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我回到大理前夕，在大学好友的结婚聚会上，我几乎一直在哭。
我也许没有一直在哭，可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哭，因为多年未见，也因为我实在太累，见到可以依靠的老友们，我忍不住去依靠着哭。
我那长达5个月的跨国旅行以这场哭哭啼啼结束，在终于回到大理后，我几乎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除了必要的事，我不与任何人联系，我太需要休息了，太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感觉自己七零八落的，在奔波于各个地方，见过各种人与风景后，我深深的感到自己疲惫、混乱、惊慌、找不到北，而在各种羡慕的眼光和声音中，我无法言说，我写了一些东西，又觉得写得不痛不痒，文字也无法触摸到我的痛处时，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无病呻吟？是否是太不知足？
这样的结束方式可真糟糕。我花了很多钱，有了很多新奇体验，开拓了眼界，与人言说旅行的失败之处，对方不理解，我也觉得丢脸。我原本不必如此，在旅行进行了3个月时我就想回国，如果那时候回到大理，我一定不会体验后来的痛苦，如果那时回来，这就是一次成功的旅行，我会收下羡慕，享受虚荣。可上天偏偏像要塞给我什么似的，在我最想回国时各种意外不断，我被迫又在外漂泊了两个月，很多时候独自一人，我变得不想和人说话，不想发朋友圈，也不想写东西，连给朋友发微信都不想发，拍照也不想拍，再美的风景我也无心欣赏，再有趣的人类我也不想接触，“环游世界”这颗蜜糖，这个无数人的终极愿望，在我这里成了酷刑，没错，这个词很精准，我一秒也不想在“远方”呆着，只想躲回我的小家，在我的床上醒来，网购，吃饭，看书，看电影，学习新的技能，就像地球围着我转似的。
在我的家里，地球就是围着我转，这种假象使我痴迷，我看不见真正的问题。在我那围着地球转的旅途中，当时间越来越久，那个问题直接怼在了我眼球前：新鲜感褪去，我心不在焉、六神无主，海浪的白噪音成了电钻一般的噪音，人烟稀少的绝美景区是在嘲笑我形单影只的孤独，陌生人的善意一定是出于对我的可怜，旅途中的意外更是令我抓狂，我把它理解为总有刁民想害我，总之，无论我遇上的好事坏事，都成了我拿来印证我是个可怜虫的证据，我一个人开着车，最爱的自由成了最恨的孤独，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怎么我围着地球转着转着，我的感恩之心、快乐能力、积极能量、乐观品质，认为自己值得美好的一切的信念一点一点崩塌掉，我的脑子里渐渐住进了阴谋论，充满了自己不值得被爱的证据，放映着过往的一切痛苦，负能量像海浪一样扑向我，缠绕我，我的神经变得极度敏感脆弱，甚至无法求救，因为我是如此的不知足，我生活在别人的梦想之中，我有什么资格痛苦？
五个月后我终于回到大理，我不承认自己不开心，试图用别的东西来掩饰过去，我做这做那，无限度沉迷，脑子里还有几个T的创业计划，做新的尝试让我非常快乐，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出来，尤其几乎到最后一步我是真的不想做了，不想任何东西见人，上个月我生病了，我感觉自己太累，太累了。
“我的心毫无定力。”前两天，我告诉邻居道长，
“我的心像一颗气球，只要一丝微风，她就能跟着摆动。我真想把自己拴在哪里，有时我把自己拴在别人身上，有时我把自己拴在工作上，我做事总是用力过猛，我极其容易沉溺在任何事情之中，我的情绪从快乐走向痛苦，从活力走向疲乏，而我无法自拔。”
我终于说了出来。像吐出了一个妖怪。
那段该死的独自流浪的旅程，使我那颗气球做的心经历暴风雨，她摇摆、旋转、涨大、变瘪、尖叫、逃窜……她要把自己拴在任何地方，以为这样就是强壮。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个问题。曾经我总是辞职去旅行，在刚开始的一两周，我的快乐叫做脱缰野马、冲出牢笼、重获自由、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我遇到环球旅行者会露出羡慕，我不是羡慕他们拥有“内心安定”的品质，在那时，我还看不到这些，而是羡慕他们有钱、有时间，为了使我的羡慕不虚伪，我故意去营造自己没有钱、没有时间的实相，告诉自己和他们不同，我必须先唯钱马首是瞻，必须赚到多少钱才能去环游世界，如此“曲线救国”，唯有存款数字才能宣布我是自由的。因为冲出牢笼的快乐来自于拥有牢笼，在短暂的快乐之后，我必须使自己进入牢笼之中，费尽心力找个笼子呆着，接着，又一次重复抱怨、无法容忍、挣脱牢笼重获自由的英雄主义剧情，重复、重复、重复。
在那时候，笼子就是拴住气球的东西，旅行到达第三周、第四周，冲出牢笼的快乐减退、消失，除了寻找牢笼我找不到下一步该怎么走。人不是向往自由吗？错，人向往牢笼。束缚使人安全，喂养人的不配得感，足够的自虐才能使人在冲出牢笼的那些时间自我善待，享受美好，我的内心像是有一个天枰，我受过的苦和我得到的美好必须平等，要是我得到的美好太多，我就必须去找点苦来受，否则，我就会诚惶诚恐，心神不宁。
我强迫自己失去美好，以为这样能换来心安，任何美好的事物渐渐被我赋予苦难的解读，我大脑中的恶毒中心疯狂运转，在苦难的天枰上制造重量，认为是为了我好。我已决定不再找个牢笼呆着，但我开始制造牢笼，我无法享受纯粹的美好，无法认为自己值得，依旧只想得到冲出牢笼的瞬间刺激，曾经我称那个为自由的东西。
在道长的茶室里，挂着一副字，写着“自在”。我们许久没有见面，她在“自在”下为我斟茶，东一句西一句聊天。想起在离开新西兰前夕，我又遇见了环球旅行者，至此，我已没有理由再饰演当年的我了，我甚至无法视他们为特别的人，无法给予出于曾经那些理由的仰视，我们随便聊了聊天，也没有加FB，在那时，我感到自己是有一些失望的，我不想面对我的失望：
没有牢笼，我也没有获得自由。没有苦难，我也没有享受美好。
令人沮丧。千真万确。
边喝茶，我的眼睛一直放在那副“自在”上，道长做到了“自在”，而我差之甚远，我心里渐渐升起对这两个字的疑问，对它感到一些抗拒。道长的水烧好了，又给我添了茶汤，她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吐了句：
“心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我低下头，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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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阴晴圆缺
✨愿你拥有自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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