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理所当然不再

2023-06-12 13:00   美国  

【Default Destination】

在家舒服地待了两个星期后,又一次启程飞往戴高乐机场。

在白云机场办理登机,工作人员花了五分钟,仔仔细细地把护照上每个出境入境章上的日期检查了一遍,生怕我违反了申根旅游签180天内不得逗留超过90天的要求。

掐指一算,过去一年飞了六次法国。巴黎已经成为了波士顿以外,我的默认目的地(Default Destination)。好几次被班上同学打趣,长周末期间,想要休养生息的都去缅因、新罕布什尔这些恬静的新英格兰州,想要喧嚣热闹的则飞远一点去拉斯维加斯、迈阿密这些派对城市,唯独我总是动不动就是跨太平洋旅行,insta story里闪现着枫丹白露宫、巴黎铁塔。

我抗议:从波士顿到巴黎有廉价航班,提前预定的话往返也不过五百多美金,比很多美国境内航班都还便宜。直飞航程也就六个小时,跟飞西海岸无太大区别。对于我这种不会开车、不喜欢Uber、不想吃披萨汉堡burrito的人来说,还是飞欧洲最稳妥。

前几次来法国都是秋冬时期,虽然彼时的巴黎一如既往地优雅美丽,但阴沉沉的天气总还是小打折扣。这次落地,则一步迈进了最美好的季节。每天都是天空湛蓝,阳光明媚,街边咖啡馆从早到晚都坐满了sun seekers。傍晚的阵阵微风,吹走明晃晃的太阳,吹散梧桐树叶作窸窸窣窣的声响,吹来晚上十点才温柔地黯淡下来的天空。

有一次性格测试,最后一题是:提到黑暗,你想到什么?其他朋友的答案都是恐惧、虚无,唯独我说:浪漫。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是落日从埃菲尔铁塔身旁坠入塞纳河,天空逐渐被渲染成梵高的星空。

【The Hamptons for Parisians】

见缝插针地去了趟诺曼底。对于历史爱好者来说,这里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改变形势的重要战役。对于广大巴黎地区的居民来说,诺曼底就像是纽约的长岛,离巴黎市区开车两个小时左右的夏日避暑胜地。

以往的五月底六月初,巴黎都还是阴冷潮湿,但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这次的避暑之旅定的非常及时。海边生活闲适,其中Deauville算是诺曼底最时髦的小镇,LV、爱马仕等奢侈品店应接不暇,店面袖珍却更凸显其时尚。爱德华看我逛得流连忘返,不停催促我,午餐定位时间已到,再不走信用卡就要被收100欧元的no show fee了。

在这里插嘴一句,在法国寻找美食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米其林指南。

作为中国人,一直批评米其林不懂中国菜,更不懂粤菜。每年榜单新鲜出炉,我都密切关注,但总义愤填膺。一是因为喜欢的餐厅总不上榜,上榜的都是做足表面功夫却毫无粤菜精华的餐厅;二是看着曾经作为我们家食堂的炳胜,摘了一颗星后一直为了摘第二颗星做了一系列花枝招展的硬件变化,菜品却没什么进展,份量越小,单价越贵。果然在哪里都免不了老板和主厨被米其林牵着鼻子走,且越走路越歪。

刚开始到法国也是习惯性地用小红书、Google Map寻找餐厅,但是从枫丹白露开往诺曼底的路上没有闲工夫每个帖子细细去看,突然想到米其林APP可以在地图上即时寻找餐厅,立刻打开手机定了沿路一家小饭馆的午饭。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开往一个叫Brie-Comte-Robert的小镇。午餐时间街道上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但餐厅的停车场却已停满。服务虽然友好但也慢慢吞吞。不报任何期待地点了是日套餐。三十多欧的套餐,道道是惊喜:如此新鲜的食材、丰富的口感、出人意料的调味,很难想象是一家偏僻小镇餐厅能做出来的美食。

此时才联想到,《米其林指南》的初衷,是轮胎公司为了鼓励顾客更多出行,将旅行和美食结合一体。米其林的评审员对法餐的评判相当权威,毕竟法国作为其诞生之地,有更多的时间沉淀和味蕾积累。跟着米其林在法国行走,不大会走偏路。

【What is Beauty】

此次的法国之旅也终于参观了过去一年一直想去的几间博物馆:巴黎的奥赛博物馆和雅克马尔·安德烈博物馆,以及爱德华家门口的枫丹白露宫。

爱德华做什么都比我有耐心,唯独逛博物馆对他是莫大的考验。过去一年几次想去奥赛博物馆,都是临时起意,提前预约已经没有门票,但爱德华从不会为了参观一个博物馆而排队,总是拽着我的手从奥赛门口绕道而走,在他看来这就算是打卡成功。

奥赛博物馆我心中的地位非常宝贵,也不知为什么。说起来,象派已经被过度营销,梵高的星空,莫奈的花园,德加的芭蕾舞者,高更的大溪地,被印上了数不清的纪念品。一般我都会很排斥这类作品。但可能是因为情怀所致,曾经交换的时候奥赛就在Sciences Po旁边,凭着学生折我每个月都会固定去逛一逛,博物馆也不算大,每次都能细细品味一间上次没能驻足长留的展厅。

四月份的时候和爱德华视频,此时我们大学同学Gabriel正在巴黎游玩,爱德华随口提到他们打算一起去奥赛博物馆。

我瞬间被激怒:“你这太不像话了,我多少次要跟你去你都否决,怎么人家一说要去你就开开心心答应了?!”

爱德华也心虚,立刻妥协:“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我带他去其他博物馆。罗浮宫可以吗?”

“罗浮宫可以。”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等我五月再来,爱德华献殷勤,早早就把奥赛博物馆门票订好了。当天是他生日,我又专门定了博物馆旁边的Les Climats,请他吃了一个生日餐。午餐过后去街对面的博物馆,一向路痴的爱德华突然像是做足了功课一般,打算带我从一个小门进去。小门不开,他小声嘀咕:上次这个门是开的呀。于是绕了一圈从正门进去,我还在咨询指示标,想去看Degas的小芭蕾舞者铜像,也想去看奥赛著名的时钟。没等我研究清楚具体怎么走,爱德华就带我上了五楼,从人群众多的莫奈花园房,灵活穿梭到Degas的展厅。

这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大庭广众之下对对他破口大骂:“你TMD的不会是骗了我,自己跟哥们儿来过这博物馆吧?!”

我向来不爆粗口,也很反对别人用粗口。要是言语中夹杂了F word,那必定是恼火万分。

爱德华嘴硬:“没有啊!我没有来过,我就是提前看了地图而已。”

我气得要打他,但是竟然越想越好笑。此时爱德华像是个5岁小孩,谎言被当面拆穿,却也要一撒到底。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滑稽,藏掖不住嘴角的一丝怪笑,硬是狡辩:“我真的没来过,我从来没来过,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我挥挥手,就让这件事情过去了。下楼时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跟我赔礼道歉:“你看我以后肯定没办法骗你,你太懂我了。”

“所以这次你骗了我?你和Gabriel来过了?”

“啊...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来过!”

我发誓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去任何一间博物馆了。除了枫丹白露宫。这个在爱德华家门口的宫殿和博物馆,我一次也没进去过。每次说想去看看,爱德华就以课业繁重为理由不陪我去。快要毕业了,这才答应我当我向导。

宫殿博物馆一向很无聊,无非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装潢繁复精致的房间,以及历史各个朝代帝王所收集的精美物品。好在枫丹白露宫没有凡尔赛宫那么大,一个小时基本上可以走马观花般地迅速看完离开。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另外一家社会名流故居改造的Jacquemart Andre博物馆。七年前来的时候喜欢它的小花园,以及精致美丽且对外开放的咖啡厅。这次来,被屋子里的楼梯和花园房深深吸引。优美的上升弧度,温润的大理石台阶,钢铁制造却充满阴柔之美的扶手,以及压盖柔软地毯所用的镀铜杆。花园房更是美不胜收,看似不经意间却细节满满。不过三十平米的空间,不管站在哪个角落,视线之内都是惊鸿一瞥。

高中期间在哈佛暑校上文学课,命题作文是:what is beauty。不记得那时候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或者写了些什么,但是总觉得美是一种情景,是一种状态。很多作品,抛开金灿灿沉甸甸的画框,脱离博物馆柔软的灯光,不一定能够如此打动人心。博物馆所做的不仅仅是收藏,更多的是呈现。

而在巴黎的每分每秒,内心都被各式各类的美深深地打动。像是一个巨型博物馆,不管置身于何处,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呼吸,美就存在。

【消失的理所当然】

过去一年的写作,大部分游记需要一个星期慢慢构思、酝酿,通常半个小时全神贯注的写作就让我精疲力尽。因此经常给自己设定闹钟,写30分钟休息30分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写的少也写的慢。唯独每次从巴黎回来,急冲冲地从火车站赶回爱德华的小公寓,打开电脑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记录这满心充盈。生怕慢了半拍,灵感会蒸发不见。

在法国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和爱德华散步经过枫丹白露宫的大花园。不知是否接下来一个月的离别所致,还是夕阳自带伤感,两个人一路都心事满满,沉默当道。爱德华终于挑明,我们从上寄宿高中开始,每年都在搬家。工作之后,更是亚美欧非四个大洲到处跑。刚开始这种international jetsetter的生活还相当新颖,可到了现在人生这个阶段,迫不及待地想要属于一个自己的栖身之处。

“I'm just tired. I just need a place to call home.”

只可惜,home又少了一个。爱德华毕业,我比他更不舍,深知这次旅行结束后,不是说不能再“来”法国,而是不能再“回”法国,更不能理所当然地飞来看看,喂喂鸽子。过去十年,心想飞的更远些,似乎答案都在下一个目的地。并不确定下个目的地在哪,但总确定启程就在不久的将来。和同龄人相比,我解决人生大事较早,解决住房问题却很晚。上学两年,接下来也不确定长久定居在哪个城市,哪个国家,甚至哪个大洲。不过仔细回想,这难道不是十年前的自己,一直所憧憬的“国际事业”和“国际视野”吗?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句诗词: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望望爱德华,再望望远处的枫丹白露宫,四周安宁静谧。就在那一瞬间,感觉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这“一切”,在明天,在远方。

Zozo在山上
Because it\x26#39;s t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