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男人,尽往嘴里组装“武器库”?

乐活   2024-11-11 08:31   广东  

头图、封面|风味星球 ©


来源:风味星球(ID:fengweixingqiu)

作者:吴楠





“‘枪弹炮’,说得都这么直白了,你还能不知道是啥么?”39岁的沈阳人刘保保敲了敲桌子。

初冬深夜,刚过午夜,沈阳街头三四十岁男人的夜宵,不会选择二十岁时的烧烤小摊,必须有门店,好避寒保暖,一口一口吸入混杂着饱含过量油脂和香料的复合味道;也不会选择二十岁时的羊肉串变态辣鸡翅,必须有熟男的个性,体现人生的胆识:


枪弹炮。

“一人来一套。白天吃不到!”刘保保撸胳膊挽袖子。“你那是老想法,就这两年,白天也能吃到了。”接话的是风哥。风哥刚过三十五,搞垮创业项目三五,招待客户的经验值倒是飕飕上升,无论城里新开的洗浴中心,还是烤鸡架店里的隐藏菜单,每次他都最快知道。


“枪弹炮”在东北街头不少,但想吃好的,还得跟着刘保保和风哥这种行家,挑那种只有五六张桌的店才算吃得痛快。刘保保跟我感叹,其实时代也变了。“两年前还要专门开车去找,七拐八拐的胡同里藏着一家店,见不得人似的。现在枪弹库多了,我鼻子隔着两马路都能闻到那冲味!”




“枪弹炮”的定义在东北是有点分歧的。


一说是四种有“壮阳”功效的动物器官:羊枪、羊蛋、羊腰子和蓝仙子(东北话,音,指羊蛋外面的皮,又称卵弦子)。另一说是羊腰距离前三者在物理距离上有点远,不算在内,只有羊枪、羊蛋、蓝仙子,俗称“下三路”。其实东北“军火库”里,多的是奇怪花招,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喜欢用“枪弹炮”来概括一切。


时代变的不止是“军火库存”量,也有店家取名的猖狂。风哥领我们去过一家叫“鄧硬”的,店名就直抒胸臆的敞亮,老板这两年更是直接加上“雄性食材研究所”,再糙的东北汉子都没胆一个人进门,生怕别人对自己有误会。两年前还是街边摊,要各种发微信寻找老板当日出摊点的“大桥下小忠真枪实弹”和“小红帽枪弹串吧”,有着来自最野生的秘方、最秘密的口味。可如今也有了明亮的门脸,名字相较于新出来的店,也不够带劲了。

“鄧硬”里光鲜亮堂,墙上贴着“大蒜配鞭,一柱擎天”,“鞭枪弹炮,生活良药”,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甚至这几年竞争激烈,过往的隐藏菜单也不藏着掖着,枪管十块钱一根、枪头五块一串、羊蛋十块钱一串在显眼位置标注得坦坦荡荡。

“这就是东北人嘎咕(东北话,抖机灵的意思)”,点了一整桌军火库的风哥,吃得云淡风轻,驾轻就熟。金属签子放在牙齿之间,咬住一头,五厘米左右长短、细看方能分辨出半透明质感的枪管,就这么被唇齿灵巧地撸了下来。


最开始我不太适应,这几年看着枪弹炮的店越来越多,也有点好奇了起来。风哥说现在都有“立棍锅”了:驴鞭、牛鞭要被切成段状,卤好后煮得热腾腾,端到食客面前,一盘子一大碗。不过刘保保坚持还是得吃羊,羊做得最细致:枪管、鞭头、枪皮、蛋根儿、蓝仙子,做成小串,孜然辣椒粉一撒,一把一握,把把入味。

精细的小店,可以把枪弹炮拆解得格外精细。尤其是羊蛋,下方剪个小口,一双灵巧的手,拎起破口处的那层薄皮,稍微用力地往下一薅,半透明的薄膜就被撸了下来。


店主还不罢休,又用剪刀继续勾挑。“蓝仙子”上一段发黑发青血管一样的东西被挑了下来,啪——甩到不锈钢托盘上,有点像蚯蚓。这就是枪头,生理学名词为输精管。我第一次看到这幅光景,瞠目结舌,连连感慨,医学本硕博有点技不如人了。


“枪弹炮”叫起来就有气势,背后站着一头羊。全下来,要个八九十块钱不为过。主打一个新鲜。“这玩扔儿(东北话,东西的意思),不新鲜没法吃了!”刘保保过去学过医,习惯了血腥,也不觉得膈应,拍着肩膀劝:“吃就是,不要问怎么拆的,看着都疼。”



英雄不问出处,吃“枪弹炮”的男人,不低头看坎坷来时路。


沈阳冬夜雪茫茫,路茫茫,唯一清晰烟火指向,只有桥头“枪弹库”。刘保保失业后,不管吃什么都要吃到饱,风哥说他现在就该改名刘饱饱。今晚深夜出门来吃“枪弹炮”,老婆问起还扯了个别的。他对老婆说不出口,生怕婆娘们嚼舌根觉得他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饭桌上的刘保保,劲儿上来了也生气。这一年来他卯足了劲投简历,却还是连连撞墙。在东北,四十多岁的男人失业,想找一份体面稳妥的工作,难如登天。于是生活对他来说,变成了白天早起,穿得整齐送孩子上学,夜里忍不住,就薅上哥们造一顿“枪弹炮”,继续壮胆打气。

“走,造点狠的。”46岁风哥是我们当中唯一还在坚持体育锻炼的,一口气在北陵公园里跑十公里是他每天要完成的功课。跑完就开始嚷着嗓门打电话,招呼南方来的客户。哥们都知道,他这是又要把同年龄的客户往“枪弹炮”店里带了。

风哥说,吃枪弹炮最看不惯扭扭捏捏的,这可是烧烤中的高端菜,得敞开了端坐着讲究吃。服务员套着塑料袋的不锈钢板端了上来,都是按人分好,一人一套的,不能混在一起。小孩子吃的羊肉串牛肉串,混在一起没问题,男人吃的雄性食材,你多一块他少一块的,心里多少有点膈应。

“就跟男的上厕所一样,一人一个地方,不能混着一起用。”刘保保话糙理不糙,“再说,这是补药。”


东北男人们的补药,补得了的不是身体。刘保保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积极,继续发泄自己心中积郁的情绪。“我现在就不走了,就窝在东北了,咋地!”年轻时都在体制内单位,刘保保的叛逆期在迟到了十五年后到来了,现在打麻将、吃烧烤,还专喜欢挑下三路吃。即便失业一年多,和老婆分居了,现在跟老妈一起住,早上弄孩子,也觉得自己忙忙碌碌,挺好。“男人至死是少年”,他嘴边挂着这句话。没有男人能抵抗这句话的魔力。风哥拉过刘保保又干了一杯:“谁能活得真风光啊,一睁眼睛,就背负着十一个人的工资,还没算我自己的。”


东北男人深夜里的折腾,就跟二手玫瑰唱的一样,是挺硬,还是硬挺?



“她走之前问我,你到底行不行!”刘保保一声冷笑,一口咬下羊蛋。他今天吃的是一整个羊蛋,一切四块,两根签子,烤得外面呈黑金色。没吃过的人看到刘保保这凶狠的一口,一定脱口而出:“好吃吗?”


逮着几个喝懵了东北汉子问,什么都是天上琼浆人间玉液。但无论跑到内蒙考证的刘保保,还是创业十年的风哥,或者相比之下显得稚嫩的我,评价一致,“不好吃,骚得哄的(东北话,味道很骚)。”


除了骚味,枪弹的口感因人而异,各不相同。羊枪嚼起来不那么奇怪,类似于筋管。刘保保以吃过七八家的经验给出了定论,“烤羊蛋不好吃。像在吃蛆。”风哥听到“蛆”字,一口大窑差点喷在刘保保脸上。

刘保保说吃不惯烤的,就去喝羊蛋汤,将羊蛋切成片后熬成汤,煮熟的口感就是厚切的内脏。他说沈阳西关回回营里,羊汤店一般都能做。至于羊枪和蓝仙子,不太适合涮,更适合烤。清汤压不住羊蛋的味道,红汤才有足够的力气,也不需要枪粉来画蛇添足。

每年秋季,刘保保和风哥都会趁着去本溪关门山赏红叶时,跑去羊汤店来上一套。这个东西在羊汤店的菜牌上没有,要做出一副很熟捻的语气,“来一套。”服务员则答一句,“我问问卖完没。”像是暗号,懂得都懂。但只要是午餐时分,存货大多还是有的。


再远一点,他们还去过鞍山,听说那里有家“老梁枪弹炮”做法巧妙,不会带着血水、直接端上桌,而要煮熟入味后,再慢慢烤制。经验丰富的店主还会把羊蛋剥皮后,切开变成条状,而不是切成六块或者四块,而是完整的一条,再盘在不锈钢签子上,炭火烤制。由于已经煮入味,再加上烤制,味道多了一重,不需要枪粉,也可以盖住原本的骚味。

东北人烧烤规矩多,门道也多。用不用“枪粉”成了小店烤的功力好不好的证明。“枪粉”,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压制下三路本身骚味的调料粉,通常用鸡精、味精、胡椒粉等按比例配制。在沈阳、长春、哈尔滨这样的省会城市,“枪粉”配得好,还能找到按份上生材、食客自己烤的店家,除了需要格外技术的枪管,其他想吃什么火候食客自己决定。


“肯定是自己烤的好,男人总要动手装一装。”刘保保叹口气。“最多的时候,我连吃一周这玩扔儿。”


刚失业时,刘保保曾想卖掉自己那辆B级车,一想到坐地铁面试,肯定没有开车去有底气,或许还能多要点薪资,就没舍得。刘保保从不说自己走投无路,却特意跑到内蒙古去考了消防资格证,当他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就会来吃枪弹炮。


“该吃还是要吃,日子要过下去啊!”疫情三年,风哥的公司勉强撑了下来。“味道有点怪。”咬一口枪管,吞一口精酿,算是风哥的小癖好,让这日子也过得下去。与其说枪弹炮成了东北老爷们给自己打气的食物,不如说这是男人表达对日子的热情和期许。


凌晨时分,东北人最狠的“军火库”,油烟嘈杂的烟火中,店老板自顾自地开启了王婆卖瓜,端上来一盘,桌子上一墩:“咱们男的不管多少岁,就得吃这,大补。跟人参一个样。”

酒劲上头了,我们几个涨红着脸,异口同声:“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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