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上半年我还在那家毕业时就加入的移动互联网创业公司,正混得风声水起。
那个创业公司在经历金融危机之后业务上发展平平但也没有倒掉,当时的移动互联网还是个小圈子,因此公司还有些知名度,被一个投身移动互联网开始创业的大佬看中买了下来,改头换面之后,原来的老板退居二线捣腾他的新项目,全体员工期待着公司老树开花。
在西安研发中心的我毕业马上两年,已经从一个小菜鸟转变成技术骨干,手头的工作都做顺手了,经理交待的事一般都能扛下来,还可以带着其它人一起干活,我做攻坚他们助攻。
自己能卷,加上行业形势变化,工资翻了几倍,当然,看着夸张,主要还是以前基数太低。
以前穷得叮当响的我终于每个月兜里有余钱了,周末也就不再死守着公司加班蹭空调、蹭网络,开始爬爬山、跟朋友聚聚会,还趁着有段时间不加班把刚认识不久的一个小美女变成了女朋友。
但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那毕竟是个创业公司,让我渡过应届生最脆弱的两年已经算不错了,不能期待太高,就算我想在那里一直待下去,市场规律也不允许,不稳定才是常态。
刚进7月,老板就让经理带上我们几个核心骨干开发去北京出差两周,当时正跟女朋友蜜里调油,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但天大地大挣钱最大,纵有万般不舍也得收拾起程。
到北京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新老板虽然是个知名大佬,履历光鲜、财富自由、网上一堆他的资讯报道,但花起钱来抠抠索索。
公司工位上的空调配比严重不足就拿风扇凑数,我们出差过来连100多的如家都不让住,而是让行政在公司附近的光华里小区租了2室0厅的房子让我们几个人挤在那里。
那时的我还懵懵懂懂,但十几年后的今天却早已明白:对任何老板来说,自己的钱和公司的钱都是两回事,公司也好员工也罢那都是为股东赚钱的工具,成本和费用越低越好,自己的钱是用来养家、消费的。
公司处在北京国贸附近的豪华地段,但豪华地段的老破小入住体验依然非常差,我们一边吐槽老板为了省钱做事没底线,一边开始了在北京的两周摸鱼时间。
那两周的时间里,开发任务没有干多少,倒是见了不少的人:第一次参加公司组织的上百人团建;CEO专门请我们西安过来的几个技术骨干吃了顿饭,讲他以前事业的成功、家里的娇妻美眷、这次创业的初衷、眼下公司的战略;运营总监周末组织自己部门团队也带上了我们,自驾、爬山、拜佛、玩流行的杀人游戏。
当时的我只知道涨了见识,大家玩得很嗨,多年之后的我才明白,公司里领导跟员工之间的触点太少,因此在做任何互动时,员工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他的眼里、形成解读、做出决策。
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当然,即使明白也没什么用,刻意为之的那点包装能管什么用呢?说难听点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
那时我对职场的理解仅限于西安研发中心十几人团队里那点事儿,有些“too young,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的感觉,一心想着早点回西安陪女朋友,却从来没有想过公司的形势。
大佬入局公司、原老板退居二线、运营总监上位、组织结构调整、公司开始过紧日子、调整战略方向准备再次融资等等。
在这个大局之下,我在西安那段优哉游哉的生活和刚发展没多久的恋情真的就是“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从我如今十几年经验来看,软件技术领域的跳槽间隔中位数大概在两年左右,只要在一家公司待的时间超过2年就不算频繁跳槽。
而我的这段经历完美诠释了这个规律,毕业刚满两年,开始东奔西走。
北京出差的两周对我来说是被夹带着见各种人,对别人来说是观察、评估,想要看清西安这几个骨干是个什么成色,能不能扛起异地研发中心的大旗、有没有保留的必要、如果要保留派哪个高管去看场子。
就在我们结束出差回到西安的下一周,公司也有了决策,2个总监带着一个HR一个财务去了西安,宣布为了节省成本将西安研发中心裁撤。
去过北京几个技术骨干通过了老板们的考察被调岗至北京,作为过渡,这几个人可以在公司租下的那个2室0厅的老破小住上半年,而西安研发中心其它对公司的不重要的人,产品经理、设计师、行政等,全部就地解散。
2个总监找被解散的员工挨个谈话,一顿安抚之后表示公司虽然困难仍然给每人1个月工资赔偿,一直在西安本地工作的同事们对这事都司空见惯,反正西安IT行业除了那几个大厂研发中心之外也没几个正经公司。
但有个产品经理是从大城市、大公司回来的,拉着大家一起跟老板battle,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以仲裁为要挟,最后多争取到了一些。
短短几天时间,我从实习开始待了两年半的那个西安研发中心就只剩下了一堆卖不掉的垃圾。
对当时刚毕业两年只经历过一家公司的我来说,这些是人生剧变。但现在回想公司老板的做法,真正的谋定而后动、果断出手、迅速收网。
那天晚上,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气,我跟女朋友在西北大学本部老校区的小树林中腻歪,同事打过来电话问我是听公司安排去北京还是留在西安找工作。
本来想缓缓再跟女朋友说,这下她提前知道了,就一起商量好我到北京之后会开始找西安的工作,拿到offer就回来。
初夏的夜色中,我搂着她,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体,久久不愿意放开。
那些选择留在西安的同事住进150块钱的鱼化寨民房开始投简历找工作,而我把蒋家寨出租屋里的行李打包,告别女朋友开始北上。
即使已经过去了14年,出发的那一天西安火车站上空阴沉的天仍然让我记忆犹新,像充斥在我身体各处的茫然无助,又好像预示着我的未来。
二次入住光华里小区,心情截然不同。
我们几个毕业之后一直待在十几个人的西安研发中心,对北京充满了陌生感,跟北京同事的工作内容、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大家是同一个公司,又不像同一个公司。
他们讨论着北京的地铁、房价、馆子,百度、搜狗、网易、腾讯、新浪那些知名大厂的八卦,公司某个女同事的男朋友是个大公司高管刚拿了融资正在独立创业,隔壁组的某某跳槽去了新公司之后工资double了,连抽的烟也从一包十块涨到了20。
而我们几个从西安来的人过着光华里社区和公司办公大楼两点一线的生活,早餐在楼下吃包子,中餐、晚上回楼下吃炒饼,从工作内容到业余生活跟北京的同事完全没有交集。
我白天在公司装模作样干活,晚上吃完饭就跟女朋友煲电话粥直到手机的电用完,不想休息的时候就拎着啤酒、饮料满大街地逛,到了周五晚上兴之所致,也会在半夜出发笔直向西一路走到天安门,看完升旗之后坐地铁回来睡觉。
那段时间我把简历投遍了全西安的每一个公司,不管是华为、中兴这种大厂研发中心还是十几个人的小工作室,我想回西安已经急切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甚至还差点去了一个base在西安但要被派驻到异地的外包公司。
几个月后我终于拿到一份还算理想的offer,当再次打包行囊坐上回西安的火车时,北京西站外火车缓缓开动,看着窗外那一片片的高楼大夏,忍不住对这座城市竖了个大大的中指。
回到西安,很快过上了梦想中的小日子。
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跟女朋友开始同居,买一堆烟酒见家长,周末跟女朋友绕着钟楼的东南西北四条大马路逛街,偶尔约几个在读研的同学爬爬山,当然也少不了跟女朋友拌拌嘴。
从毕业就开始一路狂卷过来,到了这个新公司还是保持着那个惯性,试用期还没有过,就在公司年会上拿了个优秀新人奖,甚至几个月之后老板还主动给我涨了一大截工资。
女朋友开始在我耳朵边吹风想凑钱买房,我开始不同意,大好年华把积蓄都砸进去买那东西干嘛,她三番两次念叨,我想法又变了,她想买那就买吧,赶在春节前我俩集齐一堆钱包买了房子,虽然欠了一屁股债,倒是有不少成就感。
晚上下班之后我俩经常去唐延路上的卜蜂莲花超市买生活用品,听着超市里每天播放的“千千阙歌”,她挽着我的衣袖,我揣着我的裤兜,慢悠悠地在一个个货架前走着,我整个身体从里到外出奇的宁静。
唯一让我越来越烦的是公司那堆年近40的老码农,他们往往前一刻还讨论bug,后一刻就聊起了孩子,托班、幼儿园、小学的都有,互相交流怎么样给老师送礼,市场上出了什么新车,哪家医院看什么病好,还会在公司的群里分享菜谱。
我抬头想想在北京时感受到的移动互联网那股即将破土而出的力量,低头看看自己天天跟一堆晒咸鱼的中年老码农混在一起,我才25岁,难道十年之后还在这里,变成他们这个模样吗?
实在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