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个女孩,名叫钱贵。她的母亲名叫郝翠娘,年轻时是上元县最漂亮的美妓之一。她的父亲叫钱命,年轻的时候在妓院里做乐师。郝翠娘三十岁的时候,生了钱贵。
钱贵从小天资聪颖,于是她的父母就送她去附近的学馆上学。她颖悟异常,可以过目成诵,未及二载,连诗词也觉颇通。
可以说这是位才女的苗子,她的父母应该好好珍惜培养吧!
并没有!
等到钱贵十二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翠娘见她出落得天仙相似,就要寻得一个财主替她梳笼。找来找去,托一位中介找到了当地一位大财主铁化。
于是这铁化还没见到钱贵之前,先派自己的下人送上价值百金的礼物。
等见到钱贵后,看到果然是个绝色美女。于是就和中介商量梳笼的价格。二人约定,这铁化要出二百两现银,再出钱帮钱贵置办衣服被褥首饰。还要选个黄道吉日才能和钱贵亲近。
在等待的日子里,铁化又送了不少礼物给钱贵,还要置办二十两的酒席请中介吃饭。
这才能在吉日这天数点牛精髓,倾入钱姑两瓣中。
那么这钱贵自己愿意过这种生活吗?
人家不愿意。她想要像梁红玉一般从良,能嫁给韩世忠一样的男子。
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着韩王好。 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于当拿定主意,万不可随波逐流,误却终身。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若只图财帛,与轻薄儿郎丑陋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于岂不自误?
因为她知道说不动自己的母亲,又因为小时候生病双目失明,就用这个借口买了一个奴婢叫仙桃,并将其改名为代目,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他做一点重活,食必同桌,若无客一来,卧必同榻。
这代目也十分感恩,把钱贵当亲姐姐。知道钱贵有从良之心后,就替她保守秘密。
要说从良哪有那么容易,得有这么一位男子愿意替她赎身。还要这位男子品行贵重,性情温良。至少在以后的生活中,不会因为钱贵的过去轻看她,也不会因为将来钱贵年老色衰而鄙薄她。
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他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爱驰。异日将奈之何?
这样的人别说是风月中人难得遇到,就是书香门第、才高八斗、名动京城的谢道韫、李清照等女子也没有遇到。
在那个时代,男子天然有好色的权力。
俗话说: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天钱贵还真遇到这么一个好男孩了。
这位好男孩叫钟生,他的好友梅生约他出门“赏花”。他表示:谢谢,不约。
梅生说那是你不知道,现在有个叫钱贵的名妓,长得那叫一个美艳,才华那个出众。不信,你就陪我去看看。
钟生说看看就看看,谁还怕看看。
所谓古代的风月场所长得什么样呢?
是那种到处披红戴绿张灯结彩,一群美艳女子挥着手帕揽客:“大爷来呀来呀,来玩呀。”
是吗?
不是。
书中借着梅生钟生的眼睛描述了古代风月场所是什么样的。
只见一带蔬篱,数竿修竹,树木掩映。一个小小青门楼儿,迎门一座花台,栽着一丛天竺,点缀着几块宣石。
嗯,现代人要是穿越过去,刚好落在门口,大约还以为是什么风雅好人家。
这钟生见了钱贵后,对她一见钟情。写了好几首诗赞美钱贵。钱贵也深爱其才。
两个人当天便一拍即合一拍再拍拍了又拍十分合拍。
钱贵就说:是郎给的快乐,我风干了寂寞。
啊,不是。
她说我做这个行业是父母所迫。但我自己本性不想,现在遇到了你,不愿意和你只有这一晚。想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钱贵道:“妾乃钱家亲女,不想隶在乐籍。这接客迎人,原非妾之本意,奈迫于父母之命耳。妾今虽倚门献笑,然自幼曾立一誓,愿得遇才貌郎君,定以终身相许。妾今虚度十九龄矣,数载做这风中柳絮,也因是未得其人。今遇郎君,妾心已定。若徒效露水之欢,非妾之愿,必以此身相托,誓死不渝,倘鄙妾
下贱 烟花,留为妾婢,亦所甘心。君若不从,妾当一死。自矢此志,决不他移。君能怜念妾否?”
钟生也很感动。说谢谢你的爱。但,一、我实在太穷了。你要跟着我,要是将来吃苦受罪怎么办?二、我也没有钱替你赎身啊。三、你又是她亲生女儿,你妈愿意吗?四、我之前说过,要有了功名之后,才打算婚配。
今幸得遇芳卿,承你百般垂爱,我心已醉,感你以终身相托,何幸如之?本拟如命,但我一介寒儒,恐负你终身结局;二则我囊罄如洗,焉能为子赎身;三则你系他亲生爱女,安肯轻易配人;四则我原说侥幸之后,方可毕婚,今岂有出乎反乎之理?且我一个薄命寒儒,焉有福配你这天姿国色?因此数种,故难从命,贤卿请自细思。
钱贵说:不怕不怕。一、蛟龙岂池中之物?你肯定能成就功业。二、赎身银子我自己可以办。三、我早和妈说过,将来我想嫁,就得让我嫁。要是我妈实在不同意,我宁愿一死。
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龙岂池中之物?不日升腾,这何足虑,至于赎身一事,妾系他亲生之女,安得论价?且妾数年来替母亲所挣不下千金,若定要身价,妾当自办,不用君费心。若说亲女不肯舍得轻易嫁人,当初妾原不肯接客,是我母亲苦劝,原订过得遇才郎许我自嫁,向有斯言,我方依允。今若万不肯从,妾当誓以一死。今日既已侍君,此身决不再辱。妾心已死于君,自此以后,生为君家之身,死则君门之鬼矣。君所说脱却蓝衫,方才纳偶,今我不过欲为君妾足矣,岂敢望与君作配?何妨今且归君,为君权主中馈,亦可免分君读书之心,俟君捷后再觅夫人未迟。妾筹之熟矣,君能怜念妾否?”
钱贵钟生合计好之后,钟生回家继续读书,钱贵则不再接客。
那么钱贵的母亲就同意吗?
摇钱树忽然不掉金子了,搁谁谁同意啊。
钱贵母亲的姘头竹思宽拿了五十两要找钱贵,钱贵母亲那叫一个劝啊。被钱贵一顿臭骂,骂回去了。
京城来了位贵公子,出两夜五十两的价钱。钱贵母亲又来劝,钱贵还是不愿意。那钱贵母亲就不干了!
开始吓唬钱贵,我要用皮鞭打你!
那郝氏大怒道:“我从来没有听见门户人家守节的。就是良家妇人要守节,也必定等有个丈夫死了才守,也没有望空就守的哩。我养你一场,靠你养老。你不接客,难道叫我养你一生不成?我不过为你是亲生之女,下不得手打你,你再执拗,我就拿皮鞭奉敬你了。” 郝氏越发怒道:“罢了,你既是这样的逆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且打你个辣手,你才知道厉害。”恶狠狠就取鞭子。
钱贵说,我怕你打?我连死都不怕!猛然一头撞在地下,额鼻皆破,满面血流,便晕了过去。
吓得她母亲不敢再逼她了,毕竟还指着她养老。
钱贵在家等啊等,熬啊熬。终于等到钟生进了考场,考中了第六名举人。
俗话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钟生中了举人,以后就可以做官,他还会娶一个瞎了眼的名妓吗?
钱贵的母亲,也认为他不会娶。
今日高中,儿呀,你不要太认真了,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他当日是个寒士,见你与他绸缪,便发下千般海誓,万种山盟。今日做了贵人,怕没有富贵人家扳亲,他还肯来想着你?”
但他会!
钟生中举后,虽然有无数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他,他都辞却了。按照当时的礼节纳采下聘,彩轿花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烛辉煌,娶了钱贵回家做正妻。
我们现代人看古人,总习惯性以为古人一定古板教条,把贞洁看得比天还大。至今还有人动辄说什么“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娶的是完璧之身”。
其实这种人现代人看他,觉得他封建。放在古代去看,古人也觉得他酸腐。
古人看重贞洁不假,但他们并不一味追求贞洁。当一个人如果有品格、有非同常人的义举时候,古人反而更尊重这个人的品格。
钱贵出身微贱,长大后被母亲逼着做名妓。按说身份低微到了极点,命运亦是十分悲惨。
可她一心从良,她也愿意等。中间也有人愿意赎她从良,但她不为所动,坚持识人以明,最终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古代风月场所的老板老板娘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继续做这个行业吗?
他们往往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他们的眼界见识往往也不支持他们选第二条路。
但
如果她们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煎熬,做了常人做不到的努力,终于获得了良人身份。那么她就能获得寻常良人得不到的尊重。
杜十娘的失败,让人叹息,读者都痛骂狼心狗肺背信负义的李甲。
少年失足,长大后不被理解的尤三姐,获得了多少人的同情。
赵盼儿虽入风尘,但她敢于为姐妹入虎穴,智救宋引章,大家就称她为侠。
出身很重要、贞洁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格。
没有品格,再高的出身,怎么样冰清玉洁的身体,旁人都会骂他
有了品格,哪怕出身低、失了贞洁,大家也会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