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评分享 | 在苦难和伤痛中,倔强地寻找着光明

文化   2024-08-29 19:0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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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上海爱乐乐团广受欢迎的经典音乐会品牌之一,「探索俄罗斯」在即将到来的24/25音乐季也将继续展现俄国音乐艺术宝库的无穷魅力。

等待新乐季的时间里,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博导陶辛博士将带我们回顾上海爱乐乐团与艺术总监张艺、俄罗斯钢琴家阿莱克谢·弗洛丁在今年6月上演的「探索俄罗斯」,分享他对这趟俄罗斯音乐之旅的理解。


录音 | 张远   摄像 | 掌握社

摄影 | 陈玉麟



继几位德奥作曲家的全集和一系列法国和西班牙系列音乐会之后,上海爱乐乐团又于6月23日推出「探索俄罗斯」专场,继续通过音乐来游历各国的历史人文,感受那里的人民的情感与心灵。


对于俄罗斯及其音乐,我们既熟悉又陌生。一方面,众多俄罗斯大作曲家的名曲在这里早已是妇孺皆知脍炙人口;另一方面,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对俄罗斯我们一直很难抱持客观中立,而总是会有很大偏向,及至眼下,这种偏向又演化为截然对立的两极。因而,笔者试图在更为宽阔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下,来重新审视俄罗斯音乐,来理解这场音乐会的作品。






近代中国起于“鸦片战争”爆发的1840年,而近代俄罗斯的标志则是1825年,这一年爆发了“十二月党人”起义,经由拿破仑战争传入的自由民主博爱的进步思想观念与封建保守的专制统治的冲突就此全面展开。


十年后,“俄罗斯专业音乐之父”格林卡开始创作歌剧《为沙皇献身》(即《伊凡·苏萨宁》)。1861年,亚历山大二世下诏废除已持续两百多年的农奴制,在镇压了波兰和荷兰的反抗(想想此前的肖邦和后来的西贝柳斯的作品),并经历了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后,俄国开始向较为贫弱的东方地区扩张,占据了包括中国领土在内的大量土地。


 强力集团成员 

巴拉基列夫   居伊   穆索尔斯基

鲍罗丁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


这一时期,被称为“强力集团”的五位作曲家陆续发表了钢琴曲《伊斯拉美》(东方幻想曲)、《第二交响曲》(勇士)、交响音画《中亚细亚草原》和歌剧《伊戈尔王》等作品。与后来的效仿者相比,这一代作曲家的心灵是纯洁和真诚的(在音乐中,撒谎是很容易被识别的),因而尽管这些作品存在某种沙文主义倾向,在艺术上却仍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即便如柴可夫斯基这样的经常游历西方的国际知名作曲家,在当时的环境下也是充满矛盾的。他一方面会因为自己的理想与时代社会的错位而陷入苦闷,对民众的疾苦有着很深的同情,并且在作品中直率地表达出来。但与此同时,当他的芭蕾舞剧《睡美人》首演时,他也会因为沙皇亚历山大三世没有对他的作品表示出激赏(只是礼貌性地表扬)而感到沮丧。



与文学家诗人画家和文艺理论家相比,音乐家尤其是作曲家对社会资源有着更大的依赖性,因而通常不会与权利直接对抗甚至会表现出顺从乃至讨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相对抽象晦涩的音乐中表达出自己对世界的感受和看法。





沙俄晚期的腐朽衰败,导致了一系列社会革命,1917年,俄罗斯进入苏俄时代。因为初期的社会动荡,一些艺术家离开祖国,去西方世界讨生活。才华横溢且已崭露头角小有名气的青年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也在其中。


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


1931年,普罗科菲耶夫应约创作了他的《第四钢琴协奏曲》(为左手而作)。委约者是奥地利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他是大名鼎鼎的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前阵刚被刀郎的专辑带着火了一把)的亲哥,在一战中失去右手,但仍坚持演奏,成为著名的“单手钢琴家”,并曾向众多知名作曲家(如拉威尔、欣德米特、布里顿和理查·施特劳斯等)委约作品。


这部作品采用了协奏曲中不多见的四乐章结构,但末乐章非常短小,且没有独立的主题,似有“尾奏”的意味。


· 普罗科菲耶夫:降B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左手)


第一乐章开始即出现快速的无穷动主题,精神抖擞,精力充沛,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单手弹奏的困顿局限,钢琴与乐队的呼应,并间以木管乐器奏出的美丽短句。中段稍作喘息,但力量增强,步伐坚定。随后对第一段主题作自由再现。整个乐章充满嬉戏感。


第二乐章采用单一主题,乐队与钢琴相互呼应交织。没有明确的对比,只有思绪的延展起伏。从默想沉思到如夜曲般美丽,随着钢琴的华彩,情绪逐渐激动,明亮高亢的管乐齐鸣,似圣光照射,令人心醉神迷,然后慢慢回到最初的宁静安详。




第三乐章是整部作品的中心,结构复杂,内涵丰富。既有奏鸣曲式的主题框架,又有多乐章套曲的速度情绪布局。刺激的铜管似环境的险恶严峻,钢琴奏出坚毅沉稳的主部主题,不断向前推进。速度突然加快,音乐变得活泼诙谐,但很快被严峻的引子所打断,随后再舒展开来,主部主题再次出现,但此刻已不再沉稳,而是有些局促乃至慌乱。与主部的复杂多变相比,副部主题简短,呈现也相对单纯。乐队的柔声歌唱,辅以钢琴的轻抚,又很快消逝。展开部一开始是此前未曾出现过的新主题,顿挫有力,似努力克服推进中的阻障。简短的钢琴华彩后,进入再现部。主部压缩,副部扩展,变得宽广舒展。但最后仍回到引子,更加凶狠。


第四乐章非常简短,是第一乐章的回照。无穷动主题跳跃闪烁,最后随风而去,消逝不见。



独臂钢琴家维特根斯坦完全无法理解这部作品的怪诞结构,以至于拒绝演奏。而今天的俄罗斯钢琴家弗洛丁不仅把握了同胞作品的意涵,还以意大利钢琴学派的传承赋予这部作品以典雅灵动之美。其实,只要了解作曲家当时的处境,便不难理解这部作品。经历十多年的异乡漂泊,酸甜苦辣,冷暖自知。此刻,他正努力寻找出路,希图放下旧有,在释然中开始新的生活。


· 弗洛丁返场演绎肖邦《降A大调练习曲》Op.25 No.1


随着国内政治、经济局势的大体稳定,普罗科菲耶夫返回了苏联。但回国不久,即遭遇“大清洗”运动。作曲家虽曾少年狂傲,但此刻已是为人谨慎行事中庸,故而安然度过。此后埋头创作“实用性”作品,虽遭受批判却也屡获奖赏,总体平稳。1953年,似乎已参透世事放下荣辱的作曲家与最高领袖斯大林在同一天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另一首返场曲目是弗洛丁自己的作品




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


另一位一直生活在苏联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也躲过了“大清洗”,但他的两位最亲密的挚友,梅耶荷德导演和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却未能幸免。突如其来的德国入侵让原本十分严酷的国内环境发生改变,“民族矛盾”上升,生死攸关。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便是在此刻创作完成的。因为身处“围城”中,因而这部交响曲会被冠以“列宁格勒”之名。而作曲家在这部作品中所投注的,是更为深远的感怀和思念。


· 肖斯塔科维奇:C大调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

- 第一乐章 


第一乐章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有两个主题:一个豪迈宽旷,一个悠扬舒展,笔者将这个段落作为“大地生灵”的音乐形象。进入第二部分,这是整部交响曲中最出名的。作曲家采用了类似法国作曲家拉威尔的《波莱罗》的手法:一个由打击乐器伴随的音乐主题,重复11次(中间有简短的间插),同时不断变化音色配器,由弱到强,逐渐变得狂暴不羁,具有巨大的破坏力。



对于这个主题,在不同的话语叙事中有完全不同的解释。笔者将其视为是一种恶性力量(侵略、残害、践踏),对大地及万物产生巨大的破坏,生灵涂炭。上海爱乐在张艺指挥的带领下,将这个有着极强画面感的段落勾勒得层次清晰,分寸把握十分精准。


乐章第三部分分为两段。先是一段沉痛的反思,哀伤的大管令人动容。随后是“大地生灵”两个主题的复活,缓慢而顽强,而恶主题虽然远去,但并未完全消失,仍在不时发出威胁。


· 肖斯塔科维奇:C大调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

- 第二乐章 


第二乐章是有着强烈对比的ABA三段体曲式。首段有两个主题,第一主题优雅,又带有点做作,似法国宫廷舞会——这也是俄罗斯宫廷竭力效法的。木管奏出的第二主题恬静而秀美,似梦中的多情佳人。音乐逐渐浓郁起来,又轻轻散去,留下一丝惆怅。然后是第一主题的简短复现。这两个主题是对“昔日美好年代”的追忆。


乐章中段曲风大变,转向马勒式的嘈杂浑浊,然后变得迷乱和疯狂且充满暴力感,把我们拉回到群魔乱舞的现代。乐章最后是第一段再现,第二主题变得黯淡模糊,令人伤感唏嘘。命运如此,无法逃脱——作曲家的历史观?


· 肖斯塔科维奇:C大调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

- 第三乐章 


第三乐章是安魂曲,撕裂心肺的哭嚎,管风琴(乐队模拟)凄厉地应合着。随着竖琴的几声轻拨,场景转为葬礼。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移动,远处飘来的长笛,似来自天国的光,温暖的弦乐,安抚着失去亲人的痛。最后的审判总要来临,无法逃脱的炼狱。音乐激烈动荡,令人恐惧战栗。罪恶总要清算,良善也会赏报。在忏悔中净化,在救赎中升华……哭嚎逐渐变成轻声抽泣,葬礼队伍继续前行,死者安息,生者继续熬下去。





俄罗斯皈依东正教是自上而下的,在沙俄时期,君权神授政教合一,沙皇也是牧首,代表着上帝。到了苏俄,由于意识形态和历史原因,政教分离乃至对抗。由此,宗教由一种全民性的社会活动转变为个人的心灵庇护所。作曲家在这个深具宗教意味的乐章中,写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情感。



· 肖斯塔科维奇:C大调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

- 第四乐章 


第四乐章接续着第三乐章的沉痛(两个乐章不间断演奏),接着是一段激烈的抗争。几度奋起之后,重又沉寂下来,但仍保持着不屈的力量。此刻,音乐不再亢奋,而是变得沉静,似断似续似隐似现,但终是没有停止下来,以坚毅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着,并逐渐聚集叠加,不断生长壮大,最后汇成不可阻挡的滔天巨浪,万丈光芒驱散大地上的所有黑暗,壮丽的颂歌直冲云霄……




卫国战争期间,苏联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加上此前的“大清洗”,都深深刺痛了作曲家。“我的交响乐多数是墓碑。我国死在和葬在不知何处的人太多了,即使是他们的亲属也不知道,我有许多朋友就是这种遭遇——到哪里去为梅耶荷德或者图哈切夫斯基建立墓碑?只有音乐能为他们做这件事。我愿意为每一个受害者写一首乐曲,但是这不可能。因此,我把我的音乐献给他们全体。”在苦难和伤痛中,作曲家通过自己的音乐,倔强地寻找着光明。


艺术所能做的,不过如此——也唯有如此。




撰文 | 陶辛

录音 | 张远   摄像 | 掌握社

摄影 | 陈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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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爱乐乐团是在原上海广播交响乐团基础上组建起来的职业交响乐团,实行国际化音乐季管理模式,张艺为现任艺术总监。不断致力于提高自身的艺术品位与水平,积极为繁荣和发展上海乃至中国交响乐事业做出更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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