最贵的不用预约当天可去的需要800美金。我不甘心，想着既然要在巴黎转机，说不定在巴黎也能找到诊所。果不其然，戴高乐机场就可以接种疫苗，而且才100欧；但也因为旅程的不确定性，还是咬牙在新泽西某连锁超市的药房里打了疫苗。结果办理登机时，机场工作人员没有查看；到了边境海关，也都没要求我出示。只能安慰自己，当作花费250美金，买了个健康保险。
其次是机票。多哥曾经是法国殖民地，从欧洲大陆直飞的航班只有巴黎-洛美这一条线，于是法航也有绝对的定价权。六个小时的直飞，往返经济舱就要将近一千美金。最后也是各方凑够了积分，换了巴黎-洛美和洛美-波士顿的两程机票。
最后是时间成本。我对非洲的地理分布并不熟悉，一直以为既然曾经是法国殖民地，肯定离法国不远。到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多哥在赤道的另一边。飞机降落洛美机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下飞机，直面而来炎热潮湿的气息，感觉瞬间回到了广州，只不过机场的冷气没开足，从意大利起飞，穿着两层毛衣的我，还没到入境关口就已经大汗淋漓。
入境大厅跟国内的县级市高铁站大小相近，有十多个窗口，但没有任何指示牌要往哪里排队。同学兼生意伙伴Koko火速赶来，指引我们去VIP队伍，但VIP队也排的七扭八歪，而且一个窗口有两个工作人员，证件从左边递进，在右边盖章，又送回左边拍照递回。过了五分钟，程序反了过来：证件从右边递进，在左边盖章，再送回右边。一对西班牙老夫妻，本来排在左边，被指引到右边，结果发现队伍又排回到左边，气急败坏，大声用西语嚷嚷。我看着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来多哥之前是不是需要提前了解一下当地语言是法语？
从小在发展中国家长大的我对此见怪不怪，能做的就是耐心观察队伍的变化，即时调整排队策略，这样才能不被插队。爱德华倒是很快就不耐烦，一直问Koko，你确定是排这里吗，Koko也气定神闲的说：是啊，就是这里。我看着他俩，一个习惯于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际的秩序高效，一个习惯于南半球新兴发展中国家的随遇而安，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总共也就排了半个小时，这比起JFK或者纽瓦克的入境大厅要快的多。出关之后，行李也很快到来。司机开着皮卡车，来的时候道歉：不好意思，奔驰车早些时候用来接你朋友了，现在只能开卡车。爱德华跟我解释，多哥每年进口的奔驰宝马数量有限，由最高层领导人作为奖励分配给身边亲信的官员。只要开着奔驰宝马，不管去哪里都能受到最高等级的待遇。
为了让我对多哥留下美好的印象，爱德华不惜重金，安排下榻当地最好的酒店。酒店像是个度假村庄，在洛美的使馆特区，进出都有士兵把关。使馆特区占地面积不大，因此想要在这个区域购置房产，价格不比纽约低。办理入住自然也是慢慢悠悠，不知为什么前后有四五张表格需要填写。前台服务非常客气，上了饮料和起泡水。房间安排也很满意，在院子最角落，出门就是小花园和泳池。多哥和其他西非国家相比，没有石油资源，因此燃气电费十分昂贵。而酒店在空调设施方面毫不吝啬，从南半球炎热的夏日夜晚踏进凉爽的屋内，全身心都得以放松。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Koko邀请，去离首都两个半小时的采石场。从洛美出发往北行驶一个小时的高速公路，路况都很顺畅。同行的HBS好友Jimmy对此赞叹不已，坐在前排的Koko暗笑：你等等就知道了。果不其然，过了第二大城市Tsevie，路上立刻就开始坑坑洼洼。多哥国家占地为长条形，我们驾驶在南北通行的唯一主干道上，也只有两条道。未来有基建政策需要扩张已有的主干道，原料缺口很大，也是爱德华当初投资采石场的必要条件之一。
从23年1月了解国内机械服务商，到年底生产线正式投入使用，也就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期间经过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挫折：海关扣货，工程师离职，当地的翻译官和国内派遣的工程师闹不和。最后Koko辞去在美国的稳定工作，全职投入采石场的建设运营，到现在第一个客户已经签下。虽然未来几个月的现金流因为要扩充产线、签约更多经销商而依旧不甚明朗，但能够驾驭复杂的国际供应链，在一个没通电网、没有公路的小村庄里做成这样一个工程，我为爱德华感到非常骄傲。
第三天中午和一位政府官员的午餐被临时取消，借此机会游览了一下洛美。全程由总统家属Rafael带路。Rafael出生于多哥，但是和所有法国旧殖民地的精英家庭一样，在巴黎受教育长大，最后又回到多哥。听Koko说他最近已经”洗心革面“，言下之意Rafael曾经也是纨绔子弟，在洛美投资了各种酒吧餐厅等娱乐场所。现在Rafael想要进入货运市场，我们一边聊采石场，一边聊卡车运输。Rafael一口标准的巴黎口音，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我无聊时在小红书上搜索了洛美攻略，没想到还真有几篇介绍当地景点的帖子，看博主的其他内容，猜测出来大概是外务人员，或是孔子学院的老师。先是去市中心市场逛了一圈，非洲妇女卖的商品都支在头上，到现在我也没弄清她们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但好处是大家体态普遍非常挺拔，看上去是不太会得颈椎病的。市场里卖蔬菜、炸过的海鲜、布料（大概率由中国进口）。本以为这么接地气的地方，应该只有普通人会来，没想打Rafael遇见了好几个部长夫人，都一一打了招呼。我后来说想去洛美大教堂看看，不知道被路边哪个小商贩听到了，硬是要当我们的导游。Rafael想笑着打发他走，没想到小商贩很执着，带路到大教堂，还有板有眼地给我们做讲解。教堂由当初德国殖民者建立，后来法国人又重修了一遍。教堂里壁画中的耶稣、圣母、教徒全部都是黑皮肤、卷头发。看来基督教也是很接地气的。
不可避免的便是纪念品购物，看在小商贩导游当的还不错的情况下，被他带到了一个小巷子最不起眼的小商铺里。我和爱德华挑了十分钟，看上了一些在其他地方没见到的小商品（当然，如果我们去过义务，这些肯定都看见过）。接下来到了必要精彩的讲价环节。老板果然出口不凡，上来就叫价80美金。爱德华和他在加纳做贸易的同学了解过，进货价一般就是十分之一，吊牌价是出口价的三分之一。于是我们说30美金。老板装作恼羞成怒，跟我们说这么便宜，我们难道不要吃饭吗？！Rafael也在旁边插嘴，这两个中国朋友来头可不小哦，都是做贸易的，你不要跟我们玩游戏哦！老板不发声，于是我们说40美金。“好吧好吧！40美金给你了！我们今晚不要吃饭了！”开始慢慢地给我们打包好选购的小商品，等我们走出店门的时候，脸上的怒火早已消失不见，点头哈腰说，下次再来哈！小商贩大概也是能够拿到个提成，兴高采烈地带我们回停车场，临走前还送我一个钥匙链。这个钥匙链刚才在店里要卖10美金。
一直知道多哥有西非唯一的深水港口，却没有想到这里也有美味的海鲜。晚上回到酒店，点了一道烤鱼。本以为就是一条小鱼，没想到上来份量着实之大，可供三个人作主菜享用。离开之前在酒店吃早餐，当天有一种没尝过的酱料，佐餐食用发现与鲮鱼罐头口味相近，只不过里面加了红椒，更鲜甜更爽辣。主厨说是用当天在市场买的新鲜小鱼，炸过之后加入辣椒捣碎而成。买了一小罐回家，拌饭、炒菜都别有一番风味。
去机场的路上竟然有点不舍。洛美正值盛夏，炎热潮湿；而波士顿此时寒流肆虐，大雪封城。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习惯、更喜欢前者。虽说过去十几年习惯了中国大城市、美国欧洲发达国家的锦衣玉食，到了新兴市场却还总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路途自然颠簸，做事也毫无效率可言，但是当地人的热情友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两年去过的国家很多，最不喜欢的芬兰，因为保守且无聊。别人看到的是安逸，我看到的是萧条。最让我惊喜的莫属多哥。放眼望去，在别人看来的破旧不堪、尘土飞扬，在我眼中却是欣欣向荣、金山银山。
5年前刚到香港时，和一位高中学姐还有她的未婚夫一起吃饭。聊起接下来几年的打算，他们斩钉截铁地说要回肯尼亚定居。我当时诧异不已。学姐是典型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女孩，闺蜜们都是港澳大家族的千金。在普林斯顿遇到未来的丈夫，而他们很快就要启程去斯坦福念商学院。当时我从未去过非洲，也没顺着这个话题聊。去年他们从斯坦福毕业，在南非办了婚礼，之后在尼日利亚定居。学姐的弟弟刚好是我的前同事，聊起来才知道她丈夫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Fintech领域创业，毕业前已经顺利完成了将近千万美金的融资。这也是我认识的HBS或者GSB学生里，为数不多的在去商学院前和从商学院毕业后的职业规划始终如一。
当我和周围同学提到毕业之后可能去非洲创业，闺蜜们都表示不可置信，觉得我是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金融从业人士，为什么要去一个GDP只值个位数独角兽估值的西非国家。我反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吃得好，什么困难都好说。打开冰箱，拿出从多哥带回来的小罐头，炒个空心菜，美味无比。感觉明天又会是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