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撒楞儿地承认就得了:
我确实美颜了。”
作者:陈佳莉
“泼天的流量”什么样,彭勃算是见识到了。
11月初,作为辽宁省沈阳市于洪区文化旅游和广播电视局(以下简称于洪文旅局)副局长,彭勃在视频《万境于洪》中出镜。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金灿灿的稻田中央,她身着正装,像开发布会一样,用伦敦腔十足的英语,隆重推荐于洪区大米。
末了,她毫无防备地冒出一句东北话:“赵叔(shú),帮咱介绍一下,来!”
网友调侃,一句“赵叔(shú)”完成了英语和东北话之间的丝滑切换,让人仿佛从外国庄园一下子到了东北农田。
·彭勃在稻田中央拍摄视频推荐于洪大米。
视频火了,彭勃连着两天没有合眼,手机充电器一直插着,一天最多接到40多个电话,只能碎片时间回复网友留言。
连轴转的间隙,她坐到镜头前,接受环球人物记者的采访,内心的压力、忐忑,以及期待,毫无保留地流露。
“心里兴奋,但又怕一些舆论,压力挺大的,睡也睡不踏实。”彭勃说话简单直接,语速很快,“对于观众的认可,我们很珍惜,现在于洪的每个人都在努力,不想后续让大家失望。”
外貌方面没有“包袱儿”
在沈阳,“盘锦河蟹”“盘锦大米”声名在外,同样拥有优质稻、蟹品种的于洪却鲜有人知。恰逢金秋稻香四溢,彭勃想在镜头前展示实景稻田,让大家感受秋收的喜悦,便把蟹田稻搬上了“发布会”。
“赶上要收稻子,很急,再不拍稻子就收没了。”于洪区委宣传部文旅宣传专班立即派出彭勃和一名摄影师前往拍摄。说起当天的拍摄,她笑着总结,就两个字——“随意”。“你想啊,收割机就在旁边等着,看我们啥时候拍完,人家好赶紧干活,所以我们效率很高,基本‘一条’过。”
视频中的赵叔是当地的种粮大户赵和平,今年70多岁。当天正好赶上他家在收稻子,彭勃和同事提着相机,没打招呼就到了田埂上。赵叔喜欢唠嗑,也符合彭勃想象中的东北农民形象。他在镜头前一脸淳朴地“自由发挥”,让视频的呈现效果格外接地气。
回忆起拍摄过程,令彭勃印象更深的反而在镜头之外。
拍摄结束,赵婶招呼他们到地头吃饭,怕彭勃吃不饱,还一直往她碗里添饭,“其实他们压根都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在拍什么,东北人热情起来就这样”。
·拍摄结束后,彭勃(左)和赵叔(中)坐在田埂上吃饭。
午后的太阳温暖又治愈,彭勃顺势躺进稻田里,身体摆出一个大字形。“天地广阔,瞬间觉得所有烦恼都不值一提,真的,希望大家都来感受下我们田园风光的魅力,特别去‘班味儿’。”彭勃自豪地说。
视频火了,视频末尾留的几位种粮大户的电话也被打爆了。赵叔现在随时随地都在接电话,“喂,对,我就是那个赵叔”“没问题,马上发货”。
彭勃说,由于订单量太大,街道还专门安排了工作人员帮忙打包、发快递、对接经营团队,农业农村局帮赵叔注册了商标“赵菽”,“相信大家很快就能吃到他家的大米了”。
人红是非多,彭勃也有被舆论困扰的时候。走红视频中的她,长发披肩,外形靓丽,看起来像20多岁的小姑娘。实际上,她是个标准的“80后”,已经41岁。有网友发现了端倪,开始讨论她的颜值。
“我撒楞儿(东北话)地承认就得了:我确实美颜了,真人就长这样。”彭勃操着一口东北话,爽快地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应。
记者镜头中的彭勃纯素颜,虽没有走红视频里年轻,但依然清秀,梳着一个简单的半盘发,眉毛上方有一颗显眼的痣,眼睛下面因为疲惫肿起了眼袋。“其实视频刚做出来的时候,我就有点疑虑,觉得不像我了,但考虑到节目效果,可能大家关注的也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们壮美的稻田和东北的民情。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关注,我现在有一点自责,害怕给于洪带来负面舆论。”
彭勃接着补充说:“其实我们东北人没有容貌焦虑,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外貌方面一点没有‘包袱儿’。”
喜欢说英语的铁岭姑娘
性格爽朗的彭勃爱和网友唠嗑。
有远在外地的于洪人看了视频直呼感动,彭勃回复“咱家乡稻子熟了,回家吃饭啊,老铁”;有网友说喜欢听东北话,她承诺“今后推出的都是家乡话片子”;有人开玩笑说要去于洪喝酒,她热情马上来了,“我请客喝‘老雪’”。
·直播中的彭勃。
“东北的气候和地理环境造就了我们乐观的心态,这也是大家喜欢东北人的一个原因吧。”彭勃说,她来自小品段子里经常出现的“大城市”铁岭,幽默方面可能有些天赋,但她并不像网友说的是“海归”,英语都是多年坚持学习练出来的。
彭勃本科就读于沈阳师范大学师范英语专业。因为“东北人的语言天赋,喜欢模仿”,她经常对着英剧、英文纪录片,反复练习语音语调。
毕业后,她考入于洪区发展和改革局,之后又到区政府办公室从事翻译相关工作。师范英语和外事英语差别很大,工作中经常涉及到一些工厂零部件、化学元素等专业英语词汇,让她不得不随身携带电子翻译词典,随时随地学习。
2020年,彭勃被调到迎宾路街道工作,一干就是4年。基层工作跟坐在办公室完全不一样,“太锻炼人了”。
有一段时间,彭勃在单位最怕听见电话响,“群众的问题五花八门,就担心回答不上来,还得让人家跑过来一趟”。
疫情期间,彭勃和其他基层工作者一起,24小时待命,为街道居民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防疫墙”。
最锻炼人的工作,也最容易有成就感。彭勃说,她刚到街道时,街道大妈们看她年轻,不信任她。随着工作推进,彭勃做事认真、负责的一面被看到,她们很快都成了“忘年交”。这次视频走红后,好几位迎宾路街道的大妈打来电话,“小彭,视频里是你吧,我们为你感到高兴”。
为沈阳和于洪打call这件事,彭勃早在被调任于洪区文旅局之前就已经在做了。2024年年初,沈阳全市范围内选拔推介官,用英文介绍各个区的文化和风土人情。彭勃因为英语流利,被推荐为于洪区的推介官。
·彭勃作为于洪区推介官拍摄视频。
在镜头面前大方介绍家乡,这是彭勃以前根本不敢想的。
她以前是典型的“i人”,“小县城走出来的,没有大城市的孩子放得开,一上台说话就哆嗦”。参加工作之初,领导看她英语好,普通话讲得也不错,希望她多锻炼。她也因此有了更多站在镜头前的机会,“开始是硬着头皮上,次数多了,就越来越自然了”。
2024年6月,彭勃被调到于洪区文旅局。不仅她自己,周围人都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她。她学过钢琴,喜欢画画,会主持,可谓多才多艺,和文旅局的工作内容十分契合。
不过,她也提到,刚到文旅局时,经常感到“知识恐慌”。她找来《于洪区志》《于洪地名文化之旅》,将于洪区的历史研究了个透,“仿佛能看到各个时代的于洪在眼前鲜活起来”。
欢迎各地文旅“抄作业”
《万境于洪》刚走红时,彭勃还有点懵,同事和领导们已经行动起来,迫切希望把“流量”变成“留量”。农业农村局把当地的农文旅项目和农产品都进行了梳理,并做了相应升级。
此外,这一系列视频的另外3期《万象于洪》《古韵于洪》以及搞笑主题的《外星来客(qiě)》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但由于第一期关注度太高了,于洪区委宣传部担心后面难以符合网友预期,正在紧锣密鼓做调整,“希望和第一期水平相当,不能让大家心里有落差”。
说起于洪还有什么好玩的,彭勃如数家珍。
“我们沈阳不光有故宫、张学良旧居,现在打造的洗浴文化也很流行。很多南方朋友来沈阳泡澡堂上了瘾。我们的澡堂子里除了按摩、桑拿之外,还能吃自助餐。大家吃得浑身一身味,手上、脸上一堆油,接着回去洗一洗泡一泡,最终出来一个舒舒服服的自己,我觉得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在彭勃看来,沈阳是一个“不太冷、不太远、也不太贵的城市”,让人既能看到雪,又不至于挨冻。
介绍起沈阳的农产品,彭勃脱口而出一段“贯口”:葡萄、香御草莓、铁皮柿子、拉马台西红柿,还有虫草、铁皮石斛……一顿“输出”,把环球人物记者都逗乐了,彭勃依然表情淡定,“我这都搂(lōu,东北话)着说了,要是纯说东北话,你得嘎嘎的”。
今年央视中秋晚会在于洪区丁香湖取景。当中秋夜第一缕月光温柔洒落,丁香湖旖旎的风光,与月光和舞台灯光巧妙结合,给观众带来了一场视觉盛宴。
·央视中秋晚会在于洪区丁香湖取景。
于洪区委宣传部、于洪区文旅局看准时机,将一场晚会带来的“流量”利用到最大化。“十一”期间,他们对晚会主会场舞台进行重新修缮,推出三场大型惠民演出,希望把丁香湖打造成文旅新地标。
随着短视频平台爆火,近年来,各地文旅局争相推出“破圈”作品。局长们亲自下场,拍摄短视频宣传家乡,争当“显眼包”。
早在2020年,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昭苏县副县长的贺娇龙,身披红斗篷策马雪原的短视频便火遍全网。之后,文旅局长们开始“花式内卷”:四川甘孜州文旅局局长刘洪着素袍斗笠笑傲江湖,湖北随州市文旅局局长解伟千年银杏林下挥剑饮酒,黑龙江塔河县文旅局局长都波一袭鄂伦春族传统服饰演绎“森林的主人”……
《万境于洪》爆火后,内蒙古乌兰浩特市文旅局跟着于洪文旅“抄作业”,推出《远看“CNN”近看“俺们村”》视频。彭勃马上在朋友圈转发留言:“于洪文旅给友局疯狂打call,火起来。”
·内蒙古乌兰浩特市文旅局推出宣传短视频。
网友评论,谁能想到这年头最“卷”的行业会是文旅局。
对于这种“卷”,彭勃觉得,大家互相借鉴,打开思路没什么不好,最终都是为了家乡“圈粉”,只是下一步,如何留住游客、将“头回客”变成“回头客”,才是考验各地文旅局真功夫的时候。
编 审: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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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将刊载于2024年第22期
《环球人物》杂志
总第5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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