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开始下雨,下各种各样的雨,来得快去得快的大暴雨、绵绵不断的阴雨、大雨小雨来回切换的雨,村里干涸了半年的河床突然有了瀑布,所有沟里都积了水,村民开始在门口的水渠里洗菜洗衣,这才几天,大理就又变了样。气温也跟着下降,身上的短裙变成了毛衣,村民们个个穿上了羽绒服,我也想穿,可我的厚冬衣都打包拿去新家了。
六月阴差阳错的有了新家,就在离旧家百来米的地方,看房时发现它各方面都令人无法拒绝,格局、质量、地段、价格,包括房东的人品,回家和谈老板一商量,两个人都找不出不拿的理由。接着我就陷入了心情复杂,新院子真心不错,我俩能有自己的空间,互不打扰,而且居然还不用离开我们村(我太喜欢我们村了);但是,我刚刚把旧院子打理好啊,好不容易结束了天天搞房子的日子,无所事事的生活还没过两天,现在又要开始伺候另一个房子了……吗?
房子、房子,今年的我围着房子团团转,本来只是来大理浅浅旅居,感受另一种生活方式,万万没想到会一直在这里修房子,然后拿了新的,又拿了新的。山水间那套是最省心的,不过做民宿还是伺候房子,要把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时不时进行小修小补,都说山水间是大理最美的小区,我却没时间在小区里转悠,每次过去都是为了把房子变漂亮。
浪漫瓦屋的事儿最多。本以为自己捡了个小小便宜,在疫情尾巴签了这个小小院子,结果现在看来,是二房东捡了小小便宜,我们又出钱又出力,天天给他修房子,只为自己住得舒服些。二房东说这房子也出租了七八年了,可我完全不知道前租客是怎么住的,怎么连下水道的地漏都没有,直直的通下去,下水道连接到化粪池的味道从厨房和卫生间涌上来,洗菜池的下水口也不密封,用一块破布塞着,近看发现爬满了小强。而且没有一扇门和窗户是有纱窗的,春天时苍蝇直接往家里灌,苍蝇粘板不到一小时就能收获密密麻麻的整板苍蝇,我们补货了好多次苍蝇粘板,试用了各种驱蝇、补蝇产品,到最后把每个能打开的地方都装上了纱窗、纱门,才算基本解决了。处理屋顶掉灰更是耗费精力,没装吊顶的部分被我们用布挡住了灰,还给电视机做了专门的遮挡布,怎么做、用哪种布、如何安装,每个细节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攻克之后就来到了最麻烦的装过吊顶的部分,桑拿板已经变形了,灰从缝隙漏在床上,每天必须清理才能睡觉。为了治灰我动了不少脑筋,先是用薄纸板给全部封住,再盖上仿木纹贴纸让它好看一些,又嫌两道工序太麻烦,我想了新方案,买仿木板的泡沫贴整个贴在桑拿板上,用图钉固定住,可一刮风又出现了问题,泡沫贴会跟着风起起伏伏,声音响亮又难听。最后我集中寻找遮灰又透风的材料,发现300目尼龙纱布很不错,外面再加一层芦苇帘装饰,做下来价格不贵还好用、好看。梁与吊顶板的缝隙处也不能偷懒,我买了堵洞胶泥,一点一点把缝隙全部堵住,终于完成了治灰大业,不用天天扫床了。
浪漫瓦屋真是让我们费劲了心思,除了上面那些,还开了窗,贴了地板,清了落叶,换了家电,修了围栏、瓦片和内墙外墙,甚至在上楼梯的铁栏杆上缠了麻绳,以防止静电。木头房子的存在感极高,对一切外部变化过敏,风季时二楼的地板会震,雨季时木头会变得潮湿,存储的味道发散出来,唠叨它过去的故事,暴晒时一楼却很凉快,连风扇也不用开,还有不同大小的蜘蛛不知道从哪里爬进来,在木头上织很厚的网,不同品种的虫也时常出现,还好没有小强,不知何时屋檐下突然有了蜂巢,如果不处理它就会越来越大。各种各样的鸟也喜欢来木头房子的院子里拉屎和唱歌,它们不一定认识我,但一定认识这所房子。
照顾木头房子占据了我很多精力,外面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要想一下我的房子会不会出问题,几个月下来,我再也感受不到瓦屋的浪漫,只觉得浑身疲惫。我巴不得马上离开它!算了算剩余的租期和租金,以及装修花掉的费用,加上一点点辛苦费,我随手拍了照片,发了帖子,想立马把房子的剩余租期一次性转租出去,从此跟它再无干系。
帖子火了。
居然好多人喜欢我的木头房子!这个天天折磨我的鬼东西,现在成了香饽饽。随手拍的照片被夸好好看,发帖才一个小时,就有四波人来看房了,两个浙江人明争暗斗,其中一个抢着交了订金。之后我拿出手机一看,有九十多条未读私信,都是想来看房子的。
这木头房子,似乎有着自己的命运?我回复了房子已租,有几个人还不肯放弃,说可以加价租我的房。我一边拒绝,一边越来越感觉哪里不对劲。今年大理的房价疯涨,我在年前以低价拿了房子,搭了几个月修修补补,把房子整舒服了,赶上现在的市场火热,而我,选择了低价出手?
天啊,我是个笨蛋吧!但订金已经收了,我不可以反悔。我的价格比31个月租期的原始总租金高一万五,包含装修费用大概七千,和一点点我和谈老板的辛苦费,可两个浙江人在看房时一直说我转让费一万五,于我来说,根本就没赚钱,在他们嘴里,我却占了个大便宜。
心虚、就很心虚。不管你信不信,我内心有一个道德标兵,它收集了不少言论,可能来自于某篇帖子,可能来自于某些人的闲聊,这些言语会时不时到我耳边。“大理变了”、“商业化严重”、“二房东抬价”、“物价涨太多了”“房东撕合同”“被二房东赶走”……我重复着这些语言,让它们审视我、审判我,为了成为一个道德的人,为了成为一个让不满的人满意的人,我可以完全忽略自己付出的努力、忽略市场给的幸运,甚至那几千块的辛苦费,我都觉得自己赚得很坏。
可我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很委屈……
日子一天天的过,每一天,我都在委屈感和道德感里泡着,一边劝说自己吃下这个亏。你看,不是也挣了几大千吗?而且还买了个教训,下次就知道了,下次就知道赚钱是要低买高卖了!
就这样吧,算了吧,守诚信,当那个道德的好人吧!
熬到了搬家前夕,新院子的房东告诉我们他要搬走一张床,可能是出于弥补损失,抚平委屈的想法,我们想要把旧家的床搬过来,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买的。简单告知了租客一声,没想到,对方跳起来了。
我被骂了一顿。租客说得有理有据,看房时说要留下床的,现在又要搬走,是不守诚信,要么,就再少点钱吧!
诚信、道德,为了守住它们,我不停的做心理建设,要自己吃下损失。房子就是卖亏了,但订金收了,我不可以反悔。我千方百计说服自己守住道德的贞节牌坊,现在,为了一张床,我还是成了对方口中无诚信的房东。
要不,就不搬这张床了?好人当到底?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怕他不满意呢?我是想要找补一点,为什么我感到自己可耻?
谈老板提议解约,双方剑拔弩张,租客说要找警察过来解决,我还是心虚,一晚上没睡着觉。到了第二天,警察没来,我们赔偿了租客一些违约金,租客居然开开心心的走人了。
我也终于开心了。浪漫瓦屋又回到了我手里,我发现我就是舍不得它,我为它付出了太多了,在此之前,我没想过要尊重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我好像总觉得,自己的劳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并非是一个如此“大度”的“好人”,至少现在不是。
呐,尊重自己,不评判自己,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了,今天这课就上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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