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之视｜谁在为中国时装设计，书写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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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之视”纪实影像创作，weiræn秀场后台

摄影：达佤央金

Peter Ackroyd在《伦敦传》中将这座光怪陆离的都市称为“虚幻的城市”，并将20世纪60年代的战后伦敦视作一个戏剧性的、反叛的据点。这座由年轻人主导的城市，因为包含了不同阶层生活的全方位图景而充满新鲜的冲突感，“音乐和时尚吸引了杂志出版、摄影、⼴告、模特、⼴播和电影制作等附属产业，创造出⼀座光亮的新城市。”它们让伦敦变成一座全球性的“风尚之城”——“摇摆伦敦”（Swinging London）以迷你裙、“孔雀革命”和摇滚乐作为注脚，在时尚和文化的历史长河中历久弥新。

与彼时方兴未艾的伦敦时尚体系十分相似，在上海时装周迈过第二个十年之际，似乎是时候该回头看看眼前这座新兴的世界时尚都市所具备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潜力与包容性。尽管与20世纪60年代伦敦的破坏性创造有着截然不同的动机，多元人群与创意的冲撞却始终是一座城市内核不断迭代的重要力量——

蕾虎联合创始人Tasha将第17季蕾虎先锋时装艺术节的主题定为了“归真”。在市场环境相对低迷的当下，这一主题显得格外应景。值得注意的是，“归真”并不意味着怀旧，也并非指向无聊的实用主义窠臼。对Tasha而言，今时今日，“我们正在重新关注那些曾经让大家血脉喷张的高级时装，以及它们对大众审美取向的影响，而非前几年流行的对人造生活方式或街头潮流的传播。”

蕾虎始终致力于扶持新锐设计力量，今季，也在官方日程中引入了四个首次亮相的设计师品牌，尽管它们拥有迥然不同的设计风格、商业表现和品牌形象，但却有着相同的蓬勃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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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之视”纪实影像创作，Tension Archive秀场后台

摄影：达佤央金

已经来到第17季的蕾虎，在中国时尚井喷发展的2010年至2020年间，一直伴随着本土设计力量的不断发展。包括SHUSHU/TONG在内的本土设计师品牌，其成长往往与蕾虎相伴而生。这个最早诞生于北京的平台，于2011年在上海落脚，仅仅两年后，就带着旗下的新兴中国设计师们抵达了伦敦时装周。而蕾虎先锋时装艺术节则在2016年为上海时装周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模块，时至今日，集结了众多设计师、创意人和时尚爱好者的Labelhood蕾虎，已经发展为一个为设计师提供运营孵化和渠道经验的全面平台。

Tasha坦言，与蕾虎共同发展，并成为“中国设计”名片之一的SHUSHU/TONG能够达到今天的成功，对她来说是一个“未曾经历过的新阶段”。在Tasha眼中，这一品牌的成功并非“偶然”，也并非不可复制。它打造了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范本。“SHUSHU/TONG的成功可以反过来去鼓舞那些新的设计师，他们会看到坚持自我的力量，然后再一步一步完善自己的商业能力。‘成功’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尽管蕾虎已经具备作为时尚买手店的成熟经验，但真正做到“选对人”、瞄准设计师的潜力并努力扩大其声量，仍然是一个充满艰难与未知的历程。在与我们的对话中，Tasha表示，她享受这个令人兴奋的成长过程。“当下，我就是在和很多不同的设计师一同去经历他们品牌的不同阶段，把一个又一个品牌从小众定位推向主流的市场，并且使它们在主流市场中依然保有明晰的辨识度。”

创意，这始终是蕾虎观察、筛选合作对象的核心。比如，今季亮相的四位新血设计师，Tasha对他们有着各不相同的印象和期许：已经在伦敦发展多年的Aubrey很早就在个人品牌AUBRUINO中表达了她对现代生活与科技的反思；weiræn的设计从理念到视觉上都流动着对未来的想象，它带来的视觉冲击在此时此刻是对设计信心的一种提振；Kamyee的Tension Archive在用针织塑造多变形象的同时，致力于品牌的可持续性，也因此收获了Tasha买手团队给出的最高期待；而道瑞的品牌RayDots则为时尚中的性别议题增加了广度和深度，将性别模糊的全新叙事注入了当下中国的男装设计语境之中。

“所以，吸纳新血设计师时，‘商业潜力’是非常重要的判断因素吗？”

“当然。运营一个品牌，永远不能停留在空中，你必须在市场中存活。”

一种具备现实考量的理想主义精神，贯穿在蕾虎的发展脉络里。Tasha直言，“我们绝对不是滥情的理想主义。”毕竟，仅靠设计创意而缺失商业发展的可能性，终究无法在时尚行业中行以致远——要成为“时尚盛景”中的一部分，商业是最有力的支撑。在Tasha看来，商业表现一定会有高低起伏，而蕾虎寻找的则是“一种非常个体性的价值”，它决定着品牌是否能够坚守一个强大的内核。她回忆道：“当我们评估很多设计师的第一季作品时，都会做出商业上的保守估计，但如果设计师愿意去和市场发生持续的对话，我们可以帮他不断调整与市场的适配度。当然，是在他没有丢弃自身内核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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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之视”纪实影像创作，weiræn秀场后台

摄影：达佤央金

花团锦簇的短暂热烈纵然诱人，长期主义的深耕才构成了今日上海时尚版图中的根系与脉络。“蕾虎这条‘管道’适配于大多数以创意为核心的设计师品牌。我们作为辅助者，首先建立了不同的方式和渠道，使得不同的品牌能够接入我们。当他准备好离开这条管道的时候，他们可以从中获得共赢，且不会损失掉自身的价值。”

相较于十年前，现在，在中国市场成立一个服装品牌的可能性变大了许多。用SHUSHU/TONG的创始人之一雷留树的话说，“现在找到一个能提供特殊材质的工厂或者找到售卖的渠道，比过去容易太多了。”毋庸置疑，具备更多可能性的市场环境催生了一众新生力量，创意新血比以往更加容易登上时尚的舞台，但这也意味着更大的竞争，新人设计师必须找到更为独特的话语，才有可能在“同质化”的浪潮中脱颖而出。

在帕森斯设计学院求学之时，教授对Wei Ran的印象便是“以做科研项目的态度从事服装设计”。在品牌weiræn中，她通过面料研发和概念创新不断探索服装的“极限”所在，选择极具前卫属性的科技面料表达对“自然”的叙述，这本身就代表着全新视觉语言的创造，更是一种看似矛盾的实验性实践法则。如此“特立独行”，令weiræn品牌在短时间内备受瞩目。此番，品牌带着作品Collection 02回到国内，举办首次线下发布，某种程度上也是设计师Wei Ran的“归真”。

Wei Ran十分期待回到自己的成长背景中，聆听国内时装观众的反馈。Collection 02系列从植物、器皿与身体形态三者的刚柔并济之间找到平衡，同时延续了品牌的标志性元素，包括自主研发的复杂针织、不断变化的金属与透明元素。用设计师的话说，“我认为女性乃至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应该体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即一种充满侵略性的自我与内在柔软的并存感。这不仅仅体现在美学或外貌的片面角度，而是赋予穿着者一种独特的身份感，让他们感受到被保护并充满力量。”

Tension Archive的创始人Kamyee出生于1998年，因为父母从事面料行业，对于面料的探索也润物无声般地融入了她的创作实践。在她看来，Tension Archive塑造的女性一定是一个女战士，或许外表是古典优雅的，但内核一定是先锋的。在品牌推出的第一个胶囊系列中，她将一种可持续原料制作的环保金属膜转化成了苗族的锡绣。通过高科技的力量再现了古老的传统手工艺，这是一种新鲜的、跨时空的对话。此次，她又使用生物纤维基和蚕丝蛋白，为Tension Archive 2024年秋冬系列制造了柔软贴肤的针织，而最终成型的却是兼具韵律感和力量感的大廓形造型——Tension Archive的魔力就在于最终达成的矛盾对立的极致效果，这正是品牌独特的叙事视角和价值观念。

同样在根源性的成长环境中探寻设计方向的还有毕业于帕森斯设计学院的设计师道瑞。他从自身的困境出发，在两年前的MFA毕业设计中开始尝试“中山装”的多元可能。他创立品牌RayDots的目标是为尚未被主流关注或认可的少数群体，制作一些区别于正统男装的“不一样的男装”，给予每个人面对真实自我的机会和可能。他选择中国背景下典型的“中山装”作喻体，化短款设计、蕾丝材质、褶皱等细节为表象符号，以此解构传统语境下的“权威男性气质”（Authentic Masculinity）。

今年首次回到上海展示作品的RayDots并未选择走秀的模式。设计师希望观众沉浸式感受故事理念，近距离接触服装本身。置身于RayDots的展示现场，中西方文化的魅力在此间碰撞。带有西方烙印的剧场幕布成为了场景的主要结构，被麻绳悬吊起来的不同造型，庄重地传达着悲恸之感。一尊典雅优美的古希腊坐姿雕塑赫然矗立，指引着观众走进这个神秘忧伤的故事之中——系列灵感来源于古希腊底比斯神圣军团。这是由150对男性伙伴组成的军队，这样一支真实存在过的军队全部消亡在一场战役之中。在该系列中，道瑞结合了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文化属性，以“军大衣”作为基础进行文化融合。

道瑞对于设计的细心，令人想起Tasha的相关表述，“如果你在一个小众市场中深耕，同样可以有获得成功的可能性。”他的设计思路无疑带有书卷气，除了灵感来源于古希腊的故事，更体现在微小的设计细部。在校期间的作品所采用的“绿色康乃馨”，此次系列中的“双条腰带”设计处理，这些皆是性别身份具象化的表现。它们是秘而不宣的符号，在社群之中可供辨认及引发共鸣，同时，以合理的、优美的方式展现在大众面前。

而倘若脱离身份问题、文化背景，中国设计师还能给出怎样的造物？同样首次正式以走秀形式亮相的AUBRUINO给出了一个私人化的答案。创始人Aubrey Wang先后毕业于英国中央圣马丁和皇家艺术学院。为了丰富学业之余的时间，Aubrey于读书期间创立了品牌。七八年的时间过去，这个团队在服装设计和装置艺术的并行轨道上平稳地前行着。

深受“思辨设计”（Spaculative Design）思潮影响，就读于皇艺时期的Aubrey围绕着身体、社会议题，通过服装、装置等形式，对“时尚的未来”进行了充分的思考。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创作并不局限在服装本身。经过疫情，Aubrey的目光逐渐由社会议题投射回到自身——自身的记忆、自身的情感触动、自身被治愈的瞬间。于是，一个鬼马少女的朋克冒险经历开始了。2024年秋冬系列以“Pillow Forts”为题，一座巨大的“秘密堡垒”矗立在秀场中央，由沙发垫、床单等日常闺房物品搭建而成。造型采用大面积的随性拼接手法，呼应着女孩因从秘密堡垒走向现实空间中而产生的错杂的记忆，传递荒诞而奇异的感知。对于鬼马少女的转变，Aubrey以“贴手账”的形式进行回应，“每一天都为自己贴上新的贴纸，那么这一页永远都有崭新的面貌。”

上海的时尚魅力，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得以迸发。李欧梵曾在《上海摩登》一书中用“中国的世界主义”形容民国上海的繁华盛景。彼时，绮丽霓虹映照下的属于上海这座城市的现代性，在当下的文化创作中仍然时时显影。城市生活的变迁让时尚文化在这片土壤上不断深入，早已内化为一种独有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在《繁花》的灯红酒绿中向往它，也可以在《爱情神话》的不疾不徐中感受它。

“中国的世界主义”，本质在于文化融合，这对今时今日的上海影响深远。但与既往的繁华不同，“中国性”正在逐渐取代舶来主义的先进经验，成为当下“上海摩登”的标签。拥有海外时尚艺术院校背景的中国设计师为“融合”赋予了更多主体性，他们并不以展示一种集体性的文化元素为己任，而是选择以“自我表达”为先。

对跳脱出东方与西方二元论的新血设计师而言，他们的“中国性”由他们的设计视角决定，而非最终的设计呈现决定。比如Tension Archive的“绿色战略”，精准地切中了本土市场对可持续生产的需求，而RayDots所选择的中山装、军大衣和中式长衫——这些承载着中国男性形象与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元素，在设计师的手中被解构成了一种容纳个体情绪的、跨越国族性的个人叙事。表面化的意象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身份，用Tasha的话来讲，“一个哪怕是非中国籍的设计师，当他的梦想和事业落在中国，他表现出对中国市场的强烈信任，这些就塑造了他作为中国设计师的身份。”

对“身份”定义的放松，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当下“上海摩登”的多样性，也为设计师品牌的个性化叙事增添了吸引力。刚刚完成国内首秀的设计师Wei Ran坦言，自己原本对中国市场的接受程度有些犹疑，“但因为我的成长背景源自于此，所以还是很想尝试在国内办秀的体验，很想听听国内的反馈”；去年刚刚毕业的道瑞仍然相信“地球村”的梦想，当我们基于国内市场提出有关unisex的顾虑之时，他认为不论在哪里发展，其实都不会影响RayDots品牌的成长；Kamyee则在某种程度上用自己的品牌延续着父母经营的服装事业，尽管处在完全不同的市场维度里，但一同承担着服装从业者对时尚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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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之视”纪实影像创作，Tension Archive秀场后台

摄影：达佤央金

一路发展至今，熙攘热闹的中国时尚行业，有着外界无法探知的艰难历程。没有一个盛景是一蹴而就的，它必然是努力、坚持、奋进的结果。以蕾虎为例，“虽然今天我们到了外滩源，但你无法想象在此之前有多少困难。前15季的环境，可能每次都会遇到一个工地，有时候我们打趣，蕾虎是与工地共存的。”Tasha说道，前15季的经历被她形容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她也强调道，“热血在骨不在皮”。

我们问道，当我们回看20世纪60年代的伦敦，迷你热裤也好，披头士乐队也罢，总能找到非常具体的符号与名字。那么，未来呢？倘若，未来某天，人们回看2010与2020年代的上海，你是否希望“蕾虎”是被历史留档的名字之一？或者，在你心中，是否有几个中国设计师的名字，将成为时代的烙印？

出人意料的，Tasha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理解。在她眼中，上海能够成为中国时尚的矩阵中心，中国时尚能够在国际舞台持续发声，并非某一个或某几个名字的功劳。“如果有一束聚光灯打下来，被照亮的一定是一个community。”设计师、创意平台，乃至时尚杂志等媒体，各种各样的力量共同汇聚，才令我们化用《时代周刊》对“Swinging London”的评价成为了一种具有坚实底气和自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