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晚,首届东坡诗文奖颁奖盛典在海南澄迈举行。据悉,这是目前国内首个省级层面以苏东坡先生名字命名、设置的文学类奖项。评审全程采用独立审读、综合计分的办法,力求结果权威公正。我省作家胡竹峰凭借散文集《南游记》获得东坡诗文奖实力作家奖。日前,胡竹峰接受了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记者的专访。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新安晚报:这次得奖,有什么想说的?
胡竹峰:获奖感言最难说,谦虚了,虚伪;高调了,失态。人生最怕虚伪和失态。
回首人生,以为自己还是个少年,其实岁月渐老。好在还有文学,一篇篇文章是我生命的踪迹。漫长的一生,哪怕是苏东坡这样的绝世天才,不如意事依然十有八九。好在开心的日子也有,就文章的事而言,譬如得奖、发表、出版之类。木心遗稿两次写到这样的句子:“年轻人,唱歌跳舞吧!”人生这两个字,是笑声和泪影四个字组成的。好不容易有了笑声,先欢喜片刻。
新安晚报:“一位作家重建中国文章审美传统的可贵立言。他谈墨趣,谈韵致,谈风骨,谈意境,所书之言古今共存。”东坡诗文奖颁奖词,有没有概括出你着笔的心意?
胡竹峰:颁奖词总是要说些好话,心向往之。我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前行,只是做得不够好。近四十岁时,鸡鸣枕上,夜气方回,渐渐明白了一些文章的道理。这让我轻视过去,也越发自尊未来。
告诉自己,过小日子,写大文章,如此“作”以待毙。其实谁都是坐以待毙,生命底色肯定是悲剧,但我们活着,就得好好活着,有人气有人情有人味,昏沉、迷茫、安睡,也很好,但我更喜欢醒着。孔子说,立志于道,却耻以粗茶淡饭,这种人不足论。老子太高了,社会性上,孔子更贴近我。老子帮了我很多忙,解决过我很多精神问题。但俗世的一面,我多从孔子,一生活得热气腾腾。
新安晚报:颁奖的时候,有人化妆成苏东坡,宣读你的颁奖词。苏东坡是你欣赏的历史人物吗?
胡竹峰:前几天恰好看见苏东坡《行香子·述怀》,说得好,“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名利如浮云变幻无常,徒然劳神费力。人的一生如快马驰过缝隙,像击石火花,像梦。苏东坡从来都是明白的,黄州惠州儋州,如此折腾,但不改乐天不改豁达。
读先秦诸子,从来仰之弥高,很少生出亲近心。似乎只有苏东坡最让后世读书人心慕,多少人视其为隔世知音。苏东坡的诗词文章豪迈深情,藏着通透。他告诉我们,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人间有味是清欢。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写作十几年,欣慰明白古人文章之妙。那本《东坡志林》是案头书,常读常新,更也取法处。
不写别人的文章,我的文章别人也写不出
新安晚报:为什么会想到写南方?
胡竹峰:其实也写过不少北方,偶尔颓唐,会去山水间走一走,坐一坐,人得了自然之力,给身体进补,给笔墨进补。
新安晚报:在你眼里,《南游记》是游记吗?你最满意这本书的哪个点?
胡竹峰:是游记也非游记,到此一游的踪影是有的,更多是借山水风物谈自我。我所有的文章,各自主题,不同写法,心境有别,自我一以贯之。如果非要自夸,《南游记》的写作,我快放下作文的架子与念头,差不多接近自然了,很多地方反正我随心所欲去表达了。
新安晚报:有人评论《南游记》文字典雅,白话文不失古朴的味道。你写东西的时候,哪些作家给你的心理暗示比较多,你又想写出怎样的文章?
胡竹峰:我身后几十个作家,先秦诸子,魏晋名士,此外还有婉约派、豪放派、性灵派、竟陵派、桐城派,一派又一派,偶尔还一派胡言。传世下来的作家,如果遇到了,总会看看。穿透时间的文本,总有智慧的光芒。我希望赓续传统,文章有来历,一字一句不见陈词滥调,不写别人的文章,我的文章别人也写不出。
新安晚报:你得过太多文学奖,你个人更看重哪个?你之前说,现在写作界太卷了,你有在暗中“较劲”吗?
胡竹峰:三十岁,得了人民文学奖,悄悄欢喜,兴奋莫名。人生难免有泄气的时候,有人鼓励着你前进,善莫大焉。其实每个奖我都看重,人要惜福,不能拒福,会影响命格。其实每个奖我都淡然,谁让我如此享受文学。
写作迄今公开发表的文章,在八十万字左右。我不想和别人“卷”,我更喜欢“舒”。人生自在从容更好。
新安晚报:文学评奖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胡竹峰:庄严的游戏。我也做过文学奖评委,凭着艺术判断,凭着良心判断,公平对待每一部作品,确保客观公正。可谓此道庄严。至于参与者得与不得,各类因素,毕竟文无第一,当游戏最好。
希望不重复自己,用文章接通万物之灵
新安晚报:插叙个热点,能否谈谈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韩江?
胡竹峰:很多年前系统读过韩江《素食者》,还有其他一些零星作品。她肯定不是中国文学推崇的史诗那类写作,也谈不上厚重。但是她的写作充满了人味。普遍意义下的人性,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样的写作,得到的共鸣一定更多。
新安晚报:琼瑶过世也引发很多关注,你怎么看琼瑶和她的创作?
胡竹峰:庄子超越死亡,更潇洒更豁达。孔子临终前,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还有人献上食物,这是殷人的停丧之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仰起头自顾自地唱起歌来:泰山要崩塌了!栋梁要损坏了!哲人要病倒了!孔子很难过,不甘心,死意味着消失。两千年后的今天,一想到孔子的死,我居然还会难过,为那么一个伟大人物的逝世难过,那么智慧那么通达的一个人,要死了,多无奈。
人之将老,人之待死,人之已病。岁月无情,我理解琼瑶的选择。好好活着属于我们的每一个烟火日子吧。
新安晚报:头两天也举行了《击缶歌》的线下活动,那是写安徽戏曲的散文。你写作涉猎领域非常广。
胡竹峰:经书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昼为三十须臾。人生太多的一刹那,一瞬间,一弹指,一须臾,人生某个日夜,付诸文学,自然有太多的皮相。希望不重复自己,万物有灵,接通万物之灵,成为文章,或许更丰富吧。
新安晚报:讲讲自己创作上的计划吧,听说明年会有一系列作品出版。会尝试写写小说之类的吗?
胡竹峰:偶尔野心勃勃,偶尔胸无大志,偶尔有条不紊,偶尔信马由缰,何足道哉。二〇二五年有一批新作,也有一些作品再版。其实小说写了一本,也发表过,心有不甘,不知道究竟不甘什么?不甘心那样的状态吧,总觉得可以写得更好。
| 来源:大皖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