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山 Living Mountain:“想象中的李有杰是在喝酒的状态” —— 李有杰个展研讨论坛

文摘   2024-05-18 09:16   云南  


引子:

展览前梳理才意识到我出生是在一座小山脚下,小学、中学都建在山上,十八岁开始几乎每年无间断的去往更远更大的山脉之中,渐渐地无意识地在靠近喜马拉雅地区。

今天回头看,从绘画到纪录片都是肉身在前,作品在后。2019年我从北京去印度,中间疫情爆发改变行程回了昆明。也许是肉身和山地经验的积累,或许是所处地域角度的变化,近几年在云南萌发出了很多对更大更广的山地民族,喜马拉雅山地文明圈层的想象。

之后做了《澜沧江归水记》的行为录像, 画了一些和山相关的绘画。

在出生村庄拍了很多年纪录片以后,这是一种真正从村庄走出来的感觉。

                                                                                                                                                       By 李有杰



论坛嘉宾(左起):
张云峰,艺术家;张小芮,策展人、艺评人;胡婷婷,大学老师、青年学者;王峥,策展人、多媒介艺术家、诗人;李有杰,艺术家、纪录片导演;靳阳,策展人;孙宇,艺术家。

论坛时间:2024年5月4日 
论坛地点:北京 798艺术区

“想象中的李有杰是在喝酒的状态” 
— 李有杰个展《活山》“Living Mountain”研讨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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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杰个展《活山》“Living Mountain”

展览时间:2024年 4月27日-5月27日
展览地点:北京798艺术区尚尊画廊

研讨论坛文字整理

孙宇:

我从事的创作跟精神性也有关系,所以这次跟李有杰沟通,是不需要太多其他东西去支撑,很简单就能深入到精神层次的。
这次展览的感受,我想先谈一下艺术家本人,李有杰,我引用张云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李有杰,我觉得很多时候他有点像艺术家中的艺术家模范。他的某种纯粹性,他对于艺术不讨好观众,更多遵从内心的这种态度。

这次展览是李有杰这么多年来绘画的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展,单从直观的这种形态来说,跟现在整个艺术圈中的大部分艺术品的面貌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活山”展览开幕现场


靳阳

我去年到云南昆明去拜访艺术家李有杰,在他的工作室看到了这批作品,第一反应就是能量太强了,我被他画的山的能量给震撼了。当时就想看能不能在北京给他做一个展览,半年的时间,呈现出这样的一个面貌。

李有杰,我们之前对他的认识,是纪录片导演,拍了很多非常震撼的,非常深刻的纪录片。那时候他经常跟我们聊费孝通,聊社会学、人类学很多东西。

他自己本身在云南的成长背景,所以他对民族、乡村的很多东西的体悟,加上常年的纪录片拍摄,他看到的是非常深,相当于是中国很多非常深刻的,又是一个整体性的问题。

所以看到他画的山,我感觉就是他自己本身能量的一个表现,自身有很强的能量,他画出来的山才能有这么震撼。

也有一些朋友问他,你拍纪录片,你为什么要画画?为什么要画山?为什么要画这种图像性的作品,不画那种社会性的作品?

其实我觉得是因为他拍纪录片,是一个叙事性的语言。绘画它是另外一种,非常直观表现的语言,对于他做纪录片,绘画是一种补充,也是一种完善,是理性和感性双重认知的结合,对他来说特别好。



《澜沧江归水记》

Journey of a bottle of water to Lancing river

行为影像 Video 尺寸可变 2020



胡婷婷:
艺术所带给我们的力量,不由它的形式所决定,形式和内容是二元一体,形式的变化,以不同形式去呈现内容,它都会因为每一种形式所增加的复杂性,而传递出不同的能量。
他之前拍的这些非常动人的纪录片,是通过像你说的线性叙事,他要自己咀嚼了,出来的一个叙事一个故事震撼大家,然后是跟人的连接。
但是像这次展览中的绘画,一方面是它的叙事从线性变成了悬置在空中的一个瞬间,
不再具有线性,叙事形态发生了变化。
第二个是它从与人和村庄的连接,变到了他与山的连接。那么山这个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就取决于人如何看待它。通过山的介质给我们呈现了,他作为艺术家这一主体的另一面,就是他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的构建。在整个展览的布置当中,既有他的纪录片,触及社会现实以及人文故事的一部分。又有绘画的,他精神性的这部分。还有行为影像,就是它涉及更广大的,超越了他的村庄,超越了他个人精神世界,而是触及到整个澜沧江那一面的人文地理、宗教信仰的行为。再包括在东北哈尔滨去燃烧星火的行为,用星火去呈现,他一个南方人到东北,去直面那种寒冷所带来的震撼。
通过各种的媒介以及形式,综合的去呈现了一个艺术家,如何感受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非常全面的展览。


《人世须弥山》

Sumeru Mountain on Earth Stone

装置2024


李有杰:

我的工作大概分两部分,一是从2005年到现在,在我出生的村子拍纪录片。

二是绘画,一直都有在画,但从来没有端出来过。
这批绘画,缘起是疫情前我从北京去了印度,在印度时疫情起来了,回不了北京,就回到昆明,呆着也挺想画画,但是没框,只好用高中时期的框,画了第一张,就开始了这些系列。
其实我那个纪录片,跟所谓的独立纪录片很多作者其实也不太一样,纪录片的传统是去面向社会,去朝外,去解决社会问题。
从一开始,比如《阿佬的村庄》,第一部是因为可能青春期、敏感,或者对父母的感情需求多,他们也没给你,就形成一些隔膜,关系越来越不好,饭桌上都不太说话,上了云艺附中四年也没解决这个问题。
本科刚好学的这个电影,当时就想,跟父母这种关系好不了又断不掉,那就去解决一下,拎个 DV 就回去了。但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回去挺难的。就困在这里边。中间有个连接点是我跟我奶奶关系特别好,每次假期比如要勤工俭学,找了一个地儿,决定不回去了,但春节前我奶奶一个电话过来,叫一声小名,眼泪哗一下下来,告诉她,奶奶,我明天就回去。
我奶奶是一个联结点,把我踹回去弄这个纪录片。我其实并没有那种野心说你要去解决社会问题,并不是。后来我奶奶2007年走了,村里面冒出来一堆老人,像我奶奶一样的语调、情感,来找我,就断不掉,然后就一直持续拍,拍到今天。
绘画,我自己觉得,我恰恰就像这些山似的,超过十几年,除了我出生在山地的地方以外,每年至少两三次往喜马拉雅、往青海、往甘孜、往云南的山地去,无数次的经验以后,这些山,是在印象、在血液里面又回来的东西。



《人世须弥山》
Sumeru Mountain on Earth
Canvas oil painting 90cm×70cm2023


为什么,跟我去印度有一些关系,我不是学者,我萌发的只是特别感性的认知,我再回到云南以后,因为我英文不好,西南民族对我来讲,像外国人一样,他们的语言我都听不懂,但他们很容易就拥抱,很容易就干酒醉,他们对植物,对生死,对一片树叶那种认知,跟我这种汉族村子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彝族,我们家乡是有彝族的,我都进不去。
有一天,在我的客厅里,对西南,山地民族,我突然觉悟,这种不是佛教的觉悟,是生命的觉悟,我是对西南大地,对我生命本身的这种觉悟,我突然串起来了,我觉得这些民族背后,他们的天地观、人生观、其实大同小异,但更进去的那个,是有相同相似的,是在一个喜马拉雅大山地的这个里面。
我没有那些特别具体的案例,可以讲一些感性的认识。比如说我出生在彝族地方,我在云南请教过很多彝族学者,我的问题是彝族最基本的信仰是什么?一个人告诉我,信仰老虎,因为他们叫“倮倮”,“倮倮”彝语就是老虎。一个说信仰火,一个说其实就是道教传进去了,他们改良一下成了他们的。一个说信萨满。
但是在有的彝族土主庙里,我看到他们供的神像,是大黑天,太阳、月亮、铃杵、刀什么的。那我更坚信我的这点感性认知,我觉得我是打开了一些东西,但是我又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没有那么多知识量、案例什么的。
有这个觉悟以后,在面对群山,山地,我发生了一个特别强烈的变化。不然我审视西南,审视云南,审视我的家乡,我还是用在北京或者一个更大的文化圈层的视角去看。
但是当我这点觉悟以后,对云南的土地,我就像浇瓢水在干涸的土地里,一下子,我感觉我浸进去了。



《山的告白》 Confess of the Mountain(左)
《绵延山谷之一》Continuous Vally 1(右)
Canvas oil painting 57cm×41cm  2023



胡婷婷:
您提出的那一个您的觉悟,就整个大西南所形成的可能是具有超越性的,可以连接各个地方不同习俗和不同信仰的人的一种山地文化,喜马拉雅的山地文化,这样的一种视角是有很大的潜能的。因为哪怕是在现在您的展览《活山》这一个视角,就是您画了山,王峥有一个作品集叫做《山地摇滚》,也是跟山地文化息息相关。还有一个朋友方商羊,现在斯坦福的一个青年诗人,他新出的英文诗集叫“Burying the Mountain”就是《埋山》。
你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西南的,方商羊是四川的,王峥是桂林的。可能在学术界、艺术、人文这种是同源的,还没有去形成一个很庞大的叙事体系或者是话语的山地文化,我们如何去阐释它?我身边都出现了三个人文艺术创作者,在话语系统里面进行创作,这个非常宝贵。


《⻩土山群》Yellow Mountain Group(左)
《夜归》Night Back(右)
Canvas oil painting 40cm×30cm  2020 

王峥:
像刚才胡婷婷老师说到,我有一本书是前年在台湾出版,叫《山地摇滚》,今天小芮姐把我邀请来,一开始其实不太了解具体主题,但来了之后发现挺有缘分。确实我自己也很关注山地的主题。
当时写这本书,因为我自己是桂林人在桂林出生长大,是少数民族瑶族,瑶族跟山的关系是非常近的,被称为大山的孩子。像西南很多民族,彝族、仡佬族、拉祜族等,都是跟山有一种超越物质性的精神性联系。
胡婷婷说的山地文化,我把它像扩充一下,中国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它是隐含着几个地域文明或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融。
第一种文化系统,是西南山地或西南地区代表的山地和码头文化;第二种是江南和华北平原汉族地区所代表的平原农耕文化;第三种是广东福建所代表的沿海或海洋文化。某种意义上大家讨论第二种文化特别多,成为了某种主流,但第一种和第三种文化是好像是被压抑住的。
今天是第一种,西南山地文化,是特别值得再讨论再扩大,甚至可以再扩大成为一个文化群、艺术群、艺术生态的这么一个概念。
对这组作品的感受,您作为纪录片导演,再去画油画,我觉得很好,很多艺术家都有不同的面相,特别是换一个你平常可能不是那么会主流使用的媒介,大家可能反而会看到和你纪录片不一样的你自己,这是蛮重要的一点。
作为一个艺术家,你在维度上是非常多元化的,不仅是画山还有云,使用的色彩、构图,还有整个的一些意向,它其实给你的纪录片,增添了某种非常有趣的角度。

如果,我们把这些画放在一个电影院里,它可能会就变成一个更有完整性的,甚至像一个多媒介的交响乐式的感受。我自己欣赏的很多艺术家,像鲍勃迪伦作为一个音乐人,他的装置作品也非常有名。




《红色山群之一》
Red Mountain Group 1
Canvas oil painting 90cm×70cm  2023


我特别喜欢这个主题叫做“Living Mountain”,活山,山是活的。特别对我们东亚人来说,中国、日本、韩国、印度,跟欧美不同,跟山会有一种更精神性的联系,当然起源于我们的佛教、道教、儒教或者是少数民族万物有灵、萨满等的影响。
在这组作品里,我看到两条动线,一个是山水画的动线,就是中国、东亚的对于山水绘画、对于山的理解。另外一个,是欧美从文艺复兴或从巴洛克以来,比如说阿尔卑斯山,它只是作为一个伟大的背景存在,或只是作为蒙娜丽莎的背景存在,或作为要征服的对象。它不具有生命性,必须征服它。
但是对于东亚来说,我们不征服它,我们要融入它。所以这两个东西其实有在这里碰撞,您的一些作品也不算完全是自然的形态,我看到很多生命性的东西。我很喜欢像塞尚,他融入了很多,非自然的人文的经验在里面。
我很喜欢你的用色,它好像是打破不论东亚的山水传统,还是西方的风景画传统、自然画传统。
一看到它,这个山,我不会立马想到昆明,我可能会想到美国的死亡谷,内华达州沙漠里面连绵不绝的山脉,或是火星上的某种东西,它其实有某种超现实的东西在里面。另一方面它有很多的人形的这种意象在里面,其实是表达了蛮多艺术家个人的一些情感的韵律和强度,这一点我是非常欣赏的。


《红色山洞》

Red Cave

Canvas oil painting  40cm×50cm  2019


胡婷婷:
我不是学艺术出身,我的专业背景是比较文学,所以我是单纯从一个观察者和观众的角度,谈我对李有杰老师的作品的感受。跟他深入聊过他的纪录片项目,再看这些画之后,我就想到了 Virginia Woolf 的那句话:“I'm rooted, but I flow.”
他 rooted 的部分,就是他社会性很强的纪录片这一部分,他深入去看自己的根里面盘根错节的形状,是怎么样生长起来的,他沉重的根又是如何跟周围整个村庄、老人发生关系的,就那种扎根的疼痛感和沉重,是非常强大的。对于中国整个的现实都是非常重要的,是可能还没有被足够讨论或被作品足够捕捉的一部分。
尤其是考虑到李有杰特殊的人生经验,并且有意识用艺术的手法去捕捉它,2005年到现在就去拍这样的纪录片,那么长的一个时间跨度,它注定可能是要成为一个划时代的作品。
然后是“I flow”,我看他的这些画作,画这些山的感觉,就是当他是 deeply rooted in his hometown 的同时,他的心灵,他的精神追求,他的情感其实是蓬勃的,是流动的,就像他画的是山整个的形状,不是现实主义的,非常真实的去体验山是什么,而是充满了他的情感印记的山的体现,所以在第一眼看的时候,它就能够击中我们同样有这样的神经的人。
同时我的一些臆测,像王峥说,用色,它不是我们理解的传统山水画的那样的意境,好像是在整个庞然的大世界中去消失,或是一个非常渺小的个体。
好像李有杰画的山就是他的肉身一样,他的山的颜色既是泥土的颜色,也是肉身的颜色。尤其我第一次看这个展的时候,特别触动我的是上面挂的那幅,背后那一张就是完完全全山的形状不断的被模糊掉,取而代之的好像是很多的类似于,我会把它理解为手指印一样的东西,整个就是要爆满了去触摸啥或是覆盖啥,我就被那样一种艺术的原动力所吸引和触动。



《绵延山谷之二》
Continuous Vally 2
Canvas oil painting 57cm×41cm  2023


张小芮:
了解到李有杰先生的作品,更多的是从纪录片的层面,他有在世界范围内去参加各类的影展和纪录片相关的活动。
就文艺本身是一个脉络,他在艺术院校的学习,像每一个学习艺术的人一样,需要经历绘画的过程,就像他所表述的,绘画多年成为了他隐藏在自己工作与专业之外,一个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当看到这个展览的介绍,以及身临其境去看这个展时,会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纯粹的展览。
因为策展人靳阳,还有孙宇,他们都是主要在城市里出生、成长、居住,也是艺术专业的研究者和从业者,他要去看待一个云南生长起来的,在农村生活并且以此为主题的一个艺术家的创作,又是像一个他者去凝视别人的主体,他怎么样更好的去了解到内核,而不是像一个观光客一样认为,这只是我们日常生活之外的一些画而已。这一次的前言也可以看到,它不是前言文章那么简易的形式,而是一个真的蕴含了感情与观察,还有时间的思考和沉淀。
整个布展也特别有机的和这种山形的屋顶,裸露的木梁,厅堂的形式结合起来,在人来人往的798,大家走进来观看,它真的给人一种纯粹的体验,去看到表象与背后的景象。
很多事情它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中,因为特殊时期,李有杰没有办法去定制特别的画框,就借用他高中时期,就是半开的这种尺寸去画,因为一般来说画一个山,岂不是得拿个全开的或者是两米的框子。他反而是用当时情况下的物料,去构建了这种山的景象。
没有非要去建立一种纪念碑性,而是更像是人文肖像,还是一种纪录片的形式。这些山也可以说很写实,因为云南有这种红土地,岩石山,就像有一些山,它可能长得像狮子像龙,它属于当地人记忆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某一辈的祖先最开始选择住在那儿,就因为山的形状好像和他们的记忆编码有一些共通之处。同时他的山和他的这些画儿本身也是流动的,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一张,它其实就像柏拉图的洞穴,也可以像一个矿的矿坑、矿藏的场景,也像一个电影场景,有火光有流动性,有生命,好像里面在发生什么,会给大家一种猜测和探寻的意识。
今天参与讨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研究的方向,同时大家似乎又有一些共同之处,对于这种边缘人或者是自然主题或者是土地的关注,我相信这也是在不久将来特别重要的话题。
对于能源还有人群的迁移,我们怎么去看待乡村,看待大地,看待农业这些主题的思考,关于山地文化、关于西南、中国的在地艺术也好,它都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主题。


活山展览现场


张云峰:
我跟李有杰只喝过一次酒,我们在燕郊 2018年的某一个晚上喝完那一次,我就觉得这个人是我很好的酒友。
孙宇说的那句话确实是我说的,我的原话是,有些人是艺术家,而李有杰在我看来是艺术家中的艺术家。在我心中是有这么一些形象的,我想到他们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具体的作品,而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我就更有勇气去做很多事情,我会常常跟别人提起李有杰,我很少专门聊他的作品,我觉得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就是浑身散发着一种气息,那些气息让我充满力量,可能像靳阳说的是很有能量的。
那次在李有杰家喝酒,也是我人生第一次遇到哈尼族人和傣族人,他们原先只在我小学课本里出现过,真的有一个人坐在我面前,一边喝着酒一边唱起西南的民歌,对我的震撼是非常大的。
我这两年反复去西双版纳,跟这个事情有很大的关系,2018年是我自己创作很困顿的一年,我非常想要找到出口,在疫情当中也没有得到答案,恰好在那段时间有两本书非常大的影响了我,一是张承志的《心灵史》是关于穆斯林的,另外就是《灵山》,《灵山》的写作时间恰好又在那个大的社会背景底下,他去西南到处游走。



《云使系統》
Cloud Angle
Canvas oil painting 40cm×30cm  2020

当时我刚好在重庆,看完这个书之后,觉得我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我得想点办法,所以我就开始不断的往南走,走到云南,后来去泰国北部,你们刚才有提到山地民族,这些话题在当代艺术当中的体现,今年泰国双年展清莱的展览上,他们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依据,就是著名的《逃避统治的艺术》关于苏米亚高原,他讨论的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整个东南亚地区的这些山地民族,我也恰好在关注这件事情,心意相通的创作者,总是在在某些点上是非常类似的。
前两年跟另外一个做当代艺术的朋友聊过一个事儿,他说山的意象在当代艺术当中,尤其是近几年的当代艺术是越来越少,因为从后现代以来的这种所有文化特征都告诉我们,山所代表的那种崇高的东西,崇高感和它那种完整的统一的秩序感,是来越少见的。我们现在的日常更多是琐碎的、破碎的、纠结的、分离的。所以敢于提出山的时候,其实山不仅仅是一种意向,它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重负,一种非常理想主义的东西。
有杰本身他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他身上充满了很多不像是今天2024年的人的那种状态。有一天我去昆明见他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说“我看到宋江,想起宋江在楼上题诗时的样子。”
我不认为真正的当代一定只是这种破碎感,而是如果说它是一种承认每个人的自由价值的话,它应该是可以承认我们可以在不同的时空底下生活,每个人可以去建构他认为合适的理想的生活方式。
有杰这个展览,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里面,我也特别喜欢这个展览的题目,我一直在心里揣摩这两个字“活山”,一个山是活的,这个很容易理解,我特别想说这个活,可能不仅仅是个形容词,我们把这个活字理解成为一个动词的话,可能对于我们之后,包括我们今天这种活动有更大的启示作用。因为一个山让它活过来,就好像是在拯救或者是一个行动,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因为本身你可以说它是死的,也可以说它是活的,但它的状态你想要把它显露出来,我们需要通过一个行动,可能是个展览,可能是一场讲座,所以我不会去看他具体一张一张的画,我更多的是在想象他怎么在画,这个动作。
因为我无法想象李有杰在画画,我觉得那是一个很荒诞的场景,我更多能想象是他在喝酒的状态。但是“活”这个动作,今后我会更多关注他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呈现出来。



《两座山》

Two Mountains

Canvas oil painting 90cm×70cm  2023


 

王峥:
刚才您说的米亚高原的事,是很有趣的一个概念,也是刚才跟我们说的,中国现在当代开始关注所谓西南性或者边缘性,就是我们怎么从一个时空的角度,去提供一个新的理解,或者新的符合他所说的叫异托邦,它既不是乌托邦,也不是反乌托邦,是异托邦。就像这个空间,我们从外面嘈杂的极其商业化的游客的人群中走到这儿,好像进入了一个异托邦,它可以给你提供不仅仅是一个所谓的心灵的休息之所,在某种意义上,会给你提供某种去挑战现实的勇气和力量。
对我来说李有杰老师的绘画是非常空间性的,是一种空间性的想象。但是纪录片电影是一个时间的艺术,所以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反而在不同的维度上补足了他对一个世界完整的理解,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
说到最近当代艺术,山的意象,它渐渐消失的一个过程,说到高行健老师的《灵山》,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些作品,但是我们这一代或后面这一代的创作,我们当然受到他们的影响,但是我们更多在做的其实想再去进一步突破他们当时的所谓的灵性传统,因为高行健的《灵山》对我来说,他只是回到山,他从山中还要回到现实吗?李有杰老师的作品,回到这些山,他还能回到现实,他是有能观照现实的一种力量,是高行健他们作品里面没有的。甚至会让我想到最近的电影叫《宇宙探索编辑部》,它会有那种感觉。
我们说当代中国艺术,为什么山越来越少的问题,包括您说的碎片这个问题,一方面不只是中国,就世界艺术走到现代、后现代之后,山所代表的非常经典的西方艺术的三大审美:sublime(崇高),beautiful(美丽),还有 the pictures(画作),甚至在苏联的社会现实主义,山其实是一个 sublime ,是庄重的代表。
他们会怎么理解,比如到一个教堂里面你感受到那种感觉,或者到喜马拉雅山,或者阿尔卑斯山的海拔的压迫感,但是不会把你压到喘不过气,你是被一种伟大的感受所包裹和和裹挟,让你重新感觉是这个世界的渺小的一部分,是这么一种感觉叫崇高。
当然到了现代后现代之后,西方艺术家会觉得,山所代表的伟大和崇高,一定要被消解掉。因为只要画山,仿佛好像还在重建刚才这个纪念碑性,还是想用山去做一个纪念碑。从东方传统来说,如果我们还继续画山,是不是我们还在重复文人的那一套天人合一的传统。
李有杰做得非常好的,我特别欣赏的一点,他没有再重建一个纪念碑性,就是这些不是纪念碑,他也没有完全是在追随最传统东亚的那一套山水的或文人的传统。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能量在流动,像火山熔岩在流动时,你去捕捉到的一个瞬间或一个事件。在这个意义上,我个人觉得这些画,他的纪录片也不能完全算是线性,你可以说它是一种动态的,有很多的不同的东西同时在发生的。


《独山》
Alone Mountain
Canvas oil painting 60cm×60cm   2020

孙宇:
云峰刚说这些画很像新疆的山,其实我是否认的。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画成红色。李有杰跟我说过,“我现在画画,很清晰我要达到什么状态,但是我现在没有做到。”虽然这个表述是模糊的,但他意向是很清晰的,我跟他在这一块的交流也是很清晰的,我也知道他要达到哪一种状态。张云峰说李有杰更多的可能是一个喝酒的状态,但在我看来,李有杰也经常往往喜马拉雅山里、山洞里面跑,我也经常跑,我也是亲证了很多在山洞里一辈子在做这一件事的人,我们所谓的形而上,或者所谓的现代主义或者现代文明下很难理解的那种生活方式。


《星火》

Star fire

行为影像 Video 尺寸可变  2020



靳阳:
李有杰当时给展览取名叫“活山”的时候,是因为他有过一次经历,就是他在山里睡着了,当再醒来的时候,他突然间看到面前一个巨大的彩虹,一下就把他震撼到了,再看到眼前又是一群野马,其中有两匹离他很近,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他和野马对视的时候,突然间他自己整个就空掉了,自然和世界整个融为一体了。
自那之后,他对山的那种觉知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写到前言里,他说他像家乡那些老人一样可以感受到,山是可以在笑,在哼哼,等等,山真的是有生命的,所以是活山。



“活山”展览现场

李有杰:
这次展览的机缘,我跟策展人聊,梳理,我才想起来,小时候在我们那儿,期待好吃的就是每年去祭山,好吃的都会拿到山神那儿,在山神那煮完,拿下来再大家吃,这是记忆。
再发现我的生活,出生在山脚下,小学中学都在山上。靳阳说的确是,我们那里老人都会就像听得懂山的语言似的,而且我们是共同听到的,不是某个人的臆想,哪个山会在哼,哼了几个月了,哪个山哭了,在预示什么?
这种事,我感觉就是活在这种山地人的心灵里面的东西,这个经验是这次梳理我才发现,我没有去发展这部分,去整理这个东西,到今天才这个年纪了发现,其实好像一来就是这样的。可能我后边再继续,应该更能进入去,更进入到我心里边的那个活山里面去。

王峥:
我觉得特别是在北京,在2024年北京,在华北平原,到处钢铁丛林,在这个时候去想象山地或者想象一个有生命的山地,我觉得是一件蛮浪漫蛮勇敢的事情。



活山展览开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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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嘉宾简介

张小芮,专注于策展和写作,居住工作于北京。她的实践以展览、写作、纪录片、访谈等形式呈现。近期策划展览及项目:《奥地利现代主义绘画先驱克里姆特作品展》;《时间的温压》群展;受奥地利驻华使馆文化处委托的中奥拍卖论坛。

王崢(mohamstudio.com),是一位现居于新加坡和旧金山的武汉瑶族作家,艺术家,及策展人。本科毕业于美国莱斯大学纯艺术及艺术史双专业,硕士毕业于洛杉矶加州艺术学院艺术批评专业,目前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艺术设计及媒体系博士候选人,并获全额奖学金。他的中英文学作品获得国内外奖项及刊载,其艺术批评及史论文章散见于国外媒体及期刊。其艺术作品入选国内外展览,其中有2023年成都双年展平行展「感知地理」等。出版有「山地摇滚」。

胡婷婷,美国南卡罗莱纳大学比较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教师,专注于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以及当代华语内外的文化生产。论文、诗歌与散文散见于《国际比较文学》, Cha: An Asian Literary Journal, Rocky Mountain Review, 《美文》等。

张云峰,于201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并获得艺术硕士学位。他的作品曾在北京松美术馆、民生美术馆、北京当代美术馆、盘子空间、上海明当代美术馆、OCAT深圳馆、陌上art、AITE线上艺博会、ON SPACE、西班牙CUVO视频艺术节等展出,还曾获得首届俊安实验艺术学术奖、丹麦EXTRACT-YOUNG艺术奖,并入围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曝光奖。

孙宇,艺术家,本科硕士都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其创作包括绘画,装置,影像,行为,在国内外举办多次个展。其创作核心指向个人意志与精神,在当下这个多元时代背景下的内在至上影射。

靳阳(Diana Jin),策展人,致力于通过策展探索生命内在深层次的智慧和灵性,通过艺术的媒介呈现心性的本质,以跨学科的方式,唤起观众对崇高之美的敏感,揭示人类精神的抽象层面,引导人们思考存在的深邃意义。

李有杰,1982年出生于中国云南。艺术家、独立纪录片导演、大山爱好者。先后就读于云南艺术学院、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作品创作包括油画、录像、纪录片等媒介。油画创作源自多年的云南群山、喜马拉雅地区的山地经验,注重山地精神性感受和自我觉知。纪录片作品关注乡村不同代际的个人命运和乡村现实,曾入选多个国内外电影节和艺术展。作品被美国纽约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学术、艺术机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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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摄影:韩少杰  陈佳欣

文字编辑:鄭無邊

视频剪辑:無邊电影工作室

鸣谢:宋奕娴  张霄霄  韩少杰  贾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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