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顾》第十三章 扒车回家|颜友先
文摘
文化
2025-01-12 06:00
四川
我在知青时期得过两次重病,一次挨了一巴掌,一次差一点丧命。那是我下乡后的第四年,春节刚过我就回到农村,我不能像其他知青那样在家里想耍好久就耍好久,我不能失去那份代课老师的工作,必须要在开课以前赶回去。我个子不高,不胖也不瘦,可我身体很好,几乎不生病,连感冒都很少。不知咋的突然就得了眼病,眼睛火烧似的痛,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流,开始几天还好,能够坚持,到后来眼睛都不敢睁开,怕光,不仅仅怕太阳光,连白天的光都像是刀一样的刺痛。罗校长采了一些草药给我熬水洗眼睛,他还到公社卫生院去开了眼药回来也没解决问题,我不得不回家去治疗眼疾。我做代课老师的工资是14.5元,汇给母亲10元后,余下的我自己用,其实我也没咋用,春节回家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母亲。我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连分分钱都加起来只有四元五角五分钱,路费都不够,咋回家呢,我想起有一次和陈坤、肖琦他们几个知青一起坐火车回家,没买车票也混回去了。于是我挎起父亲留下的那个已经有好几个补丁的军用包包,装了一件衣服就走,因为怕光,我用一只手遮住光线,紧赶慢赶的在天黑前还是赶到了大渡河边,上了最后一趟过河的渡船,过了河才想起没吃晚饭,可也没办法,从这里到火车站是没商店的,我慢慢的往火车站走去,我们这里下半夜2点过才有一般慢车,反正不赶时间,肚子很饿,眼睛又痛,用了两三个小时走走坐坐的终于到了火车站。我们这里坐火车回家,要先到成都,然后从成都再坐到宜宾那一趟慢车在盐都市下车才能到家,这里是一个小站,只有慢车才停,从昆明发车到这个火车站已是下半夜了,我花去三元八角钱买了一张到成都的车票,身上就只剩下七角五分钱,我把车票和钱放在衣服里面的兜里,在候车室找一张长椅,靠在椅子上,本来很想睡觉,但又怕错过火车,不敢真睡,眯一会又站起来走一会,终于火车来了。火车到达成都已经是第二天下午6点过,我知道成都到宜宾那一班慢车是第二天早上7点过,我本来是可以出站去买2个馒头的,可没票又咋进站呢,成都火车站这么大,肯定混不进来,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车站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没人注意我,我想就这样等到第二天早上到宜宾那趟车,可我急着想尽量早一点回去治病,看到一班到重庆的列车,我便毫不犹豫的混了上去,进到车厢里面一看,全是睡觉的床铺,这才知道我来到了卧铺车厢,我虽然没坐过卧铺,但也听说过卧铺是一人一张铺,我想反正我又不占睡铺,应该没人理睬我吧,我发现靠窗的地方有板板,我也学着别人那样把板板搬下来坐起,快到10点钟的时候,卧铺里的人基本上都上床睡觉了,我当然只有一直坐着。不一会有人来到车厢,告诉大家马上要关灯了,请大家上床休息,我本来趴在车窗边的那块板子上,抬起头眼睛噻开一点缝,看见是一位年轻列车员,听口音应该是重庆崽儿,我有点紧张起来,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仍旧趴在板子上,那位列车员本来已经从我身边走过了,可不知咋的,他又返回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喂,上床睡觉。”我偏头嘘眼呆呆的望着他,他可能是感觉我没票,便厉声问道:“票,车票拿出来。”我那痴呆的样子已经被他识破,他猛然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坐板上提了起来,拽到车厢连接处凶狠的说道:“龟儿子,竟敢混车混到老子的车厢里来。”说着他举起手“啪”的扇了我一个耳光,扇得我眼冒金花,我赶忙用双手蒙住脸庞,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正在这时听见一个阿姨的声音问道:“干啥子?你在干啥子?”“混车,混车你就可以打人?”阿姨又厉声问道:“滚!滚回去!”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掌扒在我的肩上,轻声的问道:“小伙子,怎么那?”我睁开一条缝,一张慈祥的脸庞即刻映入我的眼帘,我看见她袖子上挂着“列车长”的牌子,立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抽缩着身体,小声地说道:“阿姨,对不起,我是知青,眼睛痛,我要回家治病,没钱买票,对不起,阿姨,真的对不起。”她扒在我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对我说道:“就在这里等着。”说着她就走了。过了好一会,她又来到我的面前,原来是到站了,她亲自打开车门,牵着我的手下车,然后把我领到出站口,有两位阿姨在出站口验票,我看见列车长去和那两位阿姨讲了几句什么,转身又啪了啪我的肩膀就走了。我不知道列车长对那两位阿姨说了什么,她俩只是点了点头,下车的人都走完后,一位阿姨去到办公室,出来后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塞给我,然后她俩转身就去办公室了,一句话都没对我说,我立时木讷起来,本来是做好被罚的准备,甚至被送到派出所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慢慢的打开那位阿姨塞给我的纸包,里面尽然是一个面包,旁边还被抠下了一小块,应该是那位阿姨的晚餐,我双手不停地颤抖着,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流,我痴痴地望着远处窗子里面那两位阿姨的身影,对着她俩我深深地鞠躬致谢。尽管很饿,也不忍心吃这面包,我将面包抱紧捂在我的胸前,这时我才看见这个车站的名字叫“资阳”,我知道离我的家乡还很遥远,我抱着面包,找一个角落坐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声火车的鸣笛声惊醒,是一辆货车进站,等车停稳后我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扒上火车,原来这是一辆煤车,煤炭装得满满的,我坐在煤炭上,不一会火车就启动了,我知道这条线是一定会到内江火车站的,无论什么车到了内江都要换车头,只要到了内江离我的家就不是很远了,到了内江再说吧。煤车在内江停下后,我不得不下车,因为内江出去是两条铁路线,一条线到重庆,一条线经过我的家乡到宜宾。我不知道这个拉煤的火车是到重庆方向还是到宜宾方向,如果是到重庆方向那不是离我家就越来越远吗。到内江已经天亮了,内江火车站是一个枢纽站,来来往往的车和人很多,我发现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瞟看我,有的甚至走过了还转过头来看我,我不清楚是咋回事,这时尿也涨了,不远处有一个厕所,我走进去对着镜子一看,原来我的脸上、头发上、身上全是煤灰,黑不溜秋的,就像我在电影里面看见的非洲黑人一样,只有张开嘴巴牙齿才是白的,我赶忙拧开水龙头用水使劲地冲洗头发和脸庞,脱下衣裤使劲抖动,这才基本恢复人的模样。这时我感觉肚子饿的厉害,实在稳不起了,急忙打开阿姨送给我的面包狼吞虎咽起来,然后对着水龙头喝下一肚子水,这才精神起来。我听说过内江火车站外面有到盐都市的长途汽车,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身上的钱够不够,出站再说吧,繁忙的内江火车站进出站时根本没人管,我刚出站口就听见有人在喊,到盐都市的赶快上车,马上发车了。我急忙跑过去问道,去盐都市的车票是多少钱,回答说是八角钱一个人,我立马就傻了,掏出衣服口袋里面的钱又仔细的数了数,只有七角五分钱,那位售票员阿姨看着我问道走不走,我慢慢的摊开手上的钱说道:“阿姨,我是知青,身上只有七角五分钱,我急着回家治病,可以吗?阿姨。”那位阿姨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拍拍我的后背说道:“上车,上车,马上发车了。”到我的家乡盐都市下车后,我记下了车牌号,我知道长途汽车是国营单位,不可能少收一分钱的,肯定是那位阿姨帮我垫付了五分钱,我会还她的,一定会加倍还她的,还有资阳火车站的那两位阿姨以及列车上的那位女列车长。很奇妙,下车后感觉眼睛不是那么痛了,尽管很饿,而且从火车站到家里还要走一个小时左右,也没觉得好累就到家了。刚到家见二妹在厨房里面做饭,是做的红苕汤,刚刚煮好,就是把红苕切成片,用菜油炒一下,然后加水煮成红苕汤,因为是用菜油炒过的红苕很香,舀入碗里后,还要放一点葱花,那种无以言表的香味,恐怕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佳美味,至今想起都会忍不住吞一下口水。我给二妹说赶快给我来一碗,饿惨了。我取下挎包,脱下外衣,二妹就把红苕汤给我端上了桌子,我闪电般很快就吃完一大碗,进到厨房又舀起第二碗后,锅里已经剩下不多了,我知道这是母亲和妹妹们一顿的食量,基本上我给吃了一大半,我迟疑了一下,站在厨房里面很快又把第二碗吞下肚里,我看看锅里,还是忍住了,我叫二妹重新再做一些,二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赶快清洗几个红苕又做起来。一边切红苕片一边在想我咋这么能吃呢?两大碗下肚居然还没吃饱。我算了算,我离开生产队那天是吃过午饭走的,当晚没吃饭,火车上一整天都没吃,第二天晚上也没吃,第三天在内江火车站吃了一块资阳火车站那个阿姨给我的面包,现在到家是下午5点过了;也就是说50多个小时我只吃了一块面包,难怪这么能吃。“妈妈!”我急忙放下菜刀,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住母亲。
……我下乡插队在四川大凉山的深山里面待了八年时间,感觉自己对“知青”这个名词的理解是很深刻的。如今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将不复存在,知青这个名词终将成为历史。生于1954年5月,自贡市网络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先后有散文、短篇发表,出版有长篇小说《颜桂馨堂》,短篇小说《岁月沧桑》获第二届“中国知青作家杯”文学大赛小说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