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爱你(5首)
文:刘生
1,从山上走下来
山上的溪水是一个跟头连一个跟头摔下山的
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发出吼声的深潭
只为了奔向大海
山上的人是一步一步踩着麂子、野猪的蹄印、搓脚石
和撒着羊屎颗粒的盘山小路下来的
只为了走出深山
他们想带走头上的蓝天和蓝天上的金雕、钻天鸟
带走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千年鸽子树、狗尾巴草
把土墙、土墙上的青瓦和堂屋敬奉祖先的神龛也带走
带走羊圈、牛栏和拐枣树上的喜雀窝
带走门前的菜园篱笆,坡地上的苞谷和洋芋
可是,带不走屋后的柏树和柏树下的祖坟
他们想带走原始森林里的一声鸟鸣,一滴泉水,
甚至,带走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可是,带不走融入土地的魂和生命的根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他们是在野菊花金黄,北雁南飞的时候下山的
此刻,他们的双脚离开了生长五谷杂粮和蚯蚓的土地
赤裸裸地把自己装进了钢筋水泥制作的坚硬而冰冷的空中匣子里
他们做着和富人一样光鲜的梦
等他们回头望
来路,已是渺茫的远方
2,我走的时候
我走的时候
把苞谷 辣椒挂在屋檐下 挑满一缸水
母亲倚门看我们走远
她混浊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背影
父亲赶着牛羊从长杆岭山坡上跑下来
这个又矮又瘦的老头
当他蹲在路边的那一刻 他已被他的儿孙抛在了路边
他没有去追,追也追不上
我回头看,父亲已成一个小黑点,
我想象得出他的痛苦、失望,和他脸上流淌的泪水
我走的时候
时值深秋 山河寂静 泡桐树上的斑鸠“咕咕”地叫过不停
几只白鹭打从收割过的田坝上飞过
坐在山囗的落日
像一块烧红的铁把故乡烙在我的胸囗上
3,父亲一个人
我带着妻子儿女奔向山外
把几间土坯房
几亩薄地
几匹大山
都摞给了父亲
父亲的身后是牛犊子
牛的后面是一群羊
列队从长杆岭东坡上走下沟底
进了院子,鸡、猫、狗都跑着围过来
父亲在菜园里种豇豆、种辣子、种萝卜白菜
在坡地上点洋芋、种苞谷
父亲学会了洗衣服、做饭
父亲一个人看天上大雁飞过
一个人在夜里敲铝盆唱花歌子
一个人在留守的国土上活成了千军万马
4,父亲没有想到的
庄稼人没有想到的,父亲想到了
父亲收集杂草、树枝,上面压上土,点燃
这叫烧火粪。过筛后把化肥、人粪尿掺进去
冬季种土豆即有肥力、防霜冻,又烧死了虫卵
我没有想到的,父亲想到了,比如
上小学三年级就要去五里外的别的村子
每天早上鸡叫头遍起床,赶到学校天没亮
父亲知道我走夜路害怕,他便成了神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天晴下雨他护送了我整整三年
多年后,女儿长翅膀飞到别的枝头,儿子逃离了这块土地
他在村口槐树下
看河道上白鹭飞走又飞回,看山头上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就是不见通往山外小路上游子回归的影子
这是所有乡村的父亲们没有想到的
5,我说过我爱你
三十年前
我在深山沟里
在一间破旧的土墙屋里
当一至五年级的授课老师、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
是连巴掌大操场都没有的孩子王
每周六天工作制,周六从学校回到家就天黑了
周日中午动身走到学校天也黑了
月工资50元,买不回来一袋尿素
我是妻子养活着我
老师啊!多么荣耀的职业
我让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们每次统考成绩都是全乡第一
当一刀切的撤并政策下来,我流泪了
我比路遥笔下的高加林还要沮丧
二十五年前
我是只有30多户、不足200人的一个小村的当家人
我们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修通全县第一条乡村公路
路通,我成了北山煤矿矿长
在没有一分钱外援的情况下开始创业
杭道打到中途就把我家里打得盐干米尽
腊月三十晚上,在过年的鞭炮声中
我女儿、儿子哭了,我妻子哭了
二十年前
走出山村,在坝河边
栽几根木桩,架上椽子,铺上竹片,盖上稻草
用苞谷杆子一围,搭了一个千脚着地的窝棚
开始第二次创业
我们用种子、扦插、嫁接等各种繁殖方法
培育花卉、绿化苗木
从三十亩到三百亩
从草棚到砖木结构的正规办公场所
从个体户到当地最大的苗木培育、工程绿化公司
那是一段不忍回想的日子
八年前
从汉江支流坝河边走到长江入海口
在外滩我常常久久的仰望天空
黄浦江上的明月就是秦楚边关的那一轮
游子的乡愁是月光下的一杯苦酒
我想柳树下喂养我童年的那口井
我想我教过现在已为人父为人母的那些“孩子”们
我想我修的那条路
我想我在坝河边走的父亲
我想我在坝河边走的妻子
他们像草籽埋在了那块土地里
那块土地里有我的爱恨情仇
抛洒血泪的地方正是我的故乡
爱了!也恨过
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交给了故乡那块土地
故乡啊!我说过,我爱你
现在我还爱你
2024.6.30于上海
作者简介:刘生,笔名,海纳百川。居秦巴明珠安康市,爱好文学,习诗也写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纸刊和微刊,偶有作品获奖或入编诗选集。2020年被搜狐网 评定年度中国浪漫主义诗派十大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