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写给父亲的诗
文/刘生(陕西)
1,帅哥与神经质
母亲说
年青时父亲是大帅哥
父亲读过私塾
是这一河两岸最有文墨的人
《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增广贤文》顺溜倒背
算盘打得如流水一般
在全民扫盲的时候
父亲是首任扫盲老师 春风得意
在我三岁那年,父亲突然
一夜间被免去大队会计职务
一夜间被戴上高帽子,父亲高昂着头扭到一边,没有一丝羞辱、沮丧
脖子上挂牌子,尽管铁丝勒进皮肉,父亲没有弯腰
直到三爷从大队部带回要送他进监狱的信儿
直到母亲把一钵鸡肉放在他面前,他才瘫倒在地
一夜间变成了神经质
批斗会上 父亲一直念着《增广贤文》上的那句话
饶人不是痴汉 痴汉不会饶人
戴红袖章的拍桌子吼叫 要他交代罪行
父亲吓了一跳
但嘴里还是念念有词:
“ 饶人不是痴汉
痴汉不会饶人 ”
2, 春耕图
父亲比村庄醒得早
轻手轻脚的走出院门
牵着老黄牛上山
脚步声还是踩破了山村的后夜
惊起的雀子们 只一声就唱亮了黎明
太阳比土地醒得早
太阳刚达山边的时候 地里已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父亲给大黄牛套上轭头
他左手扶着犁手儿
右手捏着牛缰绳和竹条子 高高地扬起
腰挺直 头向前
深吸一囗气 “哟喝”一声
声应山谷
大黄牛高高昂起头迈开大步
笔直地向前走去
土地比鸟儿醒得早
地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甘敦的气息
母乳般净白的雾气升起来
鸟儿们在犁沟里抢食虫子 追逐 打闹
有几只八哥站在牛背上 向父亲点头
摇摇晃晃的跟着牛走……
父亲手下的犁铧尖深深扎入土地
翻起一行行土坯
直直的排列在阳光下
我突然觉得 父亲在写诗
阳光下
父亲潇洒自如 挥舞大手笔
他把土地珍藏了一个冬天的诗句
写满开始迸发生机的乡村……
2008.3.9记/2021.11.12改定
3, 筒车湾的黎明
四月 栽秧的季节 抢种又抢收
小学也放忙假
黎明似乎没有睡醒 在天边眯着眼只露出一线光亮
早起的父亲去拔秧
我跟在后面 父亲变成一条黑影在移动
怕惊动天上的月亮和晨星
我们轻轻地赤脚在田埂上走
到底还是吓着了草丛中的蛙们 它们的合唱戛然而止
一只 两只……朴嗵朴嗵跳进田里
月光和星光在一圈儿一圈儿的水纹上闪烁
当水面平静下来
筒车湾的田坝像山姑的脸
在霞光的明亮里透着红晕
布谷声声
我们的劳动合上了这个节奏
希望都是从这样静美的时刻开始的
筒车湾一坝子的水田
一片挨着一片变绿
几十年后也做了父亲的我
才明白父亲那类人为什么总是披星戴月
2022.4.20
4, 夏夜
太阳迫不及待的躲进哑囗
也没带走滚烫的热浪
蝉 发出最后的惨叫
一切都静止地沦陷在焖热之中
父亲拿着禾蒿火把和自制梭镖出门去了
包谷已经趋于成熟
是猪獾子危害最厉害的时节
父亲去守夜
父亲在一棵桐子树下停下来 点燃旱烟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
拿起梭镖冲过来
我仿佛看到鲁迅先生《少年闰土》的情景
月光下
一望无际碧绿的西瓜地里
一个少年手握钢叉 奋力向猹刺去……
2022.7.3
5, 铜像
很多年以前 暑假里
我看到了苞谷林里的一尊不朽的铜像
一季苞谷 最要命的是抢薅笫三遍草
日正当午
太阳的毒箭垂直射向地面
夏蝉静声 树叶垂首
走进比我还高的苞谷林 如同进入了蒸笼
我找不着父亲
寻着锄头刮着地面呼呼的声音
在地中心我才看到他
父亲脱了上衣
苞谷已经吐出红樱 天花粉飘飞
苞谷叶子在父亲的额头 手臂上
锯出一条条的血印子
父亲一身的皮肤桐油般紫红放光
…………
很多年以后
每想起苞谷地里父亲的样子
就泪目
2022.5.26
6, 月光下
月光落在田野里是绿色的
落在树后是黑色的
月亮在我家门前上空就是一轮太阳
它把一片光明给了我父亲
父亲在一个太阳下挖地
点种或锄草
在另一个太阳下编筐子
月亮就这么陪着父亲
静夜里除了蝈蝈儿的清唱
还有蚊子进攻时的叫嚣
六个儿女在他身后的土屋里已经睡熟
父亲的头无力的搁在未编完的筐子上
囗水流出很长
喝足了血的蚊子们飞不动了
一巴掌下去父亲满脸鲜红
月亮把自己献给了父亲
父亲把自己献给了儿女
月光下
他上高中的儿子泪流满面
7, 我走的时候
我走的时候
把苞谷 辣椒挂在屋檐下 挑满一缸水
母亲倚门看我们走远
她混浊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背影
父亲赶着牛羊从长杆岭山坡上跑下来
这个又矮又瘦的老头
当他蹲在路边的那一刻 他已被他的儿孙抛在了路边
他没有去追,追也追不上
我回头看,父亲已成一个小黑点,
我想象得出他的痛苦、失望,和他脸上流淌的泪水
我走的时候
时值深秋 山河寂静 泡桐树上的斑鸠“咕咕”地叫过不停
几只白鹭打从收割过的田坝上飞过
坐在山囗的落日
像一块烧红的铁把故乡烙在我的胸囗上
8, 太阳下山了
太阳准备下山了
它把最后一抹血红渗入西山坡的草根里
老山羊准备下山了
它和它的子孙跟在老黄牛后面从盘山路上列队走过
留守的父亲与牛羊为伴,父亲也准备下山了
他扛着犁和他的牛羊一起落入谷底
牛入栏 羊进圈 犁耙挂在屋檐下
月亮坐在院坝南边的拐枣树上
啃着腊猪蹄 父亲还喝得下一碗自酝的拐枣酒
父亲把青春丢在了送公粮的路途中 把儿子送到山外创业路上
谷底没有风 只有小河的流水声和偶尔猫头鹰的尖叫声
父亲忘情地吹着唢呐 《十想妹》的调子在山谷里回荡
唢呐 吹的是一代人生命的尾声
人 和他的犁耙即将被埋入历史的尘埃
2020.12.28初稿
2022.12.28改
9, 田野
——写在父亲节前夕
在坝河边创业的这些年,
父亲慢慢从我的耳尖
矮到了下巴
最后像麦穗勾下了头
每次,他仰着脖子说话
呆滞的眼神,像蒙上了一层雾
打磨掉,世界冷暖给他的沧桑和麻木
不敢问他,是否孤独
烟蒂和酒瓶
也许就是答案
茅屋拐角放着的磨得光滑的锄头
旁边挂着一件老旧蓑衣
都诠释着父亲是怎样的晚景
他的田野从沙滩从荒草连天到繁花满园
他的灵魂在故土
他的身子倒在了他乡
——他儿子造梦的地方
从此坝河水哭声不停
从此坝河岸边的这片田野里落了一颗草籽
2023.6.6
刘生,笔名,海纳百川。居秦巴明珠安康市,爱好文学,习诗也写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纸刊和微刊,偶有作品获奖或入编诗选集。2020年被搜狐网 评定年度中国浪漫主义诗派十大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