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获奖记录
《倩女幽魂》场次
11月8日周五19:30|佛山百老汇影城
11月9日周六20:00|深圳百丽宫影城·来福士店
11月10日周日19:30|广州百老汇影城·凯德店
11月11日周一19:30|广州百丽宫影城·猎德igc店
《倩女幽魂》与《聊斋》之〈聂小倩〉
作者:吴月华(电影研究者、影评人)
原载「香港电影评论学会网」
https://www.filmcritics.org.hk
本篇转载已获授权,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李翰祥版本《倩女幽魂》剧照
香港电影资料馆于2017-2018年期间,举办一个鬼魅电影的影展“瑰宝情寻:缱绻人间”,选映了《寒夜青灯》(1975)和《倩女幽魂》(1987),加上早前「淡妆浓抹总相宜:乐蒂八十诞辰纪念展」放映李翰祥导演的《倩女幽魂》(1960),三部电影皆改编自《聊斋》的〈聂小倩〉,然而三部电影却各有特色,也反映了三个年代不同的情怀。由于篇幅的关係,这里集中以宁采臣和聂小倩邂逅的几场戏为重点,来讨论《倩女幽魂》两个版本于两个年代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取向。
才子佳人戏的李翰祥版本《倩女幽魂》
李翰祥并非第一位导演改编〈聂小倩〉[1],却凭藉参展戛纳电影节,首次让世界影人认识到这凄美动人的中国人鬼爱情故事。据说“紧张大师” 希区柯克导演对聂小倩(“古典美人”乐蒂饰)的惊艳也为之倾倒,及后访港也一定要乐蒂接待。乐蒂/聂小倩的美不能不归功于李翰祥及其团队。这群南来影人对古典文学和戏剧有深厚的认识,而五十年代末正是才子佳人戏最受欢迎的年代,再加上邵氏片厂人力物力的支持,《倩女幽魂》可算是黄梅调电影以外的才子佳人戏颠峰作。《聊斋》的〈聂小倩〉较重视宁采臣的“廉隅自重”和“生平无二色”的人格,并以之打动聂小倩,聂小倩与宁采臣的结合是建基于施恩报恩的德行上。作为才子佳人戏,李翰祥和编剧王月汀大幅删去原著聂小倩随宁采臣回家的后半部份,而改为丰富了这短篇缺少的人物性格,以及二人才情的描写。李翰祥更充份运用邵氏的人力物力将金华寺(原著为兰若寺)打造成时而破落荒凉的实景,时而雕栏玉砌的幻境,营造鬼魅气氛的同时,亦开辟一片优美景象铺垫才子佳人邂逅一场。
演员 乐蒂
在原著中,宁采臣第一次看到聂小倩是从窗望下去而已,然后小倩便出现在他的房内,以美色和黄金诱惑宁采臣,情节明显铺排不足。在李翰祥的调度和王月汀的情节安排下,宁采臣是在夜中听到琴声,循琴音,走过阴森破落的寺院,让观众怀著紧张心情,跟随宁采臣走到后院的一扇大门前。当观众以为门后会有令人惊慄的情景时,打开门看到的竟是另一番景象,是一片莲池和雅致的庭院,还有小倩焚香抚琴后吟诗感怀,镜头于此游移于宁采臣的视点和第三身的全知角度,来见证才子偷看佳人的情景。李翰祥深谙中国画美学和戏剧张力,充份运用了中国国画“游”的美学,透过移步换景,一步一步地先紧捉观众看灵异片的好奇心,再带领观众观看才子佳人邂逅的序幕,而接下来才子佳人邂逅的戏,亦是优雅而不落俗套。
要显得才子有才,诗是最佳的媒介。小倩作为官家小姐的身份亦在她赋诗寄情暗暗地显示出来。小倩作为官家小姐的身份很重要,因为她知书识礼,要她替姥姥色诱男性时,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心理矛盾状态更强烈,这也在宁采臣夜闯秀阁,二人的第一次接触有了一个心理基础。宁采臣在秀阁前偶拾小倩的诗稿,他好心放好诗稿时,一时兴起私改诗句。在改诗之际,被刚回来的小倩碰见,立即骂他无礼闯阁。可是当小倩看到宁采臣将她诗句暗觉不通之处改好后,李翰祥用了一个移近的镜头,让观众注视小倩被宁采臣的才情吸引之情感转变,与之前责备宁闯阁的态度形成对比。
小倩写的闺秀诗:
夜深人静天如水,闲把栏杆倚。
微风暗暗送幽香,妒煞白莲花底嬉鸳鸯。
(宁采臣改“嬉鸳鸯”为“宿鸳鸯”)
朱楼画阁年年在,惆怅花容改。
中天明月又团圆,似笑单衾孤枕难成眠。
(宁采臣改“难成眠”为“不成眠”)
改诗让二人因对方的才学而产生好感,才子为佳人的画题诗则是二人真正的情感交流。以诗传情是礼教森严的文化框架下,含蓄并赋美感的情感表达方式。宁采臣透过这首订情的七言绝句回应了小倩闺秀诗中独守闺阁的忧思,第二句诗的“玉簪”并非只是指头上饰物而已,亦是白莲的暗喻 [2],小倩在其闺秀诗中亦有白莲,从影片出发亦喻指她于姥姥胁迫的恶劣环境下,仍存清高亮洁的人格,而宁采臣则自喻为“雨盖”(即画中的荷叶),希望能一直守护小倩这朵“白莲”。深懂情景相生中国画美学的李翰祥亦早已将小倩闺秀诗中的朱楼画阁、白莲、鸳鸯置于如梦如幻的后院景内,让二人吟诗时,画外音唱出以诗作词的歌曲,能以场景内的景物回应。可是影片不就此让二人完成以诗传情的过程,而别有意思地安排宁采臣写到诗的第三句“若教雨盖长相护”时,在雷电衬托下姥姥出现,打破二人私情的愉悦,这也使得宁采臣“长相护”有“障碍”的同时,亦铺下了二人私会的后续。
宁采臣为聂小倩题的定情诗:
十里平湖绿满天
玉簪暗暗惜华年
若教雨盖长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倩夜访宁采臣一场继续在这首未完的诗发展下去。小倩到访本被宁采臣因礼而逐,却因情和诗而留下来,最后以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结合画意和情意,宁采臣再以书写下款和盖印作结,也将中国艺术传统诗、书、画、印完美地结合,这结合亦同时完成了整个定情的过程。情定之后,李翰祥才安排小倩以欲勾牵,宁采臣欲拒还迎的态度便显得更有人性和合情合理。画中诗不只是订情的明证,也作为爱情主题(motif)(有时配以音乐)反覆出现在影片中,亦是小倩引领宁采臣到书画店,以揭示她为鬼的线索,比起原著的直白相告或类型片惯常以鬼特性来揭示鬼身份更有意思。因为蒲松龄写《聊斋》原意是以灵异世界来反映当代世道种种的不是,人鬼隔阂不像类型片那样分明。可是中国传统美学和才子佳人戏却随著时间的流逝起了根本的变化,程小东的团队使《倩女幽魂》换成了更乎合现代审美标准的爱情故事。
李翰祥版本《倩女幽魂》剧照
凄美动人的程小东版本《倩女幽魂》
八十年代,原来的书面文化(written culture)已转变为视觉文化(visual culture),而才子佳人戏已不合时宜,现代人有多少人懂得吟诗作对?动作指导出身的程小东处理动作场面亦比处理文戏明显出色,而注重影像的美感和视觉效果,也更符合时代需要和跨文化观众的口味。因此这版本较注重场面的动作和场景设计,而影片的“诗意”亦以场面的视觉美感而非诗的文字来表达,银幕成了最大的“画框”。故此影片少了份才情,多了点飘逸凄美的感觉,而飘逸的感觉既符合聂小倩鬼的身份,亦暗合中国画的美学标准。
中国画不像西洋画,不会整幅画皆填满颜料,透过着墨和留白之处的互动,以虚实相生的方式营造意境。程小东继承了古装动作片的传统,以半透明的轻纱和随风飘动的秀发(实)来表现聂小倩作为鬼处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虚”,尽显飘逸的柔美之余,也可见小倩的性感。声音是另一种“引虚为实”的元素,李翰祥较常用的是实实在在地唱那首订情诗,间中才以纯音乐出现。程小东则于小倩第一次出场,在兰若寺窗外偷看到房中的宁采臣时,已以鬼魅的女声哼出〈黎明不要来〉的音乐,以此作为小倩的主题音乐(leitmotif),这种非纯音乐非歌曲,以鬼魅声作为主题是较少见,但却十分切合这部电影的氛围。小倩的脚铃则是另一项设计,是召唤姥姥的装置,这设计应是缘系于寺院的钟声,是姥姥出场的征兆,跟李翰祥安排姥姥时,风吹动寺塔的铃声同出一辙。较之原著,程小东版本更接近李翰祥版本,并将部份情节“借题发挥”,从李翰祥添加的情节发展出更贴近当代都市人的人物性格。
程小东版本《倩女幽魂》海报
小倩与宁采臣的正式初次见面,同样是小倩以琴音 [3] 吸引宁采臣,但程小东不像李翰祥那样着意营造阴森鬼魅的气氛,也没有以诗作传情的媒介,而选择以凄美动人的方式来述说这个人鬼爱情故事。二人相遇在轻纱飘扬的水中亭,宁采臣尽显傻气,闹出一连串笑话。聂小倩不像李翰祥版本,是因宁采臣的才学和正气而对他有好感,而宁采臣美色于前而不动心也不是因他直正,而是因他憨厚。现代人已很难达到才情兼具这麽完美的标准,憨男更有亲切感,而憨男引出的笑料也为影片增添娱乐元素。虽则宁采臣有点憨,但更重要的是影片保存了他心地善良的性格优点,愿意多番离去后又折返“救”小倩。因此憨男得美不仅仅是傻人有傻福,而是某程度因为爱而产生的勇气和力量,暗暗替在大城市中充满无力感的小市民打气,让观众对爱存有点点的遐思。
二人初遇的这场戏并没有因姥姥的出现而终止,在正邪难分的年代,反而是以错摸的方式将正直刚强的燕赤霞误为滥杀无辜的坏人,以制造具喜感的动作场面,但这里想讨论的是从这段追逐戏中看到这个版本的聂小倩跟李翰祥版本的不同。在逃跑过程中,不难发现聂小倩作为女性和鬼魅,不再是完全被动和等待宁采臣的“帮助”,而是具备一定反抗能力。表面上宁采臣替小倩赶蛇和引开燕赤霞,但实际上是小倩替宁采臣解围。这种设计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喜剧设计,还反映了当代观众或创作人对女性和弱者的期许。这种价值观转变的投射亦见于情与慾的描写。
李翰祥版本《倩女幽魂》剧照
若诗画代表情,小倩的胴体和献身代表欲的话,李翰祥的版本重情多于欲,有情在先,欲一直被有意无意地压抑。程小东版本相对更重视欲的描写,宁采臣在未见聂小倩之前已见到她的画,但画的主体不再是喻意情侣的鸳鸯,而是带有肉欲的小倩在河边梳洗的画像。小倩也不是在姥姥的威胁下主动献身,而是情不自禁与宁采臣发生关系。当中小倩对宁采臣抱的不是敬佩或恩情,更多是怜爱这世间难寻、忠厚可爱的憨男。订情诗作为情的明证也是延后至二人共度的最后一夜,在肉欲和消除姥姥威胁后才出现,诗句和题诗的方式也暗暗显示影片的结局。诗句没有了“玉簪”和“雨盖”等比喻,也没有回应场景,变得直白,配合白莲和雨盖大自然景物且充满生气的诗句第一句“绿满天”,也改为冷冽的“霜满天”,令诗的调色变得凄楚。虽然影片安排宁采臣能将全首诗题毕,达成诗书画,但还未及或根本不打算盖印,燕霞赤已闯进来告知客栈的危机,二人的爱情故事也像没有盖印的诗画,没有完美的结局。
程小东版本订情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程小东版本的结尾是原著和李翰祥版本皆没有的宁采臣和燕赤霞闯枉死城救小倩的动作场面,动作场面是当年卖埠的需要,作为爱情故事的结尾更重要的反而是三人逃出枉死城后的一幕。日出原本是充满希望的意象,救小倩是为了令小倩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但黎明的到来却也是令宁采臣和小倩分手的时刻,更无奈的是分手的一刻一对情人无法相见,为这个爱情故事留下一个遗憾,而这个“遗憾”却又正正是为了所爱的人而造成的,令这影片成为不是完美而是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注:
[1] 根据香港电影资料馆的检索,最早改编〈聂小倩〉的是邵氏父子有限公司出品,林凤主演,周诗禄导演的《阴阳配》(1957)。
[2]〈玉簪暗暗惜华年〉,《豆瓣电影》网页(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4958393/)。检索日期:2018年1月4日。
[3] 程小东版本小倩抚琴的画面跟李翰祥版本一样,都是古琴,李翰祥配的琴音确是古琴,程小东版本配的却是古筝,这是当代不少古装动作片经常出现传统乐器声画分歧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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