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宿松籍作家方长松的作品刊发于《当代散文》,作品欣赏如下:
一
罗汉尖属于大别山东南余脉,是松兹县最高的山峰,海拔1100米,距离松兹县城40公里。在夕阳的余辉里,吴忘站在罗汉尖最高峰,眺望着远方绵延不断的群山。他的思绪随着视野的不断拓展、不断开阔,仿佛挣脱了束缚的飞鸟,翱翔在无垠的天空。曾经困扰自己的琐事、烦事,此刻却变得微不足道,如同过眼云烟般飘散。他的视线穿越了皑皑白雪,与慢慢西下的夕阳不期而遇。那片薄雾如轻纱般在山间飘渺,伴随着山影的隐现,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舞蹈。在云雾缭绕的背景中,山峰如利剑破雾而出,傲然矗立于苍穹之下。风儿轻抚过山峦,云雾随之起舞,那变幻莫测的景象恍若仙境,令人心醉神迷。那片浩瀚的云海,在蓝天和白雪的映衬下,宛如天地间的大手笔杰作。这里的静谧与灵动交织成一幅宁静深远的画面,让人心生诗意。那飘渺而静谧的景象,仿佛能让人忘却尘世的纷扰,沉醉在这如梦如幻的山川之中。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唯有心中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与赞美之情才能诠释这美景的精髓。
吴忘沉醉在这如诗如画般的美景中,流连忘返,不愿离去。吴忘欣赏了一会,然后跟身旁的姐姐说,这里太美了。不但美,而且空气清新,俨然一个天然的氧吧!这深远宁静如诗如画般的美景,更是一个医治人类心灵创伤的绝佳精神高地。在姐姐吴奶奶的介绍下,吴忘弯下腰,在一排坟前,一一烧香祭拜。这里分别埋着吴奶奶的爷爷、奶奶、妈妈、丈夫和儿子。吴奶奶在给弟弟介绍这些亲人的情况时,心里平和冷静。她重点介绍了自己的妈妈牺牲时的情景。妈妈是在1948年牺牲的。
她叫朱英,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地下交通站负责人、便衣队员和勇敢的侦察员。5月份的一天夜晚,她刚从湖北蕲春完成艰巨的侦查任务回来时,不料却遭遇了国民党反动派地方民团的伏击。当晚,她的家被敌人包围。面对敌人的逼问,朱英淡然回应:“本地人,归家而已。”她的从容态度令敌人惊异。然而,她未曾想到的是,同村的陈仁竟在其中。他认出了她,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那一刻,让她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阵又一阵不祥、不安之感,仿佛那光芒背后隐藏着无尽的狡诈与危险。心跳自主地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的脉动都似乎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寂静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敌人对她进行了各种试探和逼问,试图从她口中得知解放军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人员名单。但无论敌人如何威胁、诱惑,朱英始终只有三个字:“不知道!”她的坚贞不屈令敌人感到愤怒和无奈。月色下,敌人对她施以酷刑。从剥去上衣到用火钳烫身,每一种酷刑都像火焰般灼烧着朱英的身心。她的身体虽痛苦不堪,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如初。陈仁和他的手下们看着眼前的朱英,心中充满了恐惧和震惊。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而不屈服。于是他们施以更残忍的手段。在第三天寒冷的清晨,朱英在罗汉尖山脚下在自家的大门口被敌人残忍杀害。乡亲们将朱英的尸体埋在了罗汉尖最高峰向阳的山坡上。
吴忘的姐姐讲完妈妈遇害的故事后,眼睛闪烁着哀伤的泪光。老人已83岁了,岁月的犁铧,早已将她犁耙得满脸沟壑、疲惫不堪。
她牵着弟弟的手,背转过即将沉沦的夕阳,慢慢向不到二十米路的家里走去。她的家就在罗汉尖山上。
今天是大年三十日,山里人祭完自己的祖先。便准备吃年夜饭、守岁,迎接新年的到来。
二
夏师傅吃过年夜饭,如同往年一样,挎上电工包,准备去对面罗汉尖山顶陪吴奶奶守岁。春节过后,他就要退休了。所以,今晚跟往年的唯一区别是,以往总是一个人,今晚却带着自己的儿子夏麦一道去。他准备将这份村电工的担子交给儿子。对于从事村电工这个职业,在一二十年前,是一个抢手火红的职业。现在却不一样了。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向往繁华的大都市,他们在外工作不仅薪水丰厚,而且能够接触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从中学到新的知识和技能,积累才干,甚至有可能创办自己的企业,实现更大的发展。相较之下,村电工的岗位显得微不足道,不仅薪水微薄,还似乎将人的一生都束缚在这片山沟之中,缺乏发展前景。所以,夏麦是十分不情愿做村电工的。在父亲的反复动员下,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春节临近时,一场大雪如约而至,将连绵的山脉披上了冰清玉洁的盛装。夜色中,夏师傅父子二人踏上了蜿蜒曲折的山路,他们的身影在雪光中显得格外坚韧。踩着松软的积雪,一步一步地深浅不一地向山上爬行。
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如同一首欢快的交响乐在林深山谷间回荡,那声音时断时续,将浓厚的节日气息传递得淋漓尽致。今夜,不仅是万家团圆的欢乐时刻,更是供电人责任与担当的体现,保电的责任重于泰山。
中国人对年三十夜特别重视。年三十夜,是辞旧迎新的关键时间段,家家都希望这一夜亮亮堂堂、热热闹闹。如果没有电,家里不亮堂,预示着新的一年不吉利,不顺意。松兹县有着两千多年的建县史,自古文化底蕴深厚,传统节日意识强烈。保障节日用电尤为显得比其他地方重要。
在高山恶劣的天气里,守岁保电更能彰显出夏师傅父子肩负的责任与担当。此刻的他们,不仅仅是父子,更是一对守护者,守护着这份光明与温暖,守护着这份传统与文化,延续着供电人的使命与荣耀。
吴奶奶所住的地方,坐落于红色历史遗迹之中。她的房子原是座废弃的战争年代的军事指挥所。这个指挥所,也是解放军度江战役时,刘伯承、邓小平临时指挥大军度江作战的指挥部。现在成了她的家。1989年夏天,松兹县暴发生了一场大雨。连续十几天,大雨不停。罗汉尖山高坡陡,由于十几年前,山林伐木严重,山上部分植被遭到严重破坏,特别是吴奶奶村庄四周的水土失去保护,十几天的大雨造成了土质松散,山体滑坡,从山上俯冲下来的泥土,迅速掩埋山脚下的一些房屋。当时,没有来得及撤退的吴奶奶的爷爷,连同三间瓦房一起被泥水卷走了。一时没有地方居住的吴奶奶和她的奶奶、老公、儿子,被政府临时安排到了这个军事指挥所里。
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里,历史的痕迹被岁月镌刻,革命的遗址如诗如画地隐匿于深山之中。每一块砖石都承载着先辈们的热血与梦想,每一道残垣都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过往。它们宛如沉睡的巨人,虽历经风雨,却依然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大中华抗日救国军、鄂皖辖区革命联络站、西山区苏维埃政府的旧址,以及中原军区鄂豫五分区医院第二所等革命遗迹,都在这里静默地诉说着当年的英勇与悲壮。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年代,血雨腥风中孕育出的红色基因和革命精神,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这片土地。
从五四的火种播下开始,科学的精神和马列的真理就在这里生根发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这里的人民与国民党反动派、日本侵略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无数的英雄儿女。吴奶奶的妈妈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的英勇事迹,如同一部史诗般壮丽,为后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解放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其事迹入选中华百名女英烈名录。
对于这片土地,吴奶奶更是有着深深的依恋。这片土地见证了她的成长、亲人的离去以及人生的波折。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她的回忆与情感。尽管生活充满坎坷,她却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了心灵的慰藉与宁静。
政府多次劝其迁居,但她依然坚守在山上。在这片高山之上,她度过了大半生,每一次的动员都未能动摇她的决心。她对这片土地的情感超越了时间和命运的束缚。她的故事展现了普通人的坚韧与顽强,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园的深深眷恋。她的存在,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见证着历史与未来。
三
夏师傅父子到达吴奶奶家后,屋内灯光柔和,温暖的气氛瞬间消解了夜晚的寒冷。吴奶奶的眼中虽然有些许疲惫,但依然透露出温暖的光芒。她看着夏师傅父子,充满感激地说:
“夏师傅,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吴奶奶,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师傅微笑着回答,“保供电是我们的责任。”
就在这充满人间温情的一问一答间,从厢房里走出一个老人来。老人站在堂屋的火炉旁,望着突而其来的夏师傅父子,有些惊讶!心想,这么个大雪封山的年三十夜,怎么会有人爬这么高的山,来到这里呢?尽管刚才也听到了姐姐与夏师傅的对话,但是不知缘由的吴忘,还是一脸的懵懂。
吴奶奶见兄弟来到了夏师傅面前,便对看夏师傅说:“夏师傅,这是我弟弟吴忘。”
这下,让夏师傅㤞异了。自从老伴去世后,吴奶奶就是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平时除了政府、民政部门和村里的干部来看看她,送一些米、油等日常生活食用物资和慰问金外,就是我们做电工的,来得最多。特别是大年三十日夜晚,几乎年年只有我们来过。怎么突然蹦出来一个吴忘弟弟呢?除了吴奶奶的爸爸建国前逃到台湾外,没有听说过吴奶奶还有什么亲人或亲戚。
“夏师傅,你们父子好!”正在夏师傅狐疑不解的时候,吴忘说话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是村里电工,谢谢你们来查电保电!”
当吴忘双手握着夏师傅刚刚进屋还处于冰凉状态的手时,吴奶奶又说:“弟弟已经来了三四天,是从台湾过来的。是我父亲在台湾生的儿子。”
说到这里,吴忘握着夏师傅冰凉的手,知道他们很冷,便招呼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取暖。在深邃的山谷中,冬日的寒气凛冽,然而在吴奶奶的老旧屋里。吴奶奶与她的弟弟吴忘,夏师傅及其子夏麦,四人坐在吱嘎作响的小木椅上,他们伸手烤着火,头也凑到了一块,围着木炭烧烤的火炉子,靠近炉子发出的喷薄火焰,取暖御寒。吴忘已经73岁了,比姐姐小10岁。他们都是满头白发,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外面的风声夹杂着爆竹声,时不时在空谷中震荡盘旋。四人的思绪也在这大山之巅迂回荡漾。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吗?”吴忘轻声发问,声音中透露出淡淡的怀旧之情。吴奶奶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的涟漪:“我怎么可能忘记了他?”
吴忘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叙述父亲在台湾的一些情况。
父亲是1950年4月跟着薛岳的残兵从海南岛去的台湾。黄浦军校学习的时候,他既是共产党党员,也是国民党党员。毕业后,他一直在外打仗。当知道大妈牺牲后,他非常痛苦。后来成家有了我。其实,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我大学毕业后,他既不让我从政,也不允许我参军。只同意我经商做生意。
父亲一直过得不称心,经常望着大陆唉声叹气。特别是到了老年,他经常给我说:“吴忘,如果有机会,大陆和台湾允许,你一定要回去看看你姐姐,我对不起她啊!还有,一定要去爷爷奶奶的坟前,替我烧香磕头,我没有好好尽孝,是一个不孝之子。”
从大陆过去的许多台湾人,到老的时候,都有这种思家之情和悲戚之心。我一开始觉得很正常。但是,父亲临终的时候,念道的几句话,让我感觉他应该另有隐情。父亲是81岁去世的。在他的生命弥留之际,他不断地叫着:“朱英,朱英,我来了,我来了。”
特别是最后要断气的时候,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朱英,你救了我,也救了我们的……”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姐姐,你想想,大妈遭受敌人的酷刑折磨时,大妈也始终没有透露关于我们家的任何秘密。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工作上的联系和默契呢?是不是都是隐蔽战线上的战友呢?是不是还是某种上下级关系呢?还有,父亲为什么不让我从政或者参军呢?台湾没有回归,许多历史无法弄明白。只希望台湾早日和平解放。到那时,有些真象可能搞得清楚,也可能因历史久远无法查清,成为永远的谜。”
这时,吴奶奶身体微微一颤,目光转向吴忘:“你刚才说些什么?”吴忘轻抚白发:“姐姐,别激动。我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大妈的坚韧与勇敢不仅保护了党的同志,也庇护了我们的家庭。爸爸虽在异乡重建了生活,但从未忘记家中的亲人。尽管村里的人一直认为父亲是国民党中的一员,给爷爷奶奶和你带来了一些不好的影响,甚至解放后还多多少少受到一些牵连。好在大妈是烈士,你们是烈士的家属,大妈的英勇事迹终究保护了你们。现今的大陆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中国成立75年来,人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管我们当初真实的家庭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是要想开一些。”
姐姐感慨道:“政府对我们这些老人关怀备至。”她顿了顿,“供电部门还特意为我们拉了专线上山解决用电问题。夏师傅每年大年三十都会来陪我们守岁。”
这时,夏师傅插话说:“应该的,应该的。我除了是电工,也是一个村里的邻居。邻里相亲,彼此照顾,相互守望,既是应该的,也是祖上留下的传统。”
“谢谢你,夏师傅。”吴忘说完后,随即对着姐姐说:“如今你亦得到政府的照顾。虽然历史久远,但那些岁月也是我们家族的一部分。我们虽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铭记于心。”
夜色渐浓,屋外的寒风凛冽,但屋内四人心中却涌动着温暖与希望。吴奶奶深知家族历经磨难与牺牲,经弟弟这么一说,对父亲的怨恨也有所消减。吴忘讲完这些话后,尽管心结依然无法解开,但是,心里轻松了许多。夏师傅对吴奶奶父亲的过去尽管有些耳闻,但毕竟情况不清,虽跟村里人一样有些疑虑,但听吴忘一席话,对他爸爸莫名其妙的憎恨也淡漠了许多。夏麦始终一言不发,但心里在翻江倒海,深感羞愧。听了这些先辈们的付出和牺牲,觉得自己真不应该轻视自己目前的职业。
四
过了较长一段时间,吴忘突然冷不丁地说:“姐姐,你一个人太孤独了。春节后,你跟我一起去海南三亚吧。海南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贸易港,进出方便。我儿子,也就是你的侄甥,在三亚开了一家公司,大孙子也在三亚。我也准备到那里去住。我们住在一起,你不会孤单的,而且还有孩子们照顾你。”
吴奶奶慢慢地说:“我哪里也不会去的。这里有我的爷爷、奶奶、妈妈、儿子和老公。我住在这里踏实,一点也不会孤单。再说,也活不了几年。即使某一天,眼睛一闭,躺在这里也安稳。”
坐在一旁的夏师傅忙接着说:“吴忘大叔,你放心,我尽管也老了,也要退休。但是,你今天也看得出来了,我把儿子夏麦带来了,就是要把保电的工作交给他,同时,还要照顾好你姐姐。”
“是的,这么多年,多亏了你们的照顾啊!”吴忘意味深长地说,“当初,如果外甥不出意外,姐姐也不至于今天这么孤单。”
吴奶奶眉毛紧蹙,脸色难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回忆之中。
吴忘望着姐姐,然后又看夏师傅和夏麦,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姐姐的伤心事。
说到这件事,吴奶奶不但非常痛苦,而且特别自责。吴奶奶一家,是松兹县最后的通电户。按照上级部门必须户户通电的要求,政府决定动员她搬迁,不再住在这个废旧的指挥所里。迁移至镇政府东侧的移民安置区,但吴奶奶的态度坚决,不愿意迁移。吴奶奶妈妈牺牲时,吴奶奶当时只有7岁。爸爸去台湾后,她的亲人只有爷爷奶奶。爷爷被泥沙卷走后,她非常伤心。后来,爷爷葬在了妈妈一块,离自己住的地方很近,天天看着他们的坟,感觉跟自己住在了一起,所以不想再离开他们。任凭政府如何劝说,思想工作始终无法突破。面对这一困境,政府只得采取特殊措施,请求供电部门拉设专线上山,以满足她的需求。
吴奶奶的儿子石瑞祥,大学毕业后在松兹县供电局参加了工作。他是北方电力大学供用电技术专业毕业的。由于工作表现积极,技术能力较强,不到六年时间,便当上了线路工区副主任。那天架设罗汉尖电力线路时,由他带队负责运输电杆上山工作。
由于山高路陡,机械无法通行。运输电杆上山的这一天,石瑞祥与四名工人只能依靠人力和绳索,一寸一寸地向上拖拽移动电杆,攀登上山。他们分成两组,每组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共同用绳索固定电杆,齐心协力地拉拽。石瑞祥在杆子下方,负责用一根1米6的钢钎抵住电杆,防止其下滑。每攀爬一步,移动一点。每一点的移动,都极其艰难。石瑞祥在下面紧盯着绳索的动向,竭力维持电杆平稳上滑。经过漫长的艰苦努力,电杆终于被他们艰难地拖拽至半山腰。然而,就在这时,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上面的工友不慎踩到湿滑的树叶,失足滑倒,未能拉住电杆,整个队伍陷入了危机之中。那股强大的力量如狂暴的巨龙般冲击下滑。石瑞祥避无可避。电杆猛烈地撞击到他后,又从他的身体上划过。瞬间,他的身体被撕裂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堪。周围的工友在慌乱中急忙将他送往医院抢救。尽管医护人员全力以赴,但命运却无情地带走了石瑞祥的生命。石瑞祥是吴奶奶夫妇晚年得来的宝贝。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们无法承受,夫妻二人在巨大的悲痛中昏厥过去。父亲在悲痛中一病不起,半年后便离开了人世。随后,不到三个月,奶奶又离开了人世。在一年的时间里,吴奶奶失去了三个至亲,精神彻底崩溃,从此萎靡不振。世界在她眼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独。过往的欢声笑语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醒来却只剩下冰冷的现实与无情。一切的一切,早已凝汇成了一道道令人无法承受的伤痛。
罗汉尖是在这一年的年底通电的。这年大年三十的夜晚,罗汉尖供电所的所长担心吴奶奶一个人想不开,怕再次在这个灾难深重的家庭发生意外。他亲自带领夏师傅前往吴奶奶家中进行查电保电工作。他们细致地检查了电路系统,确保一切运行正常。为了保障吴奶奶家的电力供应和陪伴她度过这个特殊的夜晚,所长决定留下夏师傅继续守候现场,自己则返回所里指挥全所工作。
这个夜晚夏师傅一直陪伴在吴奶奶身边,共同守岁至天亮。自此以后,夏师傅便成为了一个传统的约定,每年年三十晚都会如约而至吴奶奶家,为她保电并陪伴她守岁,基本上陪到深夜。电平稳,人无特殊情况才起身离开。
吴忘提到外甥的事,吴奶奶一开始确实伤心。但是,已经过去多年了,眼泪已哭干了,自己也已经老了。过了一会,吴奶奶心情平复了一些。叹了一声,然后说:“弟弟,你不必担心我。我有党和政府的关心,有夏师傅这些电工师傅的关照和帮助,我没有什么困难。十几年前,我大病过一场,就是夏师傅他们帮我送到医院抢救,然后在医院照护我,让我平安地度过了一难。他们尽管不是我的亲人,但已胜过亲人。”
五
吴奶奶的惊险经历发生在2012年的一个夏日之夜。劳累了一天的夏师傅,身心疲惫,换下工作服正欲舒心地沐浴休憩。然而,他抬眼瞥见窗外罗汉尖山顶时,心中泛起一丝不安。自罗汉尖通电以来,那山顶每晚都亮着电灯,而今夜,却悄然熄灭。
夏师傅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担心是否是吴奶奶家中电力出了问题,或是老人家出现了什么意外。他迅速拿起电工包和手电筒,毫不犹豫地奔向山上。台风过后,暴雨留下的湿滑山路更加危险,夏师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攀登,他终于来到了吴奶奶家的小屋前。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室内景象。他打开电灯,却未发现吴奶奶的身影。走向床边,才发现吴奶奶蜷缩在床上,高烧不退,已陷入昏迷状态。这一情景令夏师傅的心弦紧绷,他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与医护人员保持紧密沟通,时刻关注着吴奶奶的病情变化。
幸运的是,经过及时的救治,吴奶奶终于苏醒过来。看到夏师傅在她床边守候,她的眼中流露出感激与温暖的神情。从那天起,罗汉尖山顶的灯光成为了夏师傅更为关注的焦点。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仔细遥望那盏灯是否亮起,以确保吴奶奶的安全。那盏灯也在夏师傅与吴奶奶之间搭起了连心桥,长年累月倾情演绎着关心牵挂与守望相助之情。
为了查电保电,为了照顾老人,夏师傅不仅成为了吴奶奶家的常客,还时常为吴奶奶买些生活用品、帮助打扫家务、聆听她的往事和人生经验等。二人的关系在点滴的关怀中日益深厚。
岁月流转,夏师傅对这份责任的坚守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今夜,在前往保电的路上,夏师傅对夏麦进行了详细的交代,并鼓励他继续努力。在吴奶奶、吴忘、夏师傅和夏麦四人围炉促膝交谈的夜晚中,时间静静地流逝。夜已很深,外面在噼里啪啦、零星响起鞭炮声,慢慢地鞭炮声越响越大,越响越密集。夏师傅知道,这是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山里人一般守岁到深夜十二点。到十二点到来的时候,便开门放炮,迎接新年的到来。然后上床睡觉。往年,吴奶奶身体好的时候,基本上都能坚持守岁到这个点,后来年纪大了,身体差了,一般提前休息。夏师傅每次都是根据吴奶奶精神状况的好坏,来决定离开吴奶奶家的时间,然后下山回家休息。今晚,没有想到吴奶奶一直精神状况非常好,倒是她弟弟吴忘显得有些疲惫。
夏麦到门外点着鞭炮放完后,早已站起来的夏师傅跟吴奶奶姐弟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要休息了,电不会有问题。我们回去了。祝二老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六
夏氏父子行走在红色记忆的归途上,脚下是先烈们染红的回家路。山顶的灯光与飘落的雪辉交相辉映,在深山老林之中,革命战争岁月遗留的老屋与流传的革命故事,被勾勒得愈发清晰。那些英勇先烈的辉煌事迹,如银色的光辉倾泻而下,洒落在静谧的山谷中,深邃的夜空仿佛被永久点亮。而无数的生离死别,信念的坚不可摧,则见证了一段段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历史。鞭炮声在山间回响,清脆的噼里啪啦声仿佛编织成一曲光影的交响乐。夏麦搀扶着父亲夏师傅,在这深邃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如古语所云,上山路易下山难,尤其是在这皑皑白雪装点的山路。然而,尽管每一步都充满挑战,父子俩的心中却洋溢着暖意与安慰。他们抬头望向四周的万家灯火,那些闪烁的光辉仿佛重现了他们在吴奶奶家保电时的温馨瞬间。那些瞬间如暖流涌动,在他们心中流淌,成为他们前行的动力源泉。风过林梢,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他们温暖的交往。
他们踏着积雪,沿着先烈们开辟的崎岖山路前进,在这光与声交织的欢庆氛围中,他们找到了家的宁静与安详。他们深知,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只要内心怀有光明和温暖的回忆,那么回家的路便永远不显得孤单。这份宁静与温暖如永驻灵魂深处的闪闪红光。为他们照亮前行的方向,使他们在面对未知路途时更加勇敢坚定。
方长松,男,1961年7月生,汉族,安徽宿松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电力作家高研班学员, 著有散文集《漫读岁月》、中篇小说集《流淌的月牙桥》和诗歌集《并不孤独》。
| 来源:安庆市作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