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
成都这个城市,如果说必须去一个地方,除了火出圈的三星堆,就只能选人民公园了。
起先听到“人民公园”,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一群老太太跳广场舞的样子,或者就是练剑、太极拳,再好点就是弄个湖吧,搞点喷泉衬托点气氛,大抵如此。然而,成都的人民公园委实不同。人民公园对于成都人,近乎于耶路撒冷对于犹太人,每到周末,成都人大人小孩都愿意往这里赶,颇有些“朝圣”的意思。
就说鹤鸣茶社吧!进了公园没几步,就听见铿铿铿铿锵的声音,是一个戏台上闹出来的,演出的是什么,不知道,就是很热闹。循着声音望去,看不真切,却看见一块牌坊,上写“鹤鸣茶社”几个大字。据说有百年历史,听上去就颇有些文化。过了牌坊,是一大片的围起来的喝茶的地方,撑开一把把超大的油纸伞,油纸伞下古木小圆桌,一圈竹椅,挨挨挤挤,有点排排坐的意思。喝茶倒也简单,没有太多讲究,付钱,选座,泡茶,然后喝茶,一坐一整天,没有人赶你,也没有人理会,自己倒水,歇够了自己回去。喝茶的,成都本地居多,中老年人围坐天天说地。若是有年轻的,特别是拖家带口的,多半是游客。
茶客中间穿梭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掏耳朵的,手里捏着夹子,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夹子碰撞声代替吆喝,若是有人眼神看向他,就立刻凑上来问是不是掏个耳朵,价格不贵,30一位,若是要一次性的工具,外加10块。另一种是倒茶的,一席纯白的功夫服,上面绣一朵玫瑰或者什么,然后背一把壶嘴很长的茶壶,熟练地往茶壶里斟茶,细长的水流准确流进盖碗,滴溜溜的声音搅得心里痒痒。入乡随俗,那么就坐一歇,既是来旅游的,总要装出一副融入成都的样子。坐!请!斟茶!掏个耳朵吧,行。敲个背吧……嗯,也行。手法了得,没有停顿,一气呵成。半个钟头光景,恍如打了个盹,睡了个小觉,顿觉耳聪目明。站起身,耳边是殷秀梅的《我的祖国》,眼前是几位老阿姨的扇子绣球舞,顿觉就此离开,有些遗憾,实在是意犹未尽,于是又坐了下来。计划的行程里,下午要去安西古镇,有点远,去晚了就只能走马观花打个卡。于是,准备打车。掏耳朵的师傅正在身边,不可思议地插话:打车?为什么要打车?坐地铁,到惠王陵站出地铁,再换公交,到城区,走十来分钟就到了嘛!打什么车吗?就师傅说的这一段词,我连记录下来都嫌麻烦,何况还要按图索骥,不如打车直接。地铁加公交,外带问路找路,效率不高,我笑话师傅不会计算时间成本。师傅说,不是来旅游的吗?旅游不是上班,不赶时间,不会迟到,那地方也不会不等你们,慢慢来呗。急着赶一个又一个地方,跟上班有啥子区别嘛!电影《最好的时光》里有一句台词:所有的时光都是被辜负浪费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留在我们记忆里的,应该不会是我们拼命讲究效率的日子,而是那些在漫无目的中消磨的时光。我们常常觉得生活很累,抱怨压力越来越大,不堪重负。其实原本不是这样的。我们觉得压力大,是我们的错觉。我们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不知觉的把工作的节奏带进了生活,无意中按照工作的节奏来生活,于是我们的生活变成每一天换不同的方式继续工作:有效率地生活,我们所谓的“生活:没有一天是真正的生活。即使国庆长假,也是“工作式”的在生活。一位朋友对我说,去成都,最好不要做攻略,走到哪里算哪里。好像很有道理。小红书、抖音推荐各种旅游指南,第一天必去哪里,第二天必打卡哪里,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以最短的时间走遍最多的地方。听上去极致高效,结果呢?旅游的产出就是一堆堆的“冒烤鸭吃了”“宽窄巷子去了”“三星堆到了”“酒吧玩了”。然后你以为的“人民公园”只是个公园,你以为的“三星堆”只是多出土了个文物,跟我最大的关系是,可以在朋友圈晒个图。然后呢?带着一堆的浮躁情绪,进入“节后综合症”。小毛校长听说我下了课就飞成都,颇有些羡慕。她说,把浑身的班味到成都去洗洗干净。小毛校长说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是句网络时髦话,现在想着这位掏耳朵师傅的话,忽然觉得,我这种旅行的方式是不是应该叫“班味旅行”?没有放空思想,没有放下工作,没有跳出节奏,把自由自在空间无限的生活硬生生装进了目标清晰讲究效率的“工作容器”里,于是,生活活出了奇怪的味道,生活成了工作的延续,好像我放了个假的假期,我旅了个假游。在成都的某个晚上,成都作家大漠说邀请他的朋友和我一起去KTV吼一嗓子。当我把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吼完,大漠笑着说,老师就是老师,你唱歌都唱出了一种老师教训学生的味道。成都有个地方叫东郊记忆,是个年轻人扎堆,很有创意的地方。确实很震撼,当大漠和虎子惊叹每一个创作的同时,又在叹息,我只会拍照。当两个成都人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当下,而忙着拍照的时候,我说,很多创意都适合我们学校,当我模仿不出更好创意的时候,东郊记忆的这些,我先照搬照抄。这就是我的班味旅行,我想大概是“班味”已经刻在我的每一个细胞里。若是做什么都带着“班味”,大概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所谓的“幸福感”。朋友圈有一位好友牢骚:我在重庆挤人头,你在哪里挤人头?
后来,我没有去安西古镇。我的思想在那一刻被这位掏耳朵的哲学家点醒,之后的几天,我放弃了所有的攻略,把旅行过出了掷骰子的味道。我在一家叫不出名字的清吧里听民谣,放弃了赵雷《成都》这首歌里唱的“玉林路尽头的小酒馆”;我在翠园请大漠吃饭,放弃了满大街的小龙坎火锅;路过春熙路的网红3D大屏幕,行三秒注目礼,不再等待熊猫撞碎玻璃的瞬间。而最疯狂的事情莫过于——回杭州的时候,我把经济舱升级成了头等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