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田野

文摘   2024-09-07 14:30   北京  


连绵的梅雨过后,气温骤然升高,皖江北岸烈日炎炎,催生早稻快快成熟。

国永承包的几百亩稻田,一半是金黄的稻穗,一半是碧绿的秧苗。金黄的是早籼稻,灿若舒锦,一派丰收的景象;碧绿的是杂交稻,禾青苗壮,充满无限的希望。

经过一个上午炽烈的阳光暴晒,稻穗上的露水被蒸发,谷子的水分大大减少,便于收割。临近晌午,两台收割机一前一后下了稻田,就像大戏主角登上舞台,拉开丰收的帷幕。“隆隆”的发动机响,伴着“唰唰”的割稻声,从田间传到周边的村庄,引得村民们纷纷观望。

收割机前端,印有“倒伏王”三个大字,顾名思义,专门对付被风吹雨打倒伏的稻子。由锋利的旋转刀片组成的切割器,将稻穗切断带入滚筒进行脱粒,被切割的稻穗很短,不像人工收割时带着长长的桔秆。脱粒后,经过风扇分离,较重的籽粒通过筛网落入装粮箱,轻的桔秆被绞碎连同杂质被风吹走,抛撒回田,与收割时留下的长长的稻桔秆,耕田时一起埋入泥里,腐烂后作为肥料。

专业人做专业事,农耕机械分工明确而细致。收割机是国永从外地请来的,按亩计酬。遇到大田时,两台收割机联合作业,从四周到田中央,循环前进,依次收割;对于较小的稻田,由一台收割机独自完成。随着机声隆隆,新翻泥土的清香,招引来无数只白鹭鸟、八哥和斑鸠,紧跟在收割机后面,觅食稻田里的虫子和鱼虾,大饱口福,它们仿佛像过节一样快乐,上下翻飞,欢欣鼓舞,与人们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这场景,好似一幅多彩的田园丰收图。

收割机虽是庞然大物,但履带柔软灵活,在高高低低的稻田之间行走,如履平地。不一会工夫,几块大大小小的稻田便收割完毕。收割机每装满一箱粮,司机便开到田埂边,这时运粮车早已等候在机耕路上。收割机上装有长长的输粮管筒,将它伸向运粮车斗,顷刻,谷子便“哗啦啦”流淌下来,装满汽车。这些本应在粮站粮库才有的装备和流程,如今在田头就能完成。运粮车装满后,随即送到附近的烘干中心进行出售。

稻子收割后,国永立即操纵无人机,向稻田里撒下复合肥作为底肥。无人机是国永种粮的重要工具和可靠帮手,播种、施肥、打药全部靠它。国永先将每一块稻田定位,包括面积、方位、起飞点、飞行高度、折返宽度,甚至田间电线杆等障碍物的位置、田边树木的高度,这些信息都储存在手机上。随着螺旋桨“呜呜”地旋转,无人机高高飞起,顺着稻田一侧依次飞行,到达稻田那头立即折回,肥料均匀地撒在稻田里,直至每一个角落,随后,无人机准确地回到起飞地点降落。

施完肥,灌上水,国永开来旋耕打田机,将稻田翻耕打匀,准备双季晚稻播种。

乡村夏日的夜晚静谧而祥和,寥寥可数的留守村民早已躲进凉爽的空调屋里歇息,只有知了、青蛙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喧嚣着对酷暑的烦躁。吃过饭,洗完澡,我想去国永家聊聊这几天水稻收获情况。微信联他,他说还在大畈的承包田里。“这么晚了还在田里做什么?”国永告诉我,一是给稻田灌水,二是看看稻种发酵情况,准备明天撒播稻种。

我骑上电动车,乘着月色,赶往离村子两里路外国永的承包田。那里原是我们村和大畈村村民的责任田,国永统一承包后,对机耕道路和水渠作了简单改造,如今全部种上了水稻。

月明星稀,天上有一层淡淡的水墨云,笼罩着空旷的田野。远远就看见田间一束亮光,那是国永头戴顶灯在察看稻田给水情况。

水是水稻之魂。国永领着我走在杂草丛生坑坑凹凹的田埂上,不时听到流水的声音,他俯身检查每一个稻田的水位,并根据给水情况阻断或挖开田缺进行调节。水源来自两处,一处是梯田上面的水塘,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水利设施,保障村民用水和农田灌溉,水稻种植时,挖开塘埂中的涵洞,水便顺着梯田的水沟向下流淌;另一处是从梯田下面的黄泥河里抽水灌溉,那可是费了很多周折,国永承包稻田时,在田间安装电线杆,从村子里将电源接到河边,再安上水泵,根据水稻种植需要抽水灌田。

眼下,单季晚稻秧苗正在茁壮成长,需要满田灌溉;稻种撒下三五天后长出三叶一心,渴望补充水量;而刚刚收割翻耕后的稻田,必须适量给水,水浅了稻种撒下后在太阳下暴晒,不易存活,水深了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发不出芽来。

工棚里,地上堆满了稻子,一股酸酸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是正在发酵催芽的稻种。国永捧起一把稻种仔细审视,告诉我,夏天气温高,稻种经过两天浸泡、催芽,明天就可撒稻种了。

翌日中午,得知国永和他父亲一起正在大畈的田间撒稻种,我又骑车前往。午后的阳光格外炽烈,热浪滚滚,连田边的绿树都搭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广袤的田野上,只有国永父子俩的身影。父亲负责将一袋袋稻种运送到田边,国永负责装上无人机,并通过手机遥控指挥,无人机便按照事先的定位有序播撒。

为何要在这么炎热的中午撒稻种呢?国永说,不抓紧不行啊,收割后的两三百亩稻田都在等着播种晚稻呢!早撒稻种早出秧,晚稻收成将会好很多。国永指着紧临的一块稻田对我说,前天刚撒下去稻种,定睛细看,已有白白的细细的嫩芽从泥土里钻出来,好似竹笋破土、小鸡破壳,充满希望和期待。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跟随父辈们一起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劳动,从生产队集体作业到分田到户实行责任制,我都亲身体验过种粮的艰辛。

我们家乡一直有着种植双季稻(早籼稻、晚粳稻)的传统,每当夏季天气最热的时候,正是“双抢”(抢收抢栽)的日子。面对满眼金黄的稻田,乡亲们顶着烈日酷暑,争分夺秒,抢收稻子,抢栽秧苗,要赶在立秋之前将晚稻秧栽下去。于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老人们负责用牛耕田,妇女们负责割稻栽秧,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负责挑运稻把,就连孩子们也不闲着,下田捡拾稻穗。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也是一个辛劳的季节。

村里的田地并不连片,有的与邻村的田地交织在一起。位于大畈村的部分稻田,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大队划给我们村的,由于离村较远,每年劳动生产乡亲们要付出双倍的辛苦,特别是稻子收割后需要运回村里,没有公路没有车,全靠肩膀挑。为了避免增加挑具的重量,人们发明一种扁担,中间粗两头尖,尖端部分用铁皮包裹,用于插在稻把的中间,称作“尖担”。挑稻把时只要上了肩膀,就无法停歇(落地时稻粒会掉)。于是,人们采取接力的方式,两人合作,换肩不歇担,一人挑一半路程。

如今,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老人们又无力劳动,包括大畈田亩在内几乎所有的良田,都流转给了国永承包种粮。种粮人的辛苦统统压在国永一个人的身上。

自从春天国永打田播种开始,种粮的每一个环节,我几乎都跟踪观察,了解现代年轻人种粮的方式技术,体会种粮大户的勤劳和辛苦。除了收获时请来收割机以外,打田、播种、施肥、除草、治虫,国永几乎一个人独自完成。虾稻轮作时,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到虾田起笼捞虾,送到十几里路的集市去兑卖,回来后再到田间耕作。夏天抢收抢种,国永更是起得早歇得晚,中午也不休息,顶着酷暑劳动。长年风吹日晒,国永的脸变得黑黢黢的,比古铜色还要深。他把别的年轻人看电视、上网、娱乐的时间,全都用在种粮上,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农闲时,他还开着旋耕机替别人打田,或带着无人机帮助别的种粮人施肥、打药。

我不禁被他的爱岗敬业精神所感动,为他的辛苦劳累而心疼。他用一己之力,守护这片良田,不让这土地荒芜,又以土地流转的方式,带动农户增收。

我曾多次到过北大荒建三江,目睹那万亩水稻田一望无际的广阔和壮观,领略现代化种粮技术的新质和先进,令人震撼。然而,在广袤的华夏大地,如今最普遍的农耕方式,正在由一家一户种田向种粮大户、农业合作社转变,正是千千万万像国永这样的种粮人,不辞辛苦,与北大荒这样的大农垦一起,耕耘着神州沃土,守护着国家粮食安全的根基。


(作者为国家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办公室原主任)

来源:2024年第8期《中国粮食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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