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近日（1月22日），宋慧乔新片《黑修女们》被韩国网友抵制上了微博热搜。#韩国网友抵制宋慧乔新片#

抵制的原因是有观众看完了《黑修女们》的试映会，出来后在网上把宋慧乔饰演的修女在结尾时为了拯救少年，把恶魔放进自己因为癌症没有生育功能的子宫里，最后投身火焰的情节剧透出来，这个情节引发了网友的不安，被认为是羞辱女性。

这是那个用女性文学《素食者》获得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吗？为何出现如此大相径庭的作品？

遥相呼应的是，国内虽然2024年电影行业全年票房仅为414亿元，与2023年全年的549亿元相差较远，但却在年末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电影类别——“老登电影”。宛如岁末年初的迎新炮仗，一时间炸得简中互联网“登味”四起，豆瓣电影TOP250几乎沦陷，被报菜名似地凑成一桌庞大的新春餐单——“十二道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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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剿老登

“老登”一词源于东北方言“老逼登”，其中，“登”一词指的是“登徒子”，性别上特指男性，带有好色的意味。因此，老登就是指那些没有自知之明上了年纪的好色大叔。

根据主流媒体，“老登电影”不是一个严肃的名正言顺的概念，在百年世界电影史的分类中从未出现过，而是去年热映的《芭比》中“男人与马”意象的延伸，即以男性为主导，讲述男人故事的，并被男性观众喜爱的电影。

娱乐或者吐槽尚且还在合理的讨论范畴，但“老登电影”评选的出圈之姿显得颇有争议。因为这场审判基于一场骂战。

2024年末，电影《好东西》在热映后迅速成为许多女性观众心目中的年度佳作。然而却被部分男性观众简单归类为“小妞电影”，暗指这是一部只适合女性观看，并且围绕浪漫爱情展开的电影，称不上“严肃艺术”，由此引发了许多女性观众的不满。

所以有人提出了“老登电影”作为对《好东西》“小妞电影”的回击。

“老登电影”源自一个对抗的概念，用来反抗大环境对于女性创作的歧视，的确有一定的讨论价值。从今天的性别观念重新审视过去的影史经典，也是一种新的观看视角。然而随着讨论的逐渐发酵，“鉴登”就成了直接在性别上进行提纯，从而在一些全民认可的高口碑电影作品中进行审判的活动。

从豆瓣电影TOP250到有头有脸的中外男性导演，多数被冠上“老登”的标签，借以代指一切“含男量”过高或具有浓厚男性气质的男本位电影。而“含登量”一词，则成为“老登电影”的评判标尺。一部电影是否“老登”，“登级”如何，由网友参与票选，从小试牛登（50%-60%）到登前绝后（97%-100%），基本涵盖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

然而其中不少刻画男性角色的电影却未必全完吻合所有父权特征，甚至有可能是部分反父权的。

《楚门的世界》让一大群人围着男主角转，妻子和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导演在后台的同声传授，主体性极弱，登吗？但却体现着一个普世的主题：对自我的坚持、对自由的追求和对命运的掌控。

含男量极高的《死亡诗社》跟《楚门的世界》是同个导演，探讨的是与性别无关的公共话题——教育。那张“我们读诗写诗，是因为我们是人类中的一员”的电影截图，至今仍会被反复转发，关于回归个体原始、本真状态的深刻探讨，早已褪去世俗中的名字、面貌、身份成为全人类所共享的精神宝藏。

讽刺人类贪婪，塑造出殖民时代傲慢蛮横的白人军官上校形象的《阿凡达》，在美国本土曾引起军方人士不满和批评，因为“让被侵略的部落首领女儿爱上侵略者，还让侵略者成为新的部落首领”而打成“登中登”，是否无视了潜藏在角色塑造下的批判立场？

当然，豆瓣电影top250并不是什么权威榜单，它只是征集了最广泛的评论，而选取的电影是自电影诞生一百三十年以来，人类创造的公映的电影里筛选出的250部评分最高的电影罢了。

如果这些所有的电影都是一文不值的，那可能对于鉴定者而言，人类文明创造的一切可能也是一文不值的。

另外，“鉴登”行动也横向波及到老登文学、乃至老登音乐等其它文化领域。

在豆瓣《第一届老登文学奖提名》的名帖里，反“老登文学”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少年时期的读不懂和看不下去。

海明威、大仲马、毛姆、刘慈欣、黑塞等男性作家不知为何就成了装逼老登；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因为自己的学派立足点从根本上被否定，王小波《黄金时代》中的一句“在我看来，这东西无比重要，就如我之存在本身”就能获罪。

缺失女性视角，不代表作品的其他方面也被一并否定，更不意味着这类作品与“女性向”叙事构成简单的对立关系。况且作为“老登”原始对照组的“小妞电影”，自身也并非“登味”的绝对反面，反有着相似的塑造逻辑和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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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小妞」

虽然“老登电影”因《好东西》的讨论而起，但《好东西》并不是一部标准意义上的“小妞电影”。

小妞电影会用流行的电影形式和叙述话语创作，微妙地处理女性气质和性别政治的平衡关系。《蒂凡尼的早餐》被认为是最早的小妞电影，《律政俏佳人》《穿Prada的女王》《公主日记》《贱女孩》也是小妞电影的经典作品。这些电影的女主人公青春靓丽，生活在繁华的都市之中，有着精致的妆容，时尚的穿搭，体面的工作。

主流电影中展现给观众看的客体通常是女性，而在“小妞电影”中，作为被观看客体的男性角色就变成了家境优渥、外貌英俊、心地善良、头脑聪明的暖男或帅哥。

*《穿Prada的女王》

*《野孩子》

必不可少的帅哥刻画实际上迎合了女性心理，为的是满足女性看客的“视觉快感”。虽然刻画女性的自我成长、女性友谊的书写并且把男性角色边缘化，但浪漫喜剧亚类型的小妞电影并不会单独地考察女性处境和强烈地表达某种严肃的政治主张。

*《穿Prada的女王》

而《好东西》是一部既由女性导演创作，又有女性意识并书写了女性经验的影片，这就在根本意义上区别于传统的小妞电影创作。影片中月经羞耻、对亲密关系里被动征服处境的拒绝、对父权社会虚伪善意的警惕等，这些在主流电影中常被忽视的主题，构成了鲜活的女性话语表达。

电影尾声live house的戏份中，镜头让钟楚曦饰演的乐队主唱小叶在舞台上充当了具有吸引力的欲望对象，但台下的观看主体却是王铁梅与王茉莉母女，她们的观看是对小叶歌手职业身份的肯定。而看台上方跟小叶分手后的异性胡医生，也随着小叶的蜕变、获得主体性身份之后丢失了凝视权。

由于这些女性视角和女性感官经验世界的敞开，舒服也成为了许多女性观众对《好东西》留下的观后体验，跨年档中作品累计票房7.2亿，豆瓣近80万人参与打出9.0的高分。

职场同样是国产小妞电影中最常刻画的一类场景。这类场景中，能够看到形形色色的小妞形象，她们是拥有着体面工作的都市女性，职业、坚强、果敢、独立，展现了新时代女性主义思想。但在小妞电影本土化过程中，男性话语仍然贯穿其叙事的深层结构，成为影片不可忽视的文化底色。

2009年章子怡主演的《非常完美》被认为是中国“小妞电影”的开山之作，女主苏菲天真单纯爱幻想，因为帅医生男友移情别恋美艳女明星，就誓死要挽回劈腿的前男友，再通过将他抛弃达到报仇的目的，并为此做了一系列愚蠢的夺爱计划。后来男主因为看不惯女明星演戏时要跟别人卿卿我我，决定浪子回头，不过这时的女主已经选择和男二在一起了。

影片中撬走女主男友的“坏女孩”是漂亮有心机的，既不专一也不利他；为爱执着的“好女孩”苏菲是单纯、笨拙的，专一且利他。

作为小妞电影的代表人物，白百何演绎的角色形象始终带有一种发自本真的倔强和生命力。而在她的代表作《失恋33天》里，女主角黄小仙经历失恋后的倔强，是一种男性凝视下的生命力。面对矫揉造作事事名牌的女客户，黄小仙并没有表现出作为婚庆策划人的专业，而是暗暗抱着轻视和不屑，当着客户的面问要不要雇几个漂亮小三来闹场。

后来成熟多金的男客户更是邀请女主去吃饭，矫揉造作女客户会带有钱男人进新天地购物，而复杂型人格的女主会带男客户在顶层看喷泉。“拜金”与“不拜金”成为区分好女孩与坏女孩的刻板标准，影片突出的不是女主即使失恋，也能专业完成工作的倔强，而是通过贬低其他女性角色的方式，来凸显她的纯粹与道德优越感。最后影片通过男客户之口说出如果他年轻10岁，也会喜欢复杂型性格的女生，完成了男性对女性的道德评判。

虽然这些女性角色们开始在职场上追求和实现自我价值，也因为思想性和独立感变得清晰，但始终没有走出性缘叙事的牢笼，没有走出男性制定的女性道德规范。在故事最后，这些女性角色们都欣然拥抱了传统，展示出走入婚姻的必然性。

*《杜拉拉升职记》

03

被拿捏的性别多巴胺

1937年至1959年迪士尼动画电影塑造了三位公主形象，即白雪、辛德瑞拉和奥罗拉，分别来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仙履奇缘》和《睡美人》。这一阶段的公主是爱情主题故事里的被动型角色，她们出身高贵，温柔善良却遭到外界迫害。不过在故事的结尾，她们都被一见钟情的王子拯救，并与王子走向婚姻。

*Disney《白雪公主》

这一时期第一次女性主义浪潮刚刚结束，由于参与人群有限以及受到“妇女回家”的女性主义回潮的影响，这一阶段的公主形象，体现出美国社会当时对女性回归传统角色的期望和对异性恋核心家庭制度的维护。

*1848年一群美国女性在纽约州第一届妇女权利大会

随着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第三次浪潮、第四次浪潮的出现，公主的形象更具体有多样性：《魔发奇缘》中的白人公主乐佩，《风中奇缘》中印第安酋长的女儿宝嘉康蒂、来自中国南北朝民间故事的花木兰和《公主与青蛙》中的非裔公主蒂安娜，她们有着不同的阶级、种族、五官和能力，《勇敢传说》中的梅丽达、《冰雪奇缘》中的艾莎和安娜、《海洋奇缘》中的莫阿娜的形象也变得更加强壮，并拥有以往一贯被赋予男性气质的技能。

*Disney《勇敢的心》

2020年#Me Too时代下，Disney真人版《花木兰》就把曾在动画版中的重要角色将军李翔删除，原因是“在‘#MeToo’运动时期，让指挥官和下属恋爱，这让人很不舒服，我们认为这不合适。”

*Disney真人版电影《花木兰》

近两年种族、多元、觉醒等概念成为优先事项的文化环境下，黑皮肤的小美人鱼，棕色皮肤的拉丁裔白雪公主陆续被推向台前，如果天真美丽善良的女性角色已经无法满足如今观众对女性特质期待，那么“从一场暴风雪中幸存下来，于是国王和王后决定命名她为白雪，来提醒她自己的坚韧”的公主就会孕育而出。

虽然“政治正确童话”有时过犹不及会赔本翻车，但资本市场为了重新获取文化经济的发展，就不得不在文本内容和形式上进行的新冒险。

*Disney真人版电影《小飞侠与温蒂》

在国内，因时而变的大女主们也多见于各类热播电视剧中。在这里，“搞事业”是女主们不输恋爱的重要剧情线，只不过让女主“搞事业”的动机往往是被迫的。《我的前半生》里面资深全职太太罗子君的高配幸福，一夕之间因丈夫的决绝离婚被迫归零，由此走上职场，但多是仗着贺涵一次次帮助；最后跟闺蜜男友贺涵纠缠不清，可真是狗血极点。《无所畏惧》的罗英子，丈夫与闺蜜携巨款跑到国外，还给她留下巨额债务，因此决心重启人生走进职场。

*《我的前半生》罗子君

现代女性愈发拼搏事业，古偶的女主就会不落下风。近期大火的《九重紫》中，孟子义饰演的女主窦昭经商成京师首富，创新推出一款融合南北绣法、绣着新奇花鸟纹样的丝绸惊艳登场，瞬间掳获京城贵妇芳心，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挤占市场份额。

*《九重紫》窦昭

《蜀锦人家》《珠帘玉幕》《国色芳华》里扎染事业、珠宝商人、牡丹创业为了小家奋斗自强不息，《锦月如歌》《逐玉》《烽影燃梅香》就能补位推出骁勇善战女将军挂帅亲征为国为民。

*《国色芳华》

*《锦月如歌》

从“经商101”到“女将军101”，女主们位高权重、智勇双全、武力超群、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抛弃后宫、后宅和勾心斗角的“女性互害”角色，拥有更广阔的胸襟和视野，甚至已经不再是“搞钱”，而是搞权利、搞地位，主体性得到了进阶，向着“谈恋爱不如搞事业”的思想转变。

*《蜀锦人家》

但反复塑造一个励志传奇、智慧过人、能力超群、敢于对抗强权，同时又年轻貌美、男色环绕、cp感强懂调情的“性转龙傲天”，能反映出多少的女性境遇，父权制和结构性不公？而当女性观众因为看到一个女强人，女老板，女将军而在心理上获得一种女性优越的满足感时，这种远离了女性生存困境和情感体验的虚假权力，或许本质上就源于对幻想中男性特质的认同——谁拥有权力，谁就是“男人”。

女性向爽剧营造的“女性乌托邦”当然可以让观众短暂地进入到一个轻松愉悦的世界，暂时性地通过共情女主角获得一种宰制性的快感。但是随着生活成本越来越高，获取生存资源的难度增大，职场压力、婚恋困境、住房问题乃至家庭负担逐渐成为女性生活的沉重现实，“大女主”们在荧幕上升级打怪、独自美丽的爽文叙事能否继续提供长效的精神慰藉，恐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无所畏惧》罗英子

2024年是女性内容崛起的一年，在“豆瓣2024年度电影榜单”，榜单的主题叫做“当她们卷起浪潮”，《好东西》《出走的决心》《山花浪漫时》《我的阿勒泰》等优质内容接连出现，显示出众多女性创作者的强势崛起。

虽然《好东西》在年末以黑马之姿成为观众心中女性题材的佳作，但因为《好东西》而备受赞誉的导演邵艺辉，一样短短几天内从“女性旗手”变成“女权艺术表演家”。

互联网时代情绪浪潮有着横扫一切的力量，围绕“老登电影”不断发酵的赛博审判，既不涉及严谨的学术分类，甚至它出现的本质，与电影无关。但任由情绪将“老登”铸成思想钢印，那么将来导演在剧本构思或电影拍摄时，势必要有所收敛。在这种情绪对峙的背景下，与其在舆论的激战场上压倒另一方，不如把“好东西”带入更开放的对话场域，推动真正的文化进步。

赖声川说过好作品的评判标准，观众看的时候就为你的作品笑和哭，看完了，不为自己的笑和哭感到羞耻。我们多久没有为欣赏一部电影，单纯笑和哭过了？还是为曾经笑和哭感到羞耻呢？真当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