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份，我辞去了工作将近6年的某外企制药的零售部三方医药代表工作。
4月份，我从某联招聘上找了一份医疗器械的销售工作。
这个公司刚发布的招聘是洛阳涧西区的岗位，后来应聘通过了，说目前洛阳没有岗位，总部南京有岗位，问我去不去？
底薪6500（据招聘的人说，这算比较好了，范围是5500--7000），双休，五险一金，提成另算。
因为之前是医药零售行业，这个是医疗器械，提供半个月的培训，培训期间每天有补贴，管吃住，各方面觉得还不错，就答应了。
人力资源非常耐心，沟通得也很好，应聘的时候穿正装，视频面试，当时在一个微信群里，人力资源总监是一个大叔，表情凝重，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你对打电话怎么看？”
对了，这个工作岗位是“销售经理”，工作内容是“打电话+出差”，售卖X光医疗器械。
其实，我当时从网上搜到过这家公司的新闻，上市被拒，其中一个原因是“落后的营销模式”。
我做了这么多年销售，电话销售自然是接触过的，就没有多想。
洛阳高铁到南京还是很方便的。
根据南京的防疫政策，需要先在宾馆住宿，100块一天的报销标准，14天内要做9次核酸，才能进公司。
我找了一个公寓，100块一天，就在大学城附近，离报道地点2到3公里吧。
我背着书包，带着电脑，提着行李袋，还有一个拉杆箱。
每天去附近核酸点做核酸，前7天，每天一次，第9天和第11天再做，大概是这样。
附近有好几个大学，江苏海院，南京交通，金陵科技学院，还有一个医科大学，附近的街道上年轻人很多，这附近的建筑跟洛阳新区差不多。
南京地铁经过一段特别繁华的地方，大城市的感觉一闪而过。
南京有个地方叫鼓楼，当时正好在听《春风十里》，里面正好有一句——
“我在鼓楼的夜色中为你唱花香自来，在别处沉默，相遇和期待”，这首歌随着这个城市的风景变成了一部电影，歌声响起，画面切换播放。
第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是——我在看视频号，声音不大，有个乘警过来很柔和的给我开了一张罚单，轻声说，“初次警告一下，地铁上不允许外放声音，要带耳机”，我环顾四周，这节车厢没两个人。
不过这个规定可以理解，减少噪音污染。
我还坐地铁到一个繁华的中心站下来，看地铁里面人来人往，几乎都是年轻人，他们脚步匆匆，两边是小吃和卖电子设备的，还有卖花的。热闹堪比集市。
虽然不去工厂报道，每天有网络培训，每天我按时在小旅馆里打开电脑，认真记笔记。
每天有点名，还会时不时的点到两个人打开一下摄像头。
课程很多，每一课有不同的老师，这些老师很多是公司的管理层，有提问，有互动，记得还跟全国总监连了线。
培训完以后有严格的考试，初次不通过，有补考，补考不过，不接收，自行回家。
上课纪律也是，迟到或者点名不在，扣分到一定程度，也不录用。
大家很惶恐——招聘的时候，不知道还有一次“入厂测试”啊。
第二个印象深刻的是，附近的饭挺贵的，尤其是早餐，只有一家卖包子的，剩下是馄饨之类，很多肉食。没有粥，吃早餐要十几块。
中午饭更贵，面条18块一碗，麻辣烫吃一顿26。
我特别想吃一碗挂面，从网上买了个锅，结果几天了也发不了货，因为是“疫区”。
后来我坐地铁到附近的一个地下超市逛了逛，发现锅都挺贵的。
最后还是从网上买了锅，并且终于发货了，才20块钱，又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一包挂面，一些榨菜，一袋盐，煮着吃了几次面条，吃得很过瘾，才两三顿，就把锅的钱省出来了。
住的小屋子其实不小，甚至还有一个走廊，窗户外面能看到地铁站的天桥，还有对面的商场，有一个很大的书桌，学习很方便。
楼道有鸟窝，有鸟叫声，有衣架，不知道谁的衣服在晾着，阳光晴好的时候，能看到窗外很多不太高的建筑。
这栋楼很安静，没住什么人。
第一轮的考核我通过了，果然有几个人没有通过退出了群。
提前两天进了厂。
进厂那天，跟大学报道一样兴奋，打车过去的，门口好多西装革履的新同事，有人接待。
我带了很多材料，都是人力资源要求的，比如照片，比如简历，比如各种复印件。
人力资源组织的欢迎很贴心，我们都被领进一个大会议室等着，很快就会进入下一轮培训。
等待的时候，我的招聘还用纸杯接了一杯热水给我。
大家来自全国各地，都很安静，会议室角落放满了行李箱。走廊的房间都有很大的玻璃门。
我们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培训教室，里面很明亮，桌椅板凳像大学，窗外是公司的红旗，和各种车子。很多宝马，奔驰，奥迪。
大家拿出准备好的材料按照要求填写入职，还有相应的app配合录入。
有一个人力资源女士很大声音的说，“大家不要急着把公积金转过来，下部门以后会有很大一部分人离职……”
培训部的胡老师带着我们在工厂里转了一圈，到处很干净，宿舍外观像别墅，“一楼就是大家吃饭点餐厅”。
工厂有个展厅很大，摆满了价值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的医用X光设备。
工厂还有二期，一墙之隔，给人感觉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大厂，据说，年产高端设备上万台。
上课大家都熟悉，每节课请一个销售主任或者总监来讲课，讲课不仅有产品知识，还有销售技巧，还有考试。
考试不过的，会被淘汰。
每天早上8点左右人脸识别打卡，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下午5--6点有一次下班打卡。
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去宿舍。
宿舍好几层，有两层是男士，一层是女士。
男士的宿舍，一层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4个上下铺，最多可住8人。
我分的宿舍，去的时候，只有4个人，加上我5个。并不拥挤，有两三个床位总是空着。
宿舍的楼梯口有水房，两排水龙头，可以洗漱，洗衣服，有一个投币洗衣机，有一个公用卫生间，一个洗澡间。
卫生间两个站位，四个蹲坑带封闭门。
洗澡间大概七八个位置，放卡有热水。
卡是交100块钱办的，每次洗澡刷一下就是一块钱。
“谁见我的卡了？”
“晕，卡又丢了”
“谁捡到水卡了，请联系，卡号0538”
——宿舍管理群。
楼顶是晾衣服的地方，有门，有棚顶，风能吹进来，雨淋不湿。
推门进去，一地的袜子，内裤。
被风吹乱的，也有长期掉落的袜子没人捡，过几天会被打扫卫生的，通通扫到一个角落。
我到附近一两公里的超市买了衣架，带夹子的，把我的篮球服，衬衣，连在一起，从来没有掉落过。
宿舍楼的下面有个篮球场，两个篮球架子，用铁丝网围着，地面平整，令人满意。
“来，男生看一下，这就是你们最喜欢的地方，这是园区唯一的抽烟区，其他地方禁烟”——胡老师指着篮球场旁边的一个小角落说。
篮球场另一边有几个单杠双杆，简单的健身器材，每天有个长得挺强壮的男士在跳绳，还时不时会对着空气一顿打拳击。
接着说培训，我很神奇的从线下二期直接升级到了另一个培训班，叫“满天星31期”，跟我一起招聘的郑州的老乡，还在宾馆没有报道。
所以，我也没有参加线下二期的考试。
听说线下二期也走了几个人。
满天星培训也是有考核的，表现不好的。也会淘汰。
我在课堂表现还是可以的，没有刻意表现，有时候回答问题，或者上台互动，效果还可以。
“我们新来的两个同事，参加培训的，都知道你，不错啊”——人力资源负责招聘我的小龚说。
有一个小伙表现很积极，黄老师也很喜欢他，把他从后面的凳子调整到了前面。
有一次上课，老师说他睡觉了。
他说没有，只是刚好在后面闭眼了一下，
那节课有个总监听课，
第二天上课，黄老师说，“很遗憾，那个小伙被劝退了”——主要是领导看到了，很不满意。
我在最后一轮考核答辩的时候，发言很多，还记得给一个福建的同事（卖宠物DR的）提建议，现场气氛欢快，黄老师说，“我一见你发言就想笑”
说说伙食吧，
我们上班穿着正装，戴着工牌，工牌里面放着证件照和饭卡，每顿饭刷卡，按月统计扣一块钱，中午吃饭的时候必须预约一下晚餐（在预约机上刷一下），没预约的，不能吃晚餐，这样做是为了节约粮食，方便食堂准备餐食。
大家排着队，两个阿姨帮忙打菜，一荤一素一个汤，米饭，馒头，都有。偶尔还有水果——苹果或者橘子，有时候是小黄瓜，一人可以拿一个。
米饭是一屉一屉的，有时候会有专门的加了麦仁的米饭，也很香。
汤一般是鸡蛋汤，或者白菜汤。
有红辣椒油，有白泡椒水，勺子往下一挖，都是泡椒末，浇在米饭上，很下饭。
可能是学习费精力，每顿吃很多米饭。
“不要交谈，抓紧吃完，不要看手机”——每次吃饭的时候。有一些值班的区域主任，通常会有四五个，四处巡逻，提醒大家专心吃饭，吃完撤离。
每个桌子，明明四个位置，只能坐两个人，中间装了挡板，另外两个位置空起来，防疫。
满天星结业的时候，开始分区域和部门。
我分的区域是新疆。
有些人是湖南，有些人是河北。
郑州的老乡分了洛阳。
我悄悄问人力资源，回复说，新疆好地方，新疆的主任工资是公司前十名的高，一年几十万。
对了，公司的公开资料显示，工资高的一年一两百万，然后还有七八十万，四五十万，一二十万的。很多。
制度规定每年涨工资，第二年达不到一个月一万多的，“要被辞退”。
最小的单子一单几百块提成，最大的单子，一单几十万提成。
但是墙上的进度表显示，更多的人是没有完成指标。
很快就要下部门了，很多人又期待，又怕。
“听说打电话很难的，一天要打45个有效电话”
我分到了四中心，负责新疆区的主任主动联系了我，瘦瘦的一个小伙，人非常好，说话非常柔和。
我们新疆区域的办公室有大概16个办公位，和一个单独的主任位。我刚来时是人最多的时候，大概有十个。（当然全公司的销售非常多，有一次开大培训会，乌压压一片把一个大会议室集满了，几百号人，上千的感觉）
每个办公位上有一个液晶电脑，黑色，一部电话，一瓶文竹。一个文件夹。
每天要开两次会，早会和中午会。
早会是8点，所有人都站好，每天一个轮值人员带着大家开会，他会带着大家检查一下工装，仪容仪表，然后带头问候大家——
“……某中心的小伙伴们，大家好！”
“好，很好，非常好，yes!”大家很大声的回应。
然后站出来一个人讲产品知识，有标准的开头和语言，时长，参数都要说对。
区域总监会巡视各自负责区域开会的情况。
新人有新人的计划。
我的区域是新疆库尔勒。
新人有一个新人20天成长计划表，每天都有任务，学习任务，电话任务，等等。
主任让我先找找电话，我从企查查上找了300多个电话。
库尔勒这个地方，连牙科诊所，社区诊所都算上，也就300多个医疗机构可查。
我负责的X光机，C型臂，小的20多万一台，大的300多万。
真正有购买能力的，可能就几个县医院。
头一天，主任让我打10个有效电话试试。
通话50秒以上为有效，有录音，电脑上有个模拟的拨号系统，拨出去的电话有录音。
有些电话打了也没人接，有些人接了也不给你说够50秒就挂。
为了10个有效，大概要拨出去50--70个电话。
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套取有用信息，为了和关键人物建立联系。
为了摸清医院的机构和关系网。
最终的目的是在医院想采购X光设备的时候，能把我厂的参数挂上，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中标。就有可能成交。
所以，每天的打电话，就是一个挖矿的过程，挖掘有效信息的过程。
可是，为了能凑够45个电话，很多人往熟悉的部门打，变着花样打，编个理由打，找个话题打——比如说有展览会，问他们参加不？
比如说，你们能做什么样的手术不？
甚至，我看到有小伙伴，在装病人。
有些人很善良，会跟你聊一会。有些人很生气。感觉受到了骚扰。
“你们是不是某某公司的，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们不参加展会！”
有个同事给我展示他的工作表，一个医院，他竟然有100多个电话，医院有哪些部门，什么架构，护士和主任，他比医院里的人还熟，急救的电话他们有时候也敢打。
幸亏我只打了三四天就又被派去培训了。
我打10个有效电话，可以正常下班，
打20个电话，略微吃力，
打45个电话。要加班到晚上9点。
因为一般要打200多个，才能凑够45个有效。
有个同事因为凑电话，被主任发现了，在晨会上播放了他的那个电话，接通后，明明没人说话，他也没有挂断，一直等到50秒才挂。
过几天，那个伙计离职走了。
我又参加的培训叫“精进班2期”，很多老员工想参加。但是没有资格。因为参加了，就可以不打电话，可以正常下班。
这次的培训，主要讲如何打电话。如何没话找话，没有电话可打怎么办？
参加培训正常下班，天还没黑，我去买了篮球鞋，篮球服，和几个篮球爱好者们一起打篮球。
这是最开心的时光，我的运动能力还在，投篮比以前准，突破也犀利和自信了一些，可以跟另一个哥们一起切磋，单挑，篮球也越来越顺手。
精进班的理论课是没难度的，毕业是能顺利毕业的。
可是，面对线下的打电话，大家还是很头疼，一见面，大家讨论最多的是——“今天打了几个？”
“还有几个？”
“几点打完的？”
我的300多个电话很快就打了两遍到三遍，主要的潜在客户我已获取，骨科主任和副院长都加了几个。也邮寄了资料。
可是，我不想再去编瞎话，去骚扰客户。
每天很痛苦。
我不会像别人那样装病人，说虚假的话。
我隔壁有个小伙，打电话非常厉害，每天准时下班。
他总说有项目要找领导谈，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单了。
同事越来越少。
跟我一起来应聘的，已经走了十几个了。
听说，“这里的离职率大概90%，只有10%的人留下来”
我终于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里的环境我很喜欢，吃住都满意，我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的，床底下的，都收拾得发亮。
宿舍一个哥们问我，“你以前是不是干保洁的？”
另一个宿舍的过来看到我在拖地，“你又在拖地，哇塞，你要是我们宿舍的就好了”
我甚至买了笔墨纸砚，没事的时候练练字，仿佛回到大学时光，
南京这个城市我也很喜欢，
办公的环境我也很喜欢，休息的时候，能看到窗外的建筑废墟上，野草丛中，住着一窝野鸡。一个大的，带着两三只小的。
我的师傅也很好，什么问题都解答，还给我寻找潜在客户，“某某医院要买设备”（记得还有拜师仪式，公开敬茶一杯，还要说师傅在上，以后多多照顾之类）
主任更是没的说，团建什么的，把我也考虑到，把我当成团队一分子，打不下去电话，让我先打20个也行。
四中心的总监，头发总是那么精神的竖着，中午就跟一帮领导一块在宿舍楼下打篮球。
我更喜欢那块篮球场。
“大家不要怕吃苦，有吃有住的，这年头，找工作多不容易，只要没有人撵你，你就不要走”——人力资源总监在一节课上说。
可是，我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当我提出离职的时候，我们主任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也许他早见惯了，他确定我是铁心了要走，告诉我了离职流程怎么提交，找谁签字。
那时候，我们宿舍也已经走了两三个了。
一个是被查寝室的发现了烟头（宿舍抽烟，大忌）
一个是被发现床头挂了衣服（不允许，只能放柜子里）
一个是安徽来的，觉得受不了打电话。
离职手续两天就批完了，我去人力资源交工牌，发现盒子里已经有四五个牌子了——这只是今天的离职人员吧，很明显。
人力资源问我，“你为什么离职？”
我说，“我的孩子很想我”
“说实话”
我说，“打不下去电话了”
“可是，我们这几天不就培训在如何打电话吗”
“这个，我真做不来”
黄老师说，“可是，我们对你期望很高”
……
我看了离职单，上面各种签字都有了，工资结算按照14.5个工作日，还有各种补助，划算下来有5000多块，将近6000。
就当是来南京来参加了一次医疗器械的销售培训吧。
当时很想找总监提提建议，我随便采集了几个同事的看法——
“几十万的东西，怎么可能仅靠打电话销售”——某离职同事说，
“不让线下拜访，这样节约成本啊”
“主要是疫情，得打电话有眉目了才能申请出差，平时主要是打电话”
“他们这样搞，离职率这么高，很多真正的销售精英都走了，留下一些脸皮厚，只会打电话的怪物”
“也不是，老销售有资源，他们真的能挣钱，这一行要坚持”
“问题是每天打电话骚扰客户真的很变态，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
后来觉得，既然这个系统维护了这么久，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建议而改变，而且，我已经决定离开了，再说，
有些问题，你看到了，难道上面看不到？
我离开南京后，五一休了几天，没有再立刻找工作，而是反思了很多，很多工作你觉得难，没准坚持一下可以成功；有些工作你觉得难，可能是没有见过难的，对比一下，还是轻松。
有些工作，你觉得轻松，其实里面的弯弯绕你不了解。
还好我有备用技能，5月和6月迅速投入到了河南的高考志愿填报咨询服务中去了，很快，南京变得越来越遥远了，以至于成为一个梦幻的存在了。
——完——
2022/10/12
以下是相关的一些图片资料，仅供娱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