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平：贺兰山下筑“宫殿”——回忆在连队修建大型永备式菜窖的难忘往事

1979年12月7日，我从上山下乡插队的宁夏永宁县杨和公社王太堡大队应征入伍，来到位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宗别立苏木（苏木—蒙语乡镇）贝里呼都格（呼都格—蒙语自然庄点）的原步兵五十九团一营机枪连。经过两个多月新兵训练后，遂分到三排八班担任重机枪弹药手和护板手。1980年3月初，全连干部战士投入为全师第三代营房营建施工烧制石灰的艰巨工作。至9月中旬，胜利完成烧石灰任务即将转入全日军事训练。在转段休整阶段，连首长向全连官兵下达了利用天气变冷前的宝贵时机，集中力量突击修建一座大型永备式菜窖的任务。至于为什么要修建这样一座菜窖？后来我分析主要原因可能有四。一是连队自有菜地春秋两季出产蔬菜连年高产丰收，但却没有空间足够大的贮存场所。先前连队虽建有一座简陋的小菜窖，但早已不适应贮存秋菜和冬菜的需求。

贺兰山宗别立贝里呼都格五十九团一营营部猪圈、菜窖遗存

二是连队秋菜高产高质，除自给自足、充分满足本连干部战士需求外，还有大量富裕可以周济兄弟连队。建一个容积更大的菜窖，可以达到多贮存、多保有、多帮助其他连队的目的。三是各项工作、特别是后勤管理工作总是创先争优的一机连，岂能没有一个像样的菜窖？四是上级后勤主管部门可能有关于野战步兵连队修建永备式菜窖方面的明确规定。军令如山，说干就干。于是，一场修建大菜窖的“突击战”立即拉开了序幕。

■能工巧匠现奇功

开工后，第一场战斗便是深挖大坑。坑有多大？长约25米、宽约18米、深约6米。烧了大半年石灰后，连队的新老战士人人都是会挖、善挖大坑的高手。不到一周，深挖大坑的战斗便提前结束了。接着，就是用大量土坯砌筑四边主墙体。这既是绝对的高技术活，也是决定整个菜窖主体成败的关键一步。当时，还是新兵蛋子的我孤陋寡闻，心里直纳闷：要从哪里去搞来这大量现成可用的土坯？没想到，连队聪明能干、心灵手巧的老兵们先把菜地浇透水，待水分自然蒸发半干后，再用大石磙压平压实，最后用板锹裁挖出大小一致的长方形土坯晾晒干透，然后源源不断地用架子车运到大坑四周。有了土坯后，接下来就是砌筑四面主墙体了。这可真是一个高技巧、高耗力、高危险的活计，特别是四个大转角处的紧密连接。在没有对茬连接和抹上内套墙泥之前，每一面土坯墙体肉眼可见还是摇摇晃晃、独立难支。但一经四个拐角对茬连接和上好内墙泥后，便相互拉劲、融为一体、稳定如磐。说它是高危险，绝非是危言耸听。因为土坯墙体越垒越高，重心也随之越来越不稳。稍有差错，便会立刻倾倒，并酿成墙倒砸人埋人、伤亡极其惨痛的严重事故，其可怕后果不堪设想。就在我们连修建菜窖的同时期，团直属队100炮连就因建菜窖时发生主墙体倾倒，直接导致往地下运送草帘的82年银川籍通信员战士郝振利当场牺牲，酿成了一场特别严重的安全事故。然而，如此难啃的“硬骨头”，硬是难不倒连队的能工巧匠老兵们。他们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只用了5天便完成了砌筑四面主墙体和上内墙泥工序，且中规中矩、线直角方、十分稳固。可怜我和其他不会干技术活的新兵战友，只能干些和泥、运泥的“低端粗活”。至于最终和运了多少泥？少说也得有十几二十吨之多吧。最难忘，在和拌 “三合土”（生石灰、熟黄土、细沙子）内墙泥时，由于用量超大但铁锹严重短缺。于是，只听三排长撒有保一声令下，全排21个战士脱掉鞋袜直接跳进泥里用脚踩拌，反正我们连不缺生石灰成品。之后一连几天，大家的脚踝处皮肤溃烂、黄水直流，且时痒时痛，但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过后几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生石灰遇水后即会发生高热性碱式化学反应，对人体皮肤具有极强的烧灼伤害。尽管上初中时，就已知道这个基本的化学原理。可在实际工作中，却还是被彻底忽视，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呀。直到现在，我的脚上还留有明显的灼伤印痕。

■技术攻坚展奇巧

主墙体砌筑与内墙上泥工程完工后，便是砌筑地上高约1.4米的石头“围裙墙”，然后是修门与封顶。这时，能干的老兵们埋头砌石头、勾缝子。不到8天，便使菜窖整体的地上部分展露新颜。那几日，我一个人负责和拌两种水泥沙浆。一种是砌筑大石头用的粗沙浆，水泥与沙子的比例为1:3；另一种是勾缝用的细沙浆，水泥与砂子比例为1:1。那几日早晨，团后勤处汽车排每天会准时送来一车沙子，每3天便会送来10袋水泥。好在，我下乡后在农村没少干过这些活计。我用长棍棒先斜支起大铁筛子，筛出足量的细沙子备用，然后打开水管按照用量和提前配比好的水泥与沙子干料拌和出两种沙浆。和好后，再用两个大水桶装好，一手一个提送到各个工位。后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时自己干活的能量竟然如此巨大！

在封顶前，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按照连队干部和老兵巧匠们的设计，菜窖主门是一个从地面贯通到地下的斜坡式甬道。甬道顶部，要与菜窖顶部自然契合。这就要求甬道顶部要建有一个圆弧状的混凝土顶部，以抗击与分解来自菜窖顶部的压力。但是，浇筑甬道混凝土圆弧状顶部需要专用钢质或木质模板（俗称壳子板）。然而，我们连没有，也无人会干这活。如果现用木板或钢板加工制作，现学混凝土浇筑工艺，紧张的工期肯定不允许。怎么办？这时，老班长贾治福突然想起：一连在几年前的国防施工中曾大量使用木制模板浇筑地下坑道的顶部，应该有留存的成品和会浇筑混凝土的人。他二话不说，立即赶到一连求助。没成想，不但借来了模板，还学到了技术。于是，贾班长带领四班战友轻松地攻克了这个难题。最后，浇筑出来的甬道圆弧顶部出奇地光滑圆润。

在整体封顶前，司务长张怀金与众老兵共同制定了科学合理地设计与施工方案，既能做到抗寒保暖、又能做到隔热通风。顶部底层，用不太粗的直条木料交错互联成受力网格，网格上覆盖三层草帘、草帘上覆盖油毛毡、油毛毡上再覆盖一层细砂砾拌沥青。整个顶部，还专门修筑了两个很大的、带遮檐防雨帽的广角式通风口，外形美观、比例适当、和谐有度。

至此，一座大型永备式菜窖的主体工程全部竣工。在门洞收尾工序，副指导员康天海与文书刘宏斌巧生妙计。二人先在报纸上挥毫泼墨，写下多种书法字体认真品选。最后，选定一种最中意的定版字体先写在报纸上，然后把报纸贴在刚浇筑好的混凝土门楣和左右两边门框上。待混凝土微干两小时后，用小刀按照报纸上的字形嵌刻在混凝土上。待揭掉报纸后，刻字便牢固镶嵌在混凝土表面。待混凝土完全干燥后，再用毛笔蘸上红漆精心描画。至此，门楣“永备式菜窖”，两边门框“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13个醒目的鲜红色大字跃然门上、光彩夺目。

■精心布局现奇观

主体工程全部竣工后，张怀金司务长便带领军需给养员（上士）和炊事班长开始了菜窖内部空间的精心布局与“装修”。连队的木工能人，先是在内部靠北墙体搭建起双层木架；电工能人，布好电路、安好照明灯及开关；土建能人，砌好地面与顶部连通的砖头隔段墙体、上好沙浆泥、打好“二合土”（生石灰、熟黄土）干料硬实地坪。整体空间，第一层为接地空心结构、第二层为木板担格空间。按照这个空间布局，逐次划分出大白菜、莲花菜、土豆、青萝卜、黄萝卜、红萝卜、大葱、洋葱、粉条等隔段，再悬挂好提前精巧设计制作好的醒目标牌。在最东头，专门开辟出一片空间储存坛装榨菜和一些箱装调味品，另一片空间在冬季临时存放冷冻肉。历经10多天紧张忙碌，全新的菜窖便正式交付使用。当年入冬前，全连自产的各类秋冬菜全部入住“新房”。

菜窖施工结束后，我从三排八班调到驭手班。新菜窖启用后，张怀金司务长把菜窖的钥匙交给了与我同在军马驭手班的江苏宝应籍“羊倌”战友张云虎手中，并责成他担任菜窖保管员。同在一个班，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经常陪同张云虎一道下菜窖巡查，有时也帮他把存放在地面上的大白菜挨个翻翻身、透透气。当然，有时也免不了贪吃几个红萝卜和一半块榨菜，算是犒劳一下自己。

自从有了这个菜窖后，连队的后勤管理工作如虎添翼、节节攀升，直引得兄弟连队羡慕不已。当然，他们也没少吃我们一机连贮存的蔬菜。后来，宁夏军区后勤工作现场会在我连成功召开。无疑，我们的菜窖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赢得了与会各级领导的高度称赞。

1982年春季，81年吴忠籍回族战友马建明的父母亲来部队探望儿子。他父亲参观完菜窖后激动地对闫荣指导员说：“这哪里是菜窖，这简直就是宫殿哪！”

由于当年条件有限，我没有照相机，因而无法拍下菜窖修建前后的真实照片，并终成一件无法弥补的憾事。现在，也只能尽量用文字语言来详加描述了。然而，当年修建菜窖的难忘场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件件如昨。

2001年，我陪同江苏丹阳来银的徐金林老连长回到连队故地时，曾专门看了菜窖遗址。当时，地上连同门洞石头已被附近老乡尽数扒去使用，顶部全部塌陷，内部和顶部底层的木料连同油毛毡都已不翼而飞，显露出一片破败景象。但是，只有门洞甬道口张着大嘴，仿佛向人们极力诉说着菜窖的“前世今生”。然而，门口那13个红色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2018年、2021年、2024年，我曾三次陪同老战友重访老营盘。然而，菜窖遗址只剩下一个还没有被戈壁风沙填满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