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系列用这个词怎么样?Sci-remony”
早在去年 12 月初,Xander Zhou 就发来了讨论新系列的信息。显然,这是英文词汇“science”(科学)和“ceremony”(仪式)的结合体。形变后的词语乍看有些陌生,不假思索的理解被干扰,引出有关词源的思考。于是,一次时装系列的筹备从语源学式的课题研究开始。
作为当代中文里的常用词,“科学”其实是一个舶来词——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学者将中古汉语里的“科”(领域范畴)与“学”(学习研究)结合,组成英文词汇“science”的翻译。不过,这并非“science”在中文里的唯一对应: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它是“赛先生”;明清之时,学者曾取儒家思想中“格物致知”之意,将其翻译为“格致学”。
英文中“science”的词根来自拉丁语动词“scire”,意为“知晓”,其原初含义囊括了书面学问、由训练得来的技能或手艺、特定群体的知识和系统化知识。然而,历经启蒙时代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洗礼,这个词汇自 19 世纪中期开始专指自然与物理科学,反映了科学从综合知识领域剥离出来的过程。
“科学家”(scientist)这一称谓也随之诞生—— XANDER ZHOU PRO 2024 秋冬系列秀前说明的第一页就重现了这一时刻。
以亚里士多德为原型,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家”在古代西方可大致对应为“自然哲学家”(natural philosophers):从天文、地理、物理、生命科学,到哲学、神学,他们对世界的观察与思考跨越多个领域。那时,占星术与天文学、炼金术与化学、疗愈仪式与医学之间并不存在尤其确切的分野。
以 17 世纪科学革命的关键人物、因开普勒定律留名青史的 Johannes Kepler 为例,他之所以研究行星运行的规律,是为了提升占星术的精确度。他笃信天象和地球事件之间可以建立起明确的关联,准确地预言了奥斯曼帝国入侵、农民起义和极端低温天气,有 800 份留存至今的占星图,人称“有批判性思考的占星师”(the skeptical astrologer)。
尽管汉字文化圈内并没有字面对应“自然哲学家”的表述,结合科学探究与仪式信仰的实践一直存在。以中医为例,其中不仅有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病因病机等完整的理论体系,以及在长期实践中得到验证的治疗方式,还有强调仪式感的治疗形式——例如望闻问切、针灸拔罐、药物煎煮和饮食调养。而在 XANDER ZHOU 的往季设计(如 SS20、SS21)中,从中医文化中提取的元素就曾多次出现。
在当代人眼中,“科学”与“仪式”似乎是对立面——科学根植于理性思考,是革新的、唯物的力量;仪式溯源于信仰,是传统的、唯心的力量。但若回顾历史,我们便会发觉二者时常难分彼我,互相绵延。
以“SCIREMONY 科幕式”为主题,XANDER ZHOU PRO 2024 秋冬系列试图从历史中找寻关于未来的启示。
身披及地黑色斗篷,衣领高耸,怀抱黄瞳黑猫塑像,每位 XANDER ZHOU PRO AW24 与秀者都能立刻辨别的德古拉造型无疑是本季最具戏剧性的形象,使人想起 1931 年 Tod Browning 执导版《德古拉》中 Bela Lugosi 的演绎。
爱尔兰作家 Bram Stoker 出版于 1897 年的哥特式恐怖小说《德古拉》启发了众多银幕及舞台改编,从中延伸出的德古拉伯爵形象之多样令人惊讶。
在最早的《诺斯费拉图》(1922)中,对应德古拉的欧洛克伯爵身材瘦削,头顶光秃,尖耳獠牙,身着 19 世纪中期流行至 20 世纪初的排扣长外衣(Frock Coat)男士礼服。而在《吸血惊情四百年》(1992)中,即将奔赴战场、还未成为吸血鬼的德古拉黑发及腰,身着石冈瑛子设计的血色铠甲,片甲纹理近似剥去表皮的肌肉,蝙蝠形头盔指向其变身形态。这与 Lugosi 优雅神秘的高领披风正装造型大为不同,后者以更为抽象的服装廓形隐喻了德古拉作为超自然生物的身份。
小说中,作家对德古拉伯爵的衣着却鲜有提及,只说“他从头至脚都裹在黑色中,通身不见丝毫彩色”。德古拉的衣橱大概率是维多利亚时期贵族男装的标准组合——套装、马甲和衬衫——他告诉乔纳森·哈克:“在伦敦,没有人能察觉我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同。”对他而言,隐身于人群是最好的保护。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衬衫被视作男性内衣,只向外人展示领口与袖口,人们也乐于在这两处做文章。从立领、翼领,到方领、长尖领,领口被浆洗处理,由此保持这些特别设计的形状。
20 世纪初,那些衣领也比如今在男士正装中常见的领口高出许多——据说,有些紧口衣领高达 3.5 英寸(约 9 厘米),因此被戏称为“弑父者”(Vatermörder)——如果穿着这样的领口睡着,会出现缺氧窒息而死的可能性。撇开极端设计和坊间传言不谈,高龄口要求穿着者高昂脖颈,赋予他们庄重自持、气宇不凡的仪态。意大利男装剪裁至今还保留了部分高领口设计,因此有时需要 2 粒领扣来支撑定型。
若时空旅行至多样物种和谐共处的未来,XANDER ZHOU PRO AW24 大抵会成为德古拉伯爵的衣橱。机翼般的领片或穿透外套,或立于耳侧。高领以 3 粒领扣吸引目光,优雅而乖逆。长衫竖领交襟的形制出现在设计中,盘扣被硅胶零件取代——数套造型腰部收紧,领口层次有如《千钧一发》(1996)中 2025 年太空公司的职员制服。
值得注意的是,XANDER ZHOU PRO AW24 以多种形式勾勒出男性身体的线条。品牌早期系列里的中式抹腹已然变作科幻胸甲,穿戴于衬衫外;马甲(Waistcoat)则以机械元件的形式被外置,如制版图般贴合于套装表面。围兜式燕尾服衬衣(Bib-Front Tuxedo Shirt)的胸前面料尤为挺阔,其设计是 19 世纪中叶欧洲消防员和军人制服胸部防护层的变体,与美国西部牛仔的围兜式按扣衬衣(Bib Shirt)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古典画轴划分的本季秀场空间内,模特有如张僧繇笔下的神龙,随日本 Techno 地下音乐人 Mars89 特别创作的背景乐从画中世界踏入现实。太空陨石化作中式园林的山石造景,其上焚香缭绕,如烟似雾。秀场内凌厉诡奇的装置皆出自造景艺术家黄硕之手,这是他首次与 Xander Zhou 合作:“我延续以往的创作脉络,为这季科技高定系列特别创作了一组带有‘中式哥特’意味的生态装置,还原自然界的多种地质与植被,呈现六幅空间山水。Xander 给予我充分的发挥空间,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我原本的创作模式,甚至把我最新的作品《心室》从北京运到上海秀场,用作现场的主装置。”
单从秀场就不难看出,Xander Zhou 的身份不止是时装设计师,他更是每季需要定夺、调度多方创意协作的艺术总监。在这支协奏曲中,有新人登场,也有伙伴返场。“我们第一次正式合作是 Xander 上一季回到上海、在艺仓美术馆办秀的时候,”继续负责本季秀场制作的 MO PROBLEM TODAY 联合创始人 Elaine 和 Kelly 介绍道。“这两季的秀场指导和模特演绎挺不一样的,但都完美呈现了 Xander 想给大家带去的不同体验。我们对效果都非常满意。”二人中的 Elaine 曾供职于 XANDER ZHOU 工作室,她补充道:“那是我从美国毕业后在国内的第一份时尚工作。在职的近五年时间里,我们建立了工作上的默契。离职创业后,我和 Kelly 也得到了 Xander 的诸多支持与帮助。”
从预告海报、词源表,到活动现场使用的酒卷、纸巾,设计在 XANDER ZHOU 呈现出完整的体系。“我们在设计上有共通的理解——例如系统美感,”屡次与 Xander Zhou 合作的平面设计师 Han Gao 如是说。“每次合作都是有挑战性的,因为每次和 Xander 合作做的东西都是新的、不一样的。我们非常尊重对方在创意上下的功夫,希望以好的设计去回馈彼此对设计的坚持。”餐巾纸上,简笔勾勒的流线型面具纤长而优雅,呼应着 YVMIN 尤目设计师晓宇为本季创作的面具。
“我和 Xander 的合作是从 2013 年开始的,”晓宇回忆道。XANDER ZHOU 的秀场上出现过她设计的 Naughty Boy 荣誉胸章、幻彩腰带戒指,也出现过浮雕公文包,自 SS22 起持续至今的头饰和头盔同样是她的创作。“面甲的设计从‘第二层肌肤’的概念延续展开,我们会根据每一季不同的故事想象‘皮肤’或‘发型’的结构。它应该有怎样的质感?会否有花纹?为何有孔洞?这个过程就像是在构建每个角色背后的人物小传,建立一个个肖像。”这些肖像又因发型师张明虎逐一打造的发型变得更为生动,他与 Xander Zhou 合作了九年有余:“和 Xander 一起的工作,没有一次是可有可无的,每一次都能出作品,因此每一次合作都非常有成就感。”
在 XANDER ZHOU PRO AW24 秀场后台,艺术家冯立自由抓拍了一组画面。“2022 年的时候,我为卷宗 Wallpaper* 和《宇宙探索编辑部》拍了一组大片,造型师当时为导演孔大山、编剧王一通和每位演员搭配了 Xander 的设计。那种未来感和电影里的荒诞感像是莫名产生了量子纠缠,和我的日常经验完美契合,一时间任督二脉大、小周天都通畅了。”回忆起上一季和本季的观秀体验,他说道:“其实每一次都是新的体验。分不清什么是未来,什么是现在,什么又是过去。没有谁可以横空出世,一切自有天道轮回。”
撷取不同时代的意符,组合构筑仪式感与神秘性——超现代浪漫主义正是 XANDER ZHOU PRO 的创作方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