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凉薄

文化   2024-11-28 18:28   广西  
文:亦舒

01
做人情妇的好处是,星期一的早上,不必调准闹钟,挣扎起床。

每个星期一,我都如此解嘲地想,各有各的好处,一根针不可能两头利,你得到一些,必须失去一些。

做庄华州的情妇已经三年,城里公开的秘密。

然而庄是个斯文人,我们从来不会双双出席任何场合,宁为人知,莫为人见。

渐渐大家都有点疑惑,不知是真是假,抑或谣言。

即使我们到外国去会合,也从来不同一班飞机,他管他走,我管我走。

因为做得太含蓄漂亮,所以他的发妻乐得佯装不知道。

我并没有见过他的妻子,相信她也不认识我。

三年来,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并不容易,很多时候,一星期也见不到华州一次。

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有这么一个男人存在。

每当收到支票的时候,我才会同自己说:是的,他是我的主人。

大部分钱拿了回家,弟妹总得开销,而我自己的生活,当然是优渥的——这难道不是做情妇的最终目的?

若身为情妇还得操劳,那还不如摆在外头卖,你几时有听说过需要上班的情妇?

做人妻子,因为名正言顺,所以要与丈夫同甘共苦,做情妇又不同,是完全不一样的营生。

这三年来,我也想过结婚生孩子(可爱粉红色的婴儿),但这个念头通常一闪而过,不会逗留得很久。

我已经接受了目前这种生活方式,不想有什么转变。

华州不会娶我,但是他把我安置得很好,以后的生活也不必担忧,可以使我完全安心。

我虽无工作,却有许多消遣,譬如说一星期跑三次美容院、健身院、浴室、看电影、吃菜、学法文、国画、烹饪……有许多事可以做。

很多不应想的事,我便不去想它。

日子过得很寂寞,很稳定,很苦闷。

不过我是一个好雇员,而华州是个好主人,我俩合作愉快,应无怨言。

我遵守合约的规则。

从来没有一次,我在外头夸耀与他的关系;从来没有一次,我打电话到他家去骚扰他;甚至他公司的联络站,我也不大去。

我是一个影子,主人要我出现,只需亮灯。他不把灯开亮,我不会出现。

庄对我,是很放心的。
02
27岁生日那天,我并没有主动叫他陪我,他却给我意外的喜悦

在家里我们吃了顿异常丰富的晚餐,他送我的礼物是一颗三克拉的钻石。

我感动得不得了:“拿来镶什么好呢?以后可不必戴那些钻皮了。”

“不必镶,这是给你放保险箱内保值的。”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谢谢。”

“我也谢谢你,谢你只给我温柔,从不给我麻烦。”

我用手撑着头。

一般人心目中的情妇,往往是烟视媚行的狐狸精,目光灿烂,性格泼辣鲜明,敢说敢做,敢爱敢恨。

跟我比,人家是精彩多了。

不知华州怎么想。

“27岁了。”庄华州提醒我,“有没有想过以后?”

奇怪,他怎么会这样问我,他难道要我下堂求娶?

我扬起一道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目中有人……”他叹一口气。

“我心目中没有人。”我说,“你不必试探了。”我笑。

“我又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你过得很寂寞,虽然保证了你的生活,但很不人道……”他吞吞吐吐。

“什么时候,我们还讲这些,多少人活在阴沟里,还讲人道不讲?”我慨叹,“能够有钱已经够好。”

“有时你这么听话,真叫我心疼。”

我只好说句俏皮话:“再心疼你也不会娶我。”

华州干笑数声,不作声。

五十多近六十岁的人了,他保养得很好,风度翩翩。

男人很奇怪,内心与仪表全靠成功的事业支持,不务正业的男人,相貌再英俊也猥琐相。

华州并不漂亮,但那种雍容以及落落大方,就不是一般英俊小生可比。

况且他那种中年人的细心及体贴,使出来,便使时下小阿飞望尘莫及,这也是我当初跟他的原因。

他以前常常问我:“本来你有机会大红大紫,此刻有没有后悔过?”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是真话,在电影界虽然薄有名气,但熬那段半红不黑时期,就够受的。

目前的所谓新派导演,一个个都心理变态,明星落在他们手上,就没有好果子吃,我早已厌倦。

得庄华州的青睐,我就义无反顾地离开那个圈子。

在那里我并没有朋友,那些势利的小人……

有次,有个欺侮过我的老大姐在茶座上碰见我,做亲热状来拍我的肩膀。

我做出一个错愕的表情,对她说:“太太,我不认识你。”拂开她的手。

她在背后骂我什么我才不在乎,我听不见。

我坐在庄氏暖巢里,冷清沉默,总比在外头应付牛鬼蛇神的好。

生日之后,庄华州越来越忙,我也不以为意,反正问心无愧。

他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没想到事情有了变化。
03
那日自健身院回来,女佣说:“一位太太在书房等你。”

我一怔:“你怎么胡乱放人进来。”

“是阿王带她来的。”阿王是庄家的司机,“一定要进来。”

我的心沉下去,不会是庄太太吧?

这时候,有位中年妇人在书房门口出现:“司徒小姐?”很和颜悦色。

我抬起头,只见她高贵大方,中等身材,一张面孔秀丽端庄,看上去只像四十多岁,一袭旗袍不但料子好,缝工更是细致。

她戴着适量的手饰,整个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舒服。

我不安:“庄——太太?”

“是。”她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特地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的心几乎自口腔跳出来,呆呆地跟她进书房,忧忧地坐下,等待审判。

做人情妇就是这一点不好,这一刻随时会来临。

我清清喉咙,鼓起勇气问:“是要叫我离开庄先生?”我惭愧地低下头。

“怎么?你以为我会这么做?”她很和气地问。

我听人说,表面功夫越好的女人,越是难应付。

我不敢回答,只看着自己双手。

“我早就知道你同庄先生的事,老夫老妻了,近三十年的夫妻,孩子都上大学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的人品性格我也知道得很清楚,那是没话讲的,我很放心。”

我侧起耳朵,睁大眼睛。

“没法子啊。”她无奈地说,“做太太有太太的苦处,唉。”她停一停,“假如我要你离开他,早就发话了。”

那……那是为什么?

我更疑惑。

“让我看仔细你。”她坐得近一点,“皮肤这么好,身材一流,性情又这么柔和,难怪庄先生喜欢你。”

我涨红脸,巴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她为什么不像一般太太那样,一跑进来就大骂摔东西?那样我还好过点。

她又叹息一声:“我这次来,是有事求你,你不可告诉庄先生。”

“什么事?”

“你难道不知道?”她讶异,“庄先生另外有了人。”

“人……什么人?”我瞪大眼睛。

“一个十八九岁的混血女孩子……咦,你是真不知道?那女的嚣张得很,又有母亲撑腰——日日打电话到大屋来烦我,闹得鸡犬不宁……”

“十八九岁?”我冲口而出,“华州太过分了!”

“可不是?玩也要有个谱,不能把我当死人呀。”庄太太很感慨,“难道我还不够大方?”

“干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就会勒索钱去贴她的小男朋友!”

我很气,闷在胸中,不知怎地,眼泪充满眼眶。

难怪这些日子,要见华州一面,比什么都难,他这样对我,敢情是嫌我老了!

我为他守得这样紧,这么听话,如今他找更新鲜的去了。

我苍白着脸,紧紧握着拳头,这便是情妇的下场。
04
庄太太交给我一沓照片“看,这便是她。”

我取出照片看,手簌簌地抖,那混血女孩子并不是很美,有点邋遢相,但青春就是青春,没话好说。

比起她,毫无疑问,我已是昨日黄花。

我摔下照片,掩脸而哭。

“你说话呀!”庄太太说,“哭有什么用?”

“我知难而退好了。”我说,“我不会给他找麻烦。”

“喂——”庄太太说,“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关头放弃他?你要救他才是呀!”她急得拍腿。

“救他?”我糊涂了,“怎么救他?”

“这个女孩子会拖垮他,她太放肆太过火,完全不识好歹,你要负起唤醒庄先生的责任。”

“我怎么唤醒他?”

庄太太摇头:“你实在太老实了,我求你帮我忙,跟庄先生摊牌,要他离开那混血女孩。否则你就离开他。”

多么异想天开,我张大嘴:“要我出面?”

“是。”庄太太点点头。

“我怕我没有资格,应该由你主持大局。”

“我怎么出声?”庄太太叹气,“我都装聋作哑这么些年了,一拆穿他,连夫妻都不能做,至少此刻他不敢明目张胆,尚有点顾忌。我拆穿他,他岂不是更加横着来,明刀明枪?”

我发呆。

“他很喜欢你,你放心,我看这场你有十足把握。”

我看着庄太太,心中乱作一团。

我再笨,也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这分明是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

我打赢了仗,她少一个敌人;我打输的话,立刻被迫淘汰出局,她眼前亦少了一根钉子。

如果两败俱伤的话,那简直太理想了,不费吹灰之力,丈夫便回到她跟前。

好厉害的女人。

我心里明白,太太不放过我,华州又另外有人,我手头上有一点钱,生活不成问题。

天长日久地受气,不如拼一拼,反正我已失去宠爱。

庄太太焦急地问:“如何?”

“好。”我说,“我答应你。”

她松一口气。

我忍不住问:“如果我输了,因此得罪庄先生,那怎么办?”

庄太太很坦白:“我不会亏待你,你跟了他那么久,一向这么乖,照情照理,都应该有所赔偿。”

我没话好说。

“那我先走一步,你今天晚上跟他说吧,他今天会来你处。”原来她对丈夫的行踪,竟是这么清楚。

她走了以后,我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我当然不会大声跟华州吵,但是我会静静地发问,至少我要对自己目前的地位弄个清楚。
05
他果然来了。

我出去迎他。

他说,“没出去?”他摸摸我的头,“整天在家也不闷?”

我不响,吩咐女佣弄奶油笋尖汤,他最爱吃这个。

等他坐定了,舒舒服服地看完报纸,我才跟他说话。

我问:“可是不喜欢我了?”

他一怔:“哪里的话!”

“外头有了新人,是不是?”我很平静。

“咦,你这口气,仿佛似我老婆。”他大笑。

“庄太太绝不会这样问,她地位牢靠,没有必要担心,我却不同,世人谁同情我?我要为自己打算,你若有新人,就打发我走,别叫我一个月也见不到你一次,坐牢似的等在这里,活脱脱一只金丝雀。”

他沉默一会儿:“我本来是想这么做,却舍不得你。”

“不舍得也没法子。”我说,“你是个大忙人,时间抽不出来,那个年轻女人,又缠牢你,你想清楚。”

他讶异:“你在恐吓我?”

我说:“我不敢,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没意思,上头有个太太,不要紧。现在又加上个三姨奶,我夹在当中,只怕吃不消。”

庄拍一拍桌子:“美美,你从来不曾这么泼辣厉害过。”

“没法子,逼上梁山啦!”这句话是真的。

“你给我多久时间考虑?”

“一个月。”

“好!爽快,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我沉默,但是我已经被亏待了。

这三年来,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虽然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但是原以为可以获得他的宠爱。

他到底近六十了,但金钱万能,越是六十岁的人,越喜欢十六岁的女孩子。

“美美,我真不舍得你……真的,别人不会这么有良心。”

这句话真中肯,但又有什么用?

那夜我失眠。

庄太太上来问我:“怎么样?”

“牌是摊了,看结果。”我淡淡说。

“你会赢的。”

我低头,我并不想赢。

忽然之间,我很希望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呼吸自由的空气。

庄太太自手袋中取出一张支票:“无论怎么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看一看银码,不算小气,可以买一层中价楼宇。

“谢谢。”

庄太太说:“你太老实了,一点手段也没有……”

然后她走了,叮嘱我,一有消息便通知她。

但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庄华州——除非他同我结婚,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我不必多想了。

晚上庄华州来了。

他摊摊手,很客气的样子。

他说:“真没想到逼我摊牌的会是你,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我还以为会是我那黄脸婆。”

我很坚决。

“美美,别逼我好不好?给我一点自由……唉,叫我怎么说呢。”

“不必多说了,我哪有资格给你自由?你是主人,我是奴才,你爱来不来,我什么时候敢干涉过你?”我笑起来。

他凝视我:“你还笑得出?”

我更加掩住嘴:“怎么,庄先生也会有彷徨的一天?”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说:“奇怪,当真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美美,你这刁蛮强横的一面,真引人入胜。”

“嘿!”我不去理他,自己看电视,“若觉得乏味,就到混血儿那里去吧!”

“你怎么会知道她是混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此刻人在什么地方,也有人知道。怎么,一向没发觉有人盯梢?”

“是你,不会!美美,你不会!”

“我才没那么空,我一泡桑拿就三小时。”我哼了一声,“自然有对付你的人。”

他陷入沉思中,过半小时他站起来说:“美美,我明天再来。”

“不用。”我摆摆手,“一个月后你给我答案便行,不必天天在我面前晃,我无暇招呼你。”

“美美,你怎么像换了个人?以前我一要走,你便幽怨地问我下一次什么时候出现,今天怎么了?”

我冷笑:“我才发觉我以前是多么的笨,其实男人出来玩,不外是寻求刺激,我太温驯,你便觉得没味道,多失败。”

他笑:“你还是最可爱的美美。”

“可爱管什么用?有名分的不是我,受宠爱的也不是我。”我气起来,“走走走,别理我。”
06
庄华州并没有生气,一下子被我扫了出去。

他说得对,我是打哪来的勇气?

也许知道自己无望,便索性率意而行。

电视里上演着七情六欲,我并没有心思观赏。

我只是在电视机前坐了一个晚上,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庄华州并没有来。

第三天他也没有来。

我早已习惯他这种作风,索性豁出去,逛街买东西,与朋友喝茶聊天。

我与庄的关系从来没有公开过,此刻反而磊落。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我的心也就渐渐沉到底,庄与他太太不再出现,大抵已把我解决掉了。

我呆呆地想,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当我心如止水的时候,庄太太又出现。

“你怎么不通知我?”她问我。

“通知什么?”我瞠目。

“你成功了。”她说。

“成功?我不懂你说什么,庄太太,我很久没见庄先生了,成功什么?”

她坐下,仍然穿着旗袍,仍然雍容华贵,仍然和颜悦色。

但是我不喜欢她,她不是好人。

当然,我苦笑,我也不是白雪公主,你见过做人情妇的童话人物没有?

“庄先生已经离开那个女孩子了!”她喜不自胜地跟我说。

“哦。”我非常意外。

“一切在我意料之中。”她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情。

“不是为我吧?”我没有喜意,物伤其类,“庄先生是很有分寸的,他不会因为一个野女人而破坏家庭。”

“你说得很对。”她拍拍我的手背。

我有种感觉,事情不会从此打住,我看着她,听她下文。

这庄太太,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美美——”她直称我的名字,“多谢你帮我这个忙,如今你也看清楚庄先生的真面目了?他亦不过是玩弄你,等玩腻你,他又另找别人去了。”

我仍然看着她。

“美美,如果你愿意离开庄先生,我再给你五十万。”这才是她的目的。

难为她忍了三年,如今才名正言顺地把我铲除掉,以前机会没到,她一直不发作。

我想了一想,庄华州离开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不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即使回来,我也不过是一副鸡肋,我不能一辈子做他情妇。

我抬起头来:“好!”

“你真爽快。”庄太太乐得眉开眼笑,“美美,你真是太好了。”她打开手袋,“这是支票,这是机票,我知道你有美国护照,你出去玩一趟,这里的事交给我,回来保证一切已成过去。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对象?找个小伙子,一夫一妻,手边有个钱,不怕他调皮!你爱怎么提拔他就怎么宠他好了,那还不强过现在?你想想,我不会指你走黑路。”

我点点头。

“我们合作愉快,美美,祝你前程似锦。”她站起来打算走了。

“庄太太——”我叫住她。

她转过头来。

“你们的婚姻,就打算如此维持下去?”我问她。

她有点意外:“什么?”她没想到我有胆子这么问。

“庄先生并不爱你,离了我们,他会有更新的发展,这样千疮百孔的婚姻,你不介意?”我率直地问。

她被伤害了,高贵的脸上露出惨痛,但只那么一刹那,她恢复常态,她说:“那是我的事。”

她仰一仰头,走了。

我真不知谁才是失败者,是她还是我。
07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决定前往美国,也许住几个月才回来。

打点好细节,便拿着飞机票到机场去。

刚把行李入闸,有人叫住我:“美美!美美!”

我转头。

原来是庄华州。

我有一丝意外,他来干吗?来送我的飞机?何必多此一举。

他一向是大忙人,也许多年的感情驱使他前来,我停住脚步看他有什么要说。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他一把拉住我,责骂我,“言而无信,不是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时限还没有到,你就想一走了之?”

我说:“这种事根本一秒钟内便可作出决定,何劳浪费时间?”我别转头。

“你以为我还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多少社会关系千丝万缕,不是一时间可以解决。”他说。

我呼一口气:“借口借口借口。”

“我要你留下来做我的妻。”

我呆一呆:“什么?”

“美美,我想了很久,我已通知我的妻子,我要同她离婚,我不想再继续这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但是我……”

“我以前忽略了你,直至你说要离开我,我才知道生活中实在不能缺少你。多少个疲倦的日子,被工作累得透不过气来,你的温柔安抚我,使我松弛。你对我的了解与忍耐,使我享受难得的快乐,我不能没有你。”

我看住他,眼泪渐渐冒上来。

“美美,你千万不能走,我们还得结婚哪!”他紧紧拥抱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不住地点头。

“你从来不作弄我,不耍手段,所以当你说要走,我相信你是真的要走,吓坏我,现在我没有别的女人了,没有混血儿,没有太太,只有你。”

我问:“庄太太会应允你离婚?”

“她是受过教育的人,她知道其实我们早该分手,她马上答应了,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离婚手续,半年后我与你可以正式注册,美美,你说如何?”

我觉得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戏剧化,根本不知是悲是喜,一片茫然,不能适应。

“回去吧,我会对一切有所安排。”华州挽起我的行李,“相信我。”

我身不由己地跟他走。

他并没有骗我。

庄太太很快与他签了字,我们几乎立刻订婚,报上刊登的启事使全城轰动。

我问自己:你爱他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微笑。

一直以来,我对他这么忠诚,这么老实,其中一定包括敬意爱意吧。

在我们赴欧前夕,“庄太太”来探访我。

我很客气地招呼她,这一次是充满自信的,想到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不胜唏嘘。

她苦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

我取出她给我的两张现金支票:“还给你。”我说。

她接过:“没想到现在是我需要钱。”

我不方便说什么,打落水狗不是我的习惯。

无论人怎么对我,我总得替他们留个余地,何况我一直占着上风,嘴巴就该饶人。

她颓然说:“这次是我惨败。”

我安慰她:“别这么说,庄先生不会亏待你。”

她默默点头:“美美,你的心地好,应该有这个好结果。”

我微笑,送她出去,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我们都是坚强的女人。

从此我不再是影子,我伸个懒腰,从此我是庄华州正式的妻子。

但是他会对我忠诚吗?

当然不。我太清楚他了!

但是我不会学前一任庄太太,每天去追查他的行踪。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理睬,也希望没人告诉我,有关庄华洲在外的举止。

我要做一个最最糊涂的庄太太,管他背后有多少影子,只要我在明里,阳光射在我身上。

(完)

汪二峤:喜欢阅读和写作。她热衷于写充满人间烟火的都市文,天马行空的新编山海经、新编聊斋。

个人公众号:汪二峤(ID:wangerqiao66)

汪二峤
一个默默写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