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欧 | 德累斯顿,房东、老城和艺术

文摘   旅游   2024-03-06 21:57   上海  

"Yiming,你让人不舒服的就是,你总是在怀疑这个那个。我来欧洲二十年,和人交往基于的都是信任。也许在国内要防火防盗,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里接待欧洲各地的游客,把整个家都交给你们,我们之间相互信任。坦白说,我在欧洲,我啥都不缺,关系,人……我没必要冒风险对你有什么威胁。"


10月3日中午,我在柏林新国家美术馆,身旁是光怪陆离的当代艺术,Long给我打来了微信电话。他是Airbnb上的房东,住在德累斯顿,看到我也是中国人,他提出跟我加微信,详聊住宿事宜,我问了他一些问题。耳边的男声听起来挺年轻,吐字清晰而有力,注重逻辑,也很容易与人拉近距离。听他说完这段话,态度恳切,我决心就住他家两晚,不再改主意,何况他在Airbnb上有很多正面的reference。


乘火车的东德之旅是临时起意,是在巴黎接待我的澜老师的主意。因为要去西班牙出差,我本打算顺路去巴塞罗那,但澜老师说,巴塞罗那就是高迪一个人的世界,不如德国更深邃。9月,她刚刚独自在德国旅行十天,深受震撼。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可享受49欧一个月的德国铁路通票,除快车之外的市内外交通都可以乘坐。


我决定待在德国。在巴黎的一天晚上,澜老师在她沙发上方的欧洲地图上为我指路画圈,告诉我哪些城市值得停留,最终我决定前往德累斯顿、莱比锡、魏玛和法兰克福,几乎一天一个城市。听她说只能乘德铁慢车,要辗转换乘,德铁又经常误点或者换站台,她演示给我看如何在德铁app上查询实时信息,教我几个德语词汇,我心中有点忐忑,生怕错过,她淡定地说总有下一班火车。


10月4日下午3点46分,我在柏林中央火车站上车,5点47分火车停靠在Senftenberg火车站的4站台,换乘时间只有五分钟。我和一些乘客一起下车,一同冲向一个门,提着行李走下台阶和通道,再冲到1站台,火车正在等候,我们小跑着进入车厢。我和其他乘客确认这是二等座,才坐下,松了一口气。大约一小时之后,抵达下一个换乘点Ruhland,换乘时间只有一分钟,但好在火车准时,停靠站台和出发站台紧挨着,我出了火车赶紧走到对面就是。不到晚上7点,我顺利到达德累斯顿新城站,经过了这趟火车之旅上最费周折的一段。我已经看见Long站在7站台上等候,我早在他的朋友圈看过他的照片,他身材瘦长,长得有点像东南亚人。


早在之前的沟通中,我问Long下了火车有什么交通工具,他告诉我在德累斯顿新城站下车,只消几百米,就能到他家,我说我提着行李,几百米也不是很方便,他提出会接送我到火车站,帮我提行李,他确实信守自己的诺言。


天已经黑了,他带我穿街走巷,经过一些没什么明显特征的房子。原来他是东北人,曾在上海工作,因缘际会来到德国学习工作,留了下来。他说起自己这个房子是租的,购买的商品房在其他地方。我问怎么没有成家,他只淡淡地说没多少人决心长久留在德国。他还吐槽自己的工作近况,他从事技术工作,刚被分到一个新团队,要注意和每个人social,适应环境,如同是刚工作的职场菜鸟。


到达黑色的铁门,他推门而入,说这个门一般不锁,走进去是一个院落,走到一面墙,那里有两扇门,他拿出钥匙,插入其中一扇门的锁,带我走上二楼,再打开房门。客厅大约二三十平,配备了他的家庭影院,他说他很喜欢看电影。我的房间还算宽敞,二十平米左右,装修布置简单,比照片看上去更舒适。


Long给我两个房门的钥匙,对我说按照德国人办事的习惯,我应该先把房钱先给他。我有点犹豫,因为现金有限,本想给他微信转账,他说微信钱包对他毫无用处,我给他现金,他找零。转头我询问柏林房东这是不是德国人的办事规矩,她告诉我她接待老客人也是这么做的,我才放下了疑虑。


我问他附近的餐厅和超市,他说往主街走大概十几分钟有超市,他很享受闲庭信步,他每天上班也只消二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如果要去餐厅吃饭,对他来说是过于正式的一餐。我嫌远,去楼下的餐厅吃饭。等我吃完饭回到他的家,我告诉他楼下的餐厅很好吃,他只嘿嘿笑,态度保持了适当距离的礼貌和温度。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里面传出外语的声音。我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久收到他的微信消息:Gemäldegalerie alte Meister(茨温格宫的德累斯顿国家艺术收藏馆历代大师画廊),Albertinum Dresden(阿尔贝提努博物馆)。他给我发送的这两个地点是他之前说过要给我推荐的好地方。他还提起过自己热爱艺术,要安排整整一周去巴黎看展。我感到毫不惊讶,在欧洲这片艺术的热土,理工男自然也深受熏陶。但我想,如果把他们平移到国内,他们也会变得关心创业和风口,而不是艺术。


从Long的家步行就能够抵达德累斯顿老城,路过易北河之上的桥,老城的古典风貌慢慢映入眼帘。德累斯顿是德国仅次于柏林的第二大城市,曾长期作为萨克森王国的都城,被誉为与佛罗伦萨相媲美。二战大轰炸后,几乎被毁灭的城市经过重建,重现过去的荣光。其建筑是巴洛克风格的。说到“巴洛克”,可能是大众眼中的一种“洋气”,并不细究其含义。即便我了解“巴洛克”对应在绘画和建筑之上的风格特点,它是戏剧性的、有表现力的,但既然已经身临其境,“巴洛克”就是眼前的古老和堂皇,而不是隔了一层的解释。此情此景之下,我并没有从“现代”穿梭到“古典”的感觉,古典的气息弥漫在我的周遭,我身处其间,也成为“古典”本身,城市如其所是,“巴洛克”就是其本身。


慢慢靠近老城区,我被黄色的长幅瓷壁画所吸引。即便还没有近距离细看其上描绘的千姿百态的人物,我感到的是一种逶迤的“过去”,将人笼罩其中,不辩年代,它浑然天成,美轮美奂,萦绕着历史感。后来才得知,它长达101米,名为《王侯出征图》(Procession of the Princes),采用了梅森(Meissen)出产的手工陶瓷片,共用了2.7万片瓷砖,描绘了萨克森王国韦廷(Wettin)王朝的历代君主,再现了从1123年到1904年间萨克森王侯的骑马雕像图,以及当时的艺术家、科学家、工匠、士兵、儿童和农民,共九十四人。1945年的大规模空袭之下,《王侯队列图》竟丝毫未损。


我先去绿穹顶,先看了常设展,我对那些珠宝和铠甲并没有多大好奇,唯一有印象的是铺满在地板上的金色糖纸装置和周围宫殿的对话。


等我走入特展,门口站着一名高大的、长头发的女保安,大概四十几岁,她盛气凌人地表示我背着包不能进入,我早已把背包存入寄存柜,而她指的是我的随身证件包。“这不是背包,贵重物品应当随身携带。”我如一些美术馆所提示的那样对她说,在其他展览馆从未有人对我提出此等要求。她坚持,很坚决地不让我进入。我在她脸上看到一种蛮横的自信和小人物对于权力的使用。直到她看不到我身上背着包,她客气地笑着对我的配合表示感谢,看过我出示的票,她又指出我的slot时间是在下午。在售票时没人跟我确认过时间,于是我来到售票窗口,心里准备好一顿battle,我放大音量告知我不可能在下午这个时间来这里,售票员问我要了收据,为我退了票。


我前往茨温格宫的德累斯顿国家艺术收藏馆历代大师画廊,茨温格宫始建于1710年至1730年间,是“强者奥古斯特”为准备一场婚礼庆典而建,在二战大轰炸后重建。上层的雕塑如同是序章,直到往里走,重量级作品层出不穷,鲁本斯,伦勃朗,凡代克,维米尔,加纳雷多……才感到遁入审美大爆炸,感官一次次受到重击,能量不断消耗。


阿尔贝提努博物馆展出的是近现代艺术,我会被如毕加索之类的大师吸引,看到熟悉地名在画幅上的再现,隐喻东德历史、推巨石的西西弗斯也饶有趣味。


遵循打卡套路走过布吕尔平台、森帕歌剧院、马丁路德像,继早上在绿穹顶登顶之后,登顶圣母大教堂,俯瞰这座重建后的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依傍着易北河,舒展开古典的姿容。夜幕即将降临,巴洛克建筑上的灯亮了起来,明暗阴影勾勒着其轮廓,再次路过瓷壁画,过桥,街头艺人在拉小提琴,奏起入夜的旋律。


正如《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所说:“德累斯顿被重建了。缓慢,历经困难和冲突。细致入微的修复与小心谨慎的现代景观美化手段结合在一起,所以你很难一眼就辨认出广场上的那些新建筑。但奇怪的是,尽管重建工作奇迹般地完成了,我们却还是能看到曾经的废墟。”


写于2024年3月


普鲁斯特的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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