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媒文艺】孟成祥 ▎逸香五十年

文摘   情感   2024-10-12 14:17   陕西  

逸香五十年

孟成祥



 不经意间,童年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

 闲暇之余,刻意放任记忆的长河在心间恣意流淌,从中翻找尚存印痕的过往,感受还在律动跳跃的音符。

 面对斑驳的旧事,每每感怀于那些在岁月的更替中,没有转瞬即逝的些许童年轶事,它们多么像乡下老屋墙壁上像框中的照片,偶有驻足,永远清新如昨。

门槛上的味道

 合阳县北一带,地处黄龙山脚下,塬旷壑多,土厚风大,户户都有一个夯打的土墙院落,大点的近一亩,小的也有五分。进得大门,庭院内错落着齐整的菜畦、止馋的果树、矮脚的窑洞、半面淌水的撅勾子房舍。

 站在大门门槛处,睇睃院内,主人的勤勉懒散尽收眼底。

 我家就散落在进山路旁的北太册村仅有的一条巷闾内。                

 上小学时,村里的学校仅有一间教室,也只有一位老师。授课采取一个年级听课,其余年级低头自习,随后依次更替的模式。记得老师有一把三十多公分长的木尺,专门用来惩戒顽劣不堪的男生。

 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厚,抑或与木尺有关。在后来的求学途中,小学阶段应该掌握的知识,一点也不逊色于其它学校毕业的同学。

 秋天里,原野是金黄色的,地里的玉米一天一天地走向成熟,有的叶子黄上个尖尖,有的叶子一下子黄了半边。风吹来时,整片玉米地颇有气势的“哗哗”声里,会挟有清脆的“刺啦刺啦”声,很有节奏感。

 农村的早晨,天色熹微时上学,九点多放学。出校门的时候,学生们已是饥肠辘辘了。

 在抬脚跨上大门门槛时,一股灶膛里烧熟的玉米棒子的焦香味儿强劲地钻进了鼻孔。先是停下脚步,使劲地翕动鼻翼,贪婪地吞咽着鲜嫩玉米粒被柴火烤焦时散发出来的焦香味,沉醉上几秒钟后,便奔向灶房。

 伴随着脚步声,母亲会把烤熟的玉米棒子抛在窑洞门前的空地上,滚烫的玉来棒子会做几下减幅跳跃,抖掉身上的柴火灰屑。等到不烫手时,再捡起来,用毛巾反复拍打,掸去其身上残留的灰尘。从母亲手里接过焦黄澄亮的玉米棒子,还未下嘴,已是津液满口了。

 读初中时,是在相距两里地的木昌村“五七中学”寄宿。

 适逢生产队时期,贫困苦焦充斥着日子,但左邻右舍都生活得有精神、有盼头。

 那时候,学校每天两顿饭,早饭供应一大锅玉米糁子糊汤,师傅见碗舀一勺,再免费溜热学生自带的玉米面馍馍和红薯。午饭仅提供一大锅开水,再溜热自己的馍馍红薯,大家都在吃着“开水泡馍”。

 老师鼓励我们的话语,不论从何处开头,最终都会落脚在“跳出农门,吃上商品粮,告别开水泡馍”的主题上。为此,老师教的认真,学生学的刻苦。

 那个时候是单休日,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是母亲蒸馍的时间,以便让我们星期日能背上馍馍去学校。

 星期六的傍晚,披着落日的霞光,几个同学相赶着回到了村子。在迈脚跨过大门门槛时,会嗅到弥漫在庭院里的馍香味。那时候,能在馍香味中,辨识出一锅馍里有无小麦面粉馍馍。

 醉人的麦香味,常使我怅惘的心境为之振奋。抬起的脚,不愿进退,只想驻足,让幽幽的麦香味肆意浸润着身心。

 这种家的味道,挟裹着母亲的期望和父亲的牵挂,给我以鼓励。怯惧学校艰苦生活的怅然,在馍馍的香味里荡然无存。随之,坚定地默念着明天去学校的时间。

 小时候的春节,生产队会在腊月里宰杀十多头猪,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以家庭年度决算赢余的工分值折抵。那个年月,人都吃不饱,养的猪也就多是苗条型。

 由于家里男孩子多、饭量大,父亲就把分配的肉,按队里一斤肉抵二斤猪下水的标准,全部兑换成猪下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全家人放开肚皮吃上几顿荤菜。

 每年家里煮肉的时间是除夕的下午,父亲先是在院子里用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烙着猪头猪蹄上的毛发,等猪头猪蹄表皮都变成黑黢黢的紫黑色时,便放入大盆里用热水浸泡,再用刀刮去表皮上的黑渍,经温水冲洗多次后,猪头猪蹄便洁白如雪。接着,父亲再用碱面和柿子醋,搓揉猪肚猪肠。等到夜幕降临时,窑洞里的大铁锅便咕咕嘟嘟地沸腾了起来。

 天擦黑时,在巷道玩累了的我们,便各自回了家。当踏上大门门槛时,只有过年才能闻到的肉香味,便肆意地扑面而来,忍不住大口吞咽着久违了的味道,常常不舍得跨过门槛,担心错过了与肉香味的邂逅。

几十年后,烧烤玉米棒子的焦香味、蒸馍时的麦香味、过年煮肉时的肉香味,倒成了挥之不去的童年印记。每当回忆起小时候的日子,这三种香味便会齐整地冲撞着我的灵魂。

夹馍的辣椒

  一颗辣椒树,多彩故乡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生产队时期,社会经济没有流通观念,自给自足是社会生活的主色调。人们仅有的一点自留地要首先保证种粮吃饭,不被饿肚子才是前提。至于吃菜,也只能在庄稼的行株间套种上几棵,在地头堰边的边脚地里挤种少许,也多是耐吃的白菜、萝卜、豆角、南瓜等大众菜系。不够吃时,多靠寻挖野菜弥补。

 记忆里,不管地块再紧张,家家户户都会给辣椒挤出一席之地。

 家乡人爱吃辣椒,对辣椒的喜爱程度已经到了痴醉的地步。这可能与以面食为主的饮食习惯有关吧。

平常的日子里,早饭有凉拌青椒,午饭有油泼辣子,晚饭有辣椒酱,加之当时的生活是顿顿不离馍,“馍夹辣椒”也就成了大人小孩的主打饭食了。

 印象里,无辣不香,不辣不食,是家乡人吃饭的惯常形态。

 如何制作加工辣椒,已经成为家乡人展示聪明才智的校场了。

 每当精心伺弄的辣椒苗,长成杆壮叶厚的尺把高的辣椒树时,枝桠上倒挂的纤细嫩绿的青辣角,就已经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餐桌上。

 随着日子的更替,一茬茬辣角在辣椒树上小变大、绿变红地演绎着循环往复的神奇。

 母亲把不断变红的辣角采摘回家,用细麻线穿缀起来,叠叠加加成圆柱形的辣椒串,挂在窑洞前的门窗旁,红艳艳的辣椒串平添了生活的气息和农家的韵致。自第一挂辣椒串上墙,院子里就洋溢起了红红火火的气息。

 从第一个辣角变红开始,村西头的石碾子,就吱妞吱妞地滚动了起来。人们把采撷的红辣角晾干晒脆,倒在碾盘上,敷薄铺平,再推着碾杆,一圈一圈地转动着石碾。红辣角在石碾的重压下,碎身成末。

 做饭时,用小勺舀上辣椒面放到专用辣椒盒里,用长把油勺在灶膛里烧熟自榨的蓖麻油,等油煎后泼在辣椒面上。一边浇油一边用筷子搅动辣椒面,听着吱啦吱啦油煎辣面的声响,闻着扑鼻的椒香,心都要醉了。

 吃饭的时候,小饭桌上便多了一道菜,称为“油泼辣子”。自此,吃面条时,面条是红的。吃馍时,馍馍是红的。人们的嘴边也粘满了辣椒红,自此,咀嚼咂巴嘴的声音也有了力道。

 霜降节气前,父亲把辣椒树上大个成形的青辣椒采摘回来。母亲便将青辣角淘洗干净,晾干水分,放入一个大缸内,倒入凉开水,再加入适量的盐巴,两周后,就腌制成了酸菜。如果是等着食用,就在缸内倒入一大碗面条汤,四、五天后,泛黄的酸酸的青辣角伴着浓郁的酸菜味,便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食用时,从缸内捞出青辣角,剁成小段,泼上滚烫的蓖麻油,即可夹馍朵颐。饭桌上也就添加了一道下饭的美味菜肴。

 霜降后,父亲把辣椒树连根拔起,打捆背回家,母亲便将树上的所有青辣角摘下来,洗净晾干,拿到树西头的石碾上,碾成糊状的青辣酱。在碾轧过程中,伴随着石碾子的滚动,往碾盘上撒些许盐巴和花椒粒。碾成酱后,盛于罐内。从此,吃馍时,便可以夹上青辣酱了。

 平淡的日子里,馍夹油泼辣子、馍夹凉拌青椒、馍夹青辣酱,便成了家乡人饭桌上的一道风景。

 生活困难时期,辣椒是果腹的美馔。日子殷实的岁月,辣椒是幸福生活的伴当。

    辣椒与家乡人有着难解难分的情缘,有着道不明、说不清、扯不断的牵绊……

一株辣椒苗

多味品自高

伴馍上餐桌

乡亲都说好

老碗里的清凉

 回想起童年的岁月,常常感到那个时候,冬天真冷,夏天也真热。四季互相不掺和,春夏秋冬迥然相异。

 一年里最热的七、八月间,午后歇晌的功夫,家里的黄狗会吐着老长的舌头,呼哧着粗重的气息,蹲在躺于树荫下篾席上小憩的主人旁边,勾勒出一幅酷热难耐的图画。

 夏天来临时,母亲会早早地用软糜子做上一坛子黄酒。每当我们从外面回到家,母亲便会舀上一碗黄酒,在一股气喝完后,酸甜甘醇微带酒味的气息,一扫周身的燥热,顿觉凉爽异常,窍通神清。

 为了制作黄酒,父亲会在自留地的堰边地脚处,撒种上几行软糜子,细心地碾打凉晒。收回家后,便把黄橙橙的糜子交给母亲拾掇。

 母亲生怕孩子们难耐苦暑,每年都做黄酒,一坛喝完了再续上一坛,直到天气转凉、树叶渐黄。在她去世的那一年深秋,仍然念叨着没有做黄酒,孩子们无法消暑了。

  透过岁月的长廊,澄澈的黄酒里不时荡漾着母亲的牵挂。

  夏天里,母亲还热衷于熬煮绿豆汤。

  在暑假期间,几乎每天下午,窑洞里的大铁锅里都放着一大盆绿豆汤,不论何时进门,只要揭开锅盖,一盆红褐色的绿豆汤便呈现在眼前。一碗温热的绿豆水下肚,渴得冒烟的嗓子顿时湿润透凉。在生活困苦的年月,清澈的绿豆水里游弋着母亲无限的慈爱。

 北太册村的周遭,长满了柿子树,村里人都在做着柿子醋,嫣红的柿子醋是大自然的恩赐。童年时期,从未听过有人要到集市上花钱买醋的话语。

 母亲也不例外,每年都会做上一大瓮柿子醋。记得上初中时,每到星期六放学,便与几个同村同学跑着回家。到家后,已是满头大汗,这时候,会舀上—碗柿子醋,狂饮下肚,的确能达到快速止渴消暑的目的,但过后胃会有不舒服的感觉。每遇此时,母亲便会呵斥连连。

 童年的味道,有故乡的和风,有母亲的慈爱。几十年后,仍不时逸香在心田。



作者简介:  孟成祥,陕西合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者,《虹媒资讯》特邀作者,著有散文集《山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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