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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摄影棚中我们开展了一次对话，幽暗的环境弱化了现实世界的嘈杂，只留一束光扫在白水身上，拍摄后还未干透的裙摆覆盖在她的身体上，未开口便勾勒出了艺术家的心绪。在一个暂时与外界剥离的空间里，我们像坐在一个湿润的梦境中，又或者是一段正在跳动的程序里，任意识流动，流淌出诗性，迸发出韧性，聚合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水落到地面的时候，像一朵朵相继绽放的花，撞击时又显出一条条流动的曲线，它涌入我们的对话，渗入每一个字里行间中，在建构与解构间摆动，继而又幻化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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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品《水2.0》中，白水便以线的形式来表达水与水的连接。“万物源于水，有水才有生命。在我所有作品之中，水无处不在，它从来没有消失过。”白水的声音透过安静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温柔却无比纯粹的力量。水，作为母题始终贯穿于白水的创作。她的形态、名字、绘画、装置都与水交融。正如白水的作品《天水》《地水》《人水》，《天水》是一个空间，一个无垠的宇宙；《地水》像一个光锥，人人都被置身于光锥之内，产生了奇妙的链接纽带；《人水》所展现的是一颗跳动的心脏与围绕着心脏而生的血管，这是生命勃发的最初形式。当观者靠近时，屏幕的心脏会随之同频跳动，一切由此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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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这件装置作品中，白水用超长的屏幕媒介链接了艺术空间的二楼与三楼。水滴从三楼开始，自然向下流动到二楼，最终化为层层涟漪，新媒体的表达打破了物理上的空间局限。展现出了水的流动性，生生不息。无论是水还是心脏，对于生命源头我们却很少与之平等对话，白水将它们无限放大，呈现出一种陌生化的状态。置身于比人大出数倍的雨滴雕塑中，去触发对平等对话的思考。凝神细看涟漪中的抽象世界，去感受物质本身所蕴藏的能量世界。
“无论是用新媒体艺术，还是装置艺术，重点是你终于开始正视它了。”自然自始至终是白水最关心的话题之一。透过不同的媒介和主题创作，把她对大自然每一阶段不同的感悟与思考传递给观众，从而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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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午后，阳光将玫瑰墙斑驳的光影引到竹子上，“竹林深处有暗香”的意境激发了白水的创作冲动，成为她后续《暗香》系列作品的主要意象。正如叔本华说：“丢开寻常看待事物的方法”，白水的作品总能见出寻常事物所不平常的一面。于是天天遇见的、平淡无奇的东西，例如破墙角伸出的一枝花，或是竹林间一片阴影，便陡然现出奇姿异彩，使我们讶然于它的美妙。“竹”与“玫瑰”惯常的视觉符号在作品自然的交融中被消解，在一个个不确定的有机结构里，形成疏密有序的生命韵律。在白水看来“人”与“自然”不是一个对“他者”一厢情愿的自我表达，而是两个生命体的平等对话，正是这种对话令她的作品构建出“认知之外”的想象空间。
去年白水做了一个实验，在展览《智·韵WISDOM RHYTHM》中，她用作品《熵》巧妙地结合了“玫瑰”和“时间”两个元素，再以数据化抽象的方式呈现出来。陈列在现场中的23927枝玫瑰花代表着当日展出的日期。当一片花瓣，在空中翻滚、飘摇，最终踉跄地归于尘土，一个生命的循环往往被都市的喧嚣淹没，熟视无睹，抑或是在空谷矿野零落成泥，无人问津。白水用这些倒置的玫瑰，抛开寻常看待事物的方法，将“我”和“物”中隔出一段“距离”来，重新唤起一场生命对话。站在特定的“距离”以外去观赏，玫瑰不再“形为物役”，它不再代表爱情，它只代表自己。从娇艳鲜活到自然凋谢，时间就以这样直观的方式出现在观众眼前，让我们听见这段生命历程中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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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是植物的一种，目前人类对于植物的认知仍然停留在将它们看作是有利用价值或使用价值的事物，反而忽视了它们本身是具有生命力的生物体，我希望通过这个作品引起人们对于植物生命的关注，拉近与它们的距离。同时，也让观者从中感知到永生与欲望这一对矛盾体的关系。”在快节奏、快消费、快传递的时代，当每个人都在寻求一个结果、一种定论时，这个实验的意义不在结果，而在于它的过程。当我们凑近看，每一天的新转变都是一个“结果”，而将距离推远，无数个当下的“结果”构成了正在发生的过程。倒置的玫瑰，向死而生，在生与死中完成一次次的轮转，于枯萎中抵达永生。它们无一消散，有的只是变化、新生，重新获得一个新的形态，如水般流动、漂游孕育，彼此融合。对白水而言，这个没有答案的实验，无所谓对错，但至少完成了一次对生命的思考。
艺术作品不是一种既定的结果，而是凝结了每一个当下的瞬间，就像水与水碰撞出的那条线，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中蔓延，连通着真实与虚幻。白水用这条线，打破了一种认知维度。“天地万物都有生命，连我们创造出来的AI也是如此，它将虚拟与现实、须臾与永恒平铺开来，从看不见变成看见。”
“镜子里看到的，与闭上眼睛的自我想象，哪个才是真实的你？”白水问道。她闭眼停顿了数秒，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她经历一次漫长漂浮。几度空间转换中，真幻相融，虚实难辨。她看见梦蝶的庄周，又看见了蝴蝶眼中的自己。
“我是白水，我是庄子，我也可能是一只蝴蝶，是一滴水、一块石头，是世间万物……你是谁，取决于内心深处的某个瞬间你更认可哪一个，它们都是真实的我。”所有的“是”与“非”，“我”与“非我”都是相对的，在这种相对性和流动性中，我们对“真实”的定义变得不确定起来。“就像一块石头，我可能也可以与它对话。它静止并不代表它没有生命，历经风吹雨打后，它一定有自己的生命体验。”只是很多事物近在咫尺，却熟视无睹，而空无一物，却包罗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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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它当一个工具，而是当一个世界去看。”在人们眼里毫无价值的一块石头，在白水看来它或许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土、长出植物、变成动物、成为人……然而，她不会因为石头最终会变成这个或者那个而爱它，而是恰恰因为此刻出现面前的形态而爱它。石头是石头，正如玫瑰就是玫瑰，当它们回归自我本身，你才有了与它平等对话的基础，才会真正看到它每条纹理中的星河海洋，在敲击的声音里，用它古老的语言回应你的发问。
每块截然不同的石头，暗藏着深沉的智慧，它表面的干燥和湿润都存在着意义和价值，但它确实又是“石头”。“有意思的是，当你关注它的时候它便会走向你。”白水在万物中看到见了自己的各种形态，有如在水中的倒影中触摸自己，她的手划过水面，画面在凌乱的波纹中被打散，继而又幻化成新的水中影，于构建与解构之间不断变化，时而明晰，时而模糊。
无数次的凑近再推远中，艺术家白水试图用缭乱的笔触与理性的逻辑线将内心的瞬间波动描摹出来，成为艺术的表达。“我觉得把自己的思想变成作品让别人看到，是一种生命的意义，不然我就消融了。”当然，很多时候她也会苦恼于内心世界的溢于言表，以及创作中的词不达意。她明白需要一些时间和一个更适当的距离去审视自己。推远的距离犹如加了一个“广角镜”，在全局中哪里没有表达清楚便一目了然，不过一目了然也便意味着，容易被现实世界所归类，被既定的规则所划分；而在近距离的“失焦”中，模糊的画面有了模棱两可的特权，定义的边缘线渐渐变淡，令一切自由流动起来。
“距离的矛盾”激发着白水的创造力。在远近变化的距离中，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白水尝试无限地接近自己。“但不可能完全重合，最终表达出的效果与最初的想象永远是两回事。”可能在尝试了N次之后，依然只是在外缘反复踱步，也可能在某个灵光乍现的瞬间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像是走入了一个未知的森林，电光火石中擦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始料未及却欣喜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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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瞬间的表达是一种难以复制的完美。你远远瞥去所捕捉的瞬间感受，会超过你凑近了去研究半天。”白水用AI将这些瞬间凝固在作品中，成为一种当代性的表达。随着ChatGPT等生成式AI的发展，AI创作成为当下的艺术热点。从NFT到AI艺术，白水都积极探索其中，透过各种新兴技术构建属于自己的标志性语言。实际上，在最初尝试用电脑创作时，白水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开始摸索，在反复地琢磨中慢慢向中心靠近。她习惯于用计算机语言的方式来表达作品的迭代，在她起步的1.0版作品中，通常以手绘为主添加零星一些AI技术的辅助，尔后手绘的比列慢慢降为三分之二，一半一半，直到现在她已完全放下画笔，自如地用AI创作。
在重重挑战中，她完成了对于“当代”的一次全新阐述。早些年在敦煌，白水发现色彩丰富的矿物质壁画中，角落里出现了尝试性的水墨痕迹，间隔一段时间后的作品中，水墨的比例占了一半，再后来便涌现了一批全篇幅的水墨画。“看到这种变化的时候我特别开心，原来古人的心思和我是一样的。你可以说AI是如今的‘当代’，而水墨画是当时的‘当代’，因为它颠覆了用矿物质化来作画的传统，这种心绪都跨越时空相通的。”任何时候都有它的“当代”，我们如今的当代在将来会变成传统。在漫长的历史中，一代代艺术创造者不为时代主流的浪潮所裹挟，用非传统的、边缘的、激进的探索方式，对“主流艺术”进行反思，发起挑战。即便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心中有着一个明确的方向。
“我不知道将来的当代会是什么样子，但毫无疑问它一定不会是腾空而出的无源之水。”当代，并非指向一个明确的时间点或一种特定的创作方式，而是源自于一种颠覆性的创造力。“大家按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思想，并不一定局限于用电脑，也可以用扫帚、用身体，甚至是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这些都可以很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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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人们质疑“AI时代不存在艺术家”的观点，白水并不赞同。“它只是把你的思想更淋漓尽致地外化出来。”当一颗水滴挂在三楼的楼板上，它可能消失不见，也可能顺势滑落到别的地方。在白水脑海中的平行世界里，它会从三楼滴落到二楼，无穷无尽如计时器一般，每一滴水都是不可称量的时间，它们无限循环，却是一个无法回流的过程。
“如果我借助新媒体的表达方式，能让它从平行世界转接到我们所在的物理世界，被大家看到，为什么不用呢？”在白水看来，AI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可以让脑海中的思想与画面可视化，无论是清晰的，抑或是模糊的。只要它是美的，对作品有效的，是艺术家想要去传达和实验的，便都值得实践与探索，而真正的创作核心依旧在人。
在每一次和AI合作创作时，白水通过反复修正对AI的指令来达到她心中对于艺术的表达，整个过程也是她对于自我创作的修正与提炼。与AI的相处绝不能简单理解为一个单向输出的指令，那必须是一种平等对话。“每一个AI都有自己的个性，就像孩子一样。”面对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白水郑重地点点头，“这是真的！”由于每台设备的数据库都不相同，它们会照着自己的理解，回应问题。在与人类日积月累地磨合中，改变自己的性格。在白水看来这是一件超酷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讲不通，就给它一幅作品看。慢慢它就明白我要什么了。”由于大量的资料来自于绘画的图像部分，而不是语言，白水耐心地画给AI看图像。于是，HUMAN BEING和AI BEING之间竟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AI给出的答案一度超乎白水的想象。“AI也有自己的创造力，它知道你要什么，甚至给你预期之外的答案，只是它并不具有创造主导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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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极为代表性的作品《暗香2》无疑是AI技术与艺术家思想的惊艳结晶。一束红色的玫瑰夺水而出，动与静的平衡，力量与柔美的冲突，绝望与希望的转换，那股强烈的视觉张力与蓬勃的生命力给予了当时在静默期的白水无比的震撼与能量，也击中了很多人，受到了中外藏家的高度喜爱。而它的生成竟源自于“水中的玫瑰花”这短短数字的实验创作。此后无论白水如何尝试，都无法复制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瞬间。人类澎湃的创作力与AI强大的算力如水般相碰撞，聚合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溅起水花，淌出诗意，在自然的天地中，完成了一次人机的精神交互。
“我觉得AI完全读懂了我的脑电波。”言语未尽处暗藏的情绪被感知，并且全然地表达了出来。当玫瑰从水底冲出的瞬间，白水内心深处的情绪与并未自我觉察到的感知，也一并被带出了水面，在AI身上，她看到了一个清晰而全新的自我意识。白水始终记得画面生成刹那的触动，无法言喻的感受如潮水般起伏蔓延至周身，现实树立的壁垒轰然瓦解，世界被重新拼贴，所有边界变得模糊，在混沌中不断演化，而她在现实与虚拟中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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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PRESENTED 阚洪洁
监制&造型SUPERVISOR&STYLING Foggy园长
摄影PHOTOGRAPHY Oliver June
化妆MAKE UP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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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INTERVIEW&WRITER Viola 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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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设计COVER DESIGN 赵佑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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