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掠影】90岁“追光者”匡廷云:时不我待,但仍需不断努力

学术   2024-11-08 17:02   北京  
记者|车家竹 
见习记者|何宏杰


人   物

匡廷云

1934年12月生,四川资中人,中国科学院院士、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植物生理学家,生物化学家。长期从事光合作用、光合膜蛋白结构与功能研究。六十多年投身光合作用的研究,致力于揭开光能转化之谜。为国家农业、能源等重大战略提供基础性、前瞻性理论和技术支持,为我国光合作用研究走向世界做出杰出贡献。

匡廷云院士接受封面记者采访 何宏杰摄

三伏天的北京,高温,闷热。
在位于香山脚下的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以下简称植物所),封面新闻记者见到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植物生理学家匡廷云。今年90岁的匡廷云院士,一袭绿衣搭配喇叭裤,一如既往的时尚优雅。尽管已到鲐背之年,她依然会穿着钟爱的靓丽颜色衣衫,到植物所工作、研究、奉献能量。
今年6月,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京举行,由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作为第一完成单位,匡廷云牵头的“真核生物光合膜蛋白结构与功能研究”项目获2023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匡廷云院士获2023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受访者供图

因一生致力于光合作用研究,不少人称匡廷云院士为“追光者”。7月22日,封面新闻记者与匡廷云院士面对面,倾听这位90岁“追光者”的故事。

不断在求学路上

努力学习,为祖国添砖加瓦,是匡廷云年少时的愿望,也决定了她日后求学、工作的方向。
1949年,匡廷云15岁,在四川省资中县第二中学就读,因为成绩优异,被选为资中县第二中学第一届学生会主席,当时也是资中县学联副主席。1950年,她有幸作为学联代表,到重庆参加西南学生代表大会,亲耳聆听到时任西南行政委员会领导职务的邓小平同志作的形势报告。匡廷云回忆道:“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青年学生应该努力学习,为祖国做贡献。我那时候只有十五六岁,要参军也不太可能,那么就需要努力学习考大学,建设祖国。”这个报告使她非常兴奋,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投身到建设新中国的事业中。
就这样,这位四川姑娘考入了当时的北京农业大学(现中国农业大学)土壤农业化学系。怀揣着建设祖国的青春志向,匡廷云离开了四川老家,在农大开始了自己的梦想与拼搏。
“那个时候以为是做化工研究,比如合成化学肥料,但实际上学的还是农业化学,所以也就比较广泛:植物生物化学、农业化学、土壤化学都包括在内。我觉得在大学时期,我得到很好的培养。”回忆起大学时光,匡廷云认为,当时对于多学科的广泛学习,给未来的科研生涯打下了良好基础。
1958年,匡廷云被选派到苏联莫斯科大学生物土壤系深造。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她在经历了两次留苏预备大学生考试后,才抓住了这个机会。“那个时候,不是绝大多数同学都有这个机会的,所以我非常珍惜,就觉得今后一定要交出满意的答卷。”4年的时间里,她收集了大量文献,装满了10多个木箱,回国时,这些科研资料被她一一带回。

匡廷云在苏联莫斯科大学时的留影 受访者供图

回国后,匡廷云进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工作。出于生产实践需要,所里决定让她开展“微量元素锰对水稻增产”的研究,这也和她在苏联学习的“激素对植物代谢影响”方向不谋而合。“一个人的研究方向,当然取决于你最早的兴趣,但也要根据国家的需求来进行调整。在植物研究所,根据需要,我就转做了植物光合作用的研究。”匡廷云边研究、边思考:太阳每天升起,藻类和绿色植物周而复始捕获、传递、转化光,它的机理是什么?人类在漫长的岁月里并未揭示。匡廷云认为,研究光合作用机理及调控原理,对解决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所面临的粮食、能源、环境和资源等问题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70多年后,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段时光中许多细节。在无数次的历练中,不断地突破科学难题成为她成长的原料。在知识中不断汲取精华,为祖国奋斗的热情带她走上了科学研究的道路,于是有了信念、有了一生奋斗的执着。

总未完成的科研课题

位于香山的植物所的景天楼内,汤佩松的雕像屹立于此。1986年,德国科学家在第七届国际光合作用大会上公布了一项光合膜蛋白原子水平空间结构的研究成果,让匡廷云大为震撼。回国后她向时任中科院植物所所长汤佩松汇报:光合膜蛋白太重要,难度很大,且国际竞争太激烈。快90岁的汤先生当即拍板,既然这么重要,中国也要做,并立即决定进行学科交叉,由中科院植物所从生化入手、生物物理所从结构入手,开展光合膜蛋白结构与功能的研究。

中科院植物所景天楼内一实验室 何宏杰摄

光合膜蛋白空间结构以“埃”来计算,这是比纳米更小一级的单位。德国科学家率先从豌豆中通过二维晶体三维重构解析了捕光叶绿素a/b蛋白复合体3.4埃分辨率的晶体结构,尽管科学界迫切希望得到更高的分辨率,中国科学家却没有被寄予希望。
2004年,匡廷云的团队与生物物理所团队一起,完成分辨率为2.72埃的菠菜主要捕光复合物晶体结构解析,结构图登上了《自然》杂志的封面:镶嵌在光合膜中的近三万个原子形成了一个正二十面体对称特征的空心球体。匡廷云自豪地说:“这是中国的结晶、中国的结构。在这之后,我们在国际上突破了一个又一个光合膜超大分子复合物的空间结构。”
谈起科研,匡廷云总是滔滔不绝。她从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讲起,到获得“2015年中国生命科学十大进展”的高等植物光系统I光合膜蛋白超分子复合物晶体结构解析,再到2019年首次成功解析硅藻特有的捕光天线色素蛋白复合体的空间结构。
走过的科研路,踩过的“坑”淌过的“水”,取得实验进展的欣喜,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刚开始做科研的时候,我们的条件和国外条件相差很远。”匡廷云说,“随着国家的发展,各方面研究条件得到改善,加上我们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国际前沿,能和国际竞争,也能得到业界的广泛认可。”
“加上这次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份荣誉也属于我的团队和我的学生,现在我们也还在这个领域继续努力。”匡廷云说。获奖之后,虽然她认为自己已经进入科研的“晚年”了,更能感觉到时不我待,但她也在尽量地奋斗,带领年轻人为国家的科技发展努力。“其实我们已经退休了,但一直是退而不休,还在不断奋斗。”重大科学项目一次次结题,但她自己的科研课题从未结题,总想再往前走一走。

匡廷云办公室一角 何宏杰摄

人生无常亦“有常”

在莫斯科国立大学读书时,她遇到生物系的研究生章申,获得博士学位之后,两人在莫斯科的中国驻苏联大使馆登记结婚。后来,他们都被评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成为令人羡慕的科学伉俪。
“我们的研究日程很紧,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在一起,但是不幸的是,2002年他因脑癌去世了。失去心爱的生活伴侣的悲痛,当时又适逢我主持的‘973项目’结题,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导致我的身体一下‘垮’了。幸运的是,国家医疗条件的改善,以及党和国家对科研人员的关怀。让我得到很好的治疗,通过及时的手术,成功切除了肿瘤。我最终战胜了疾病,获得了新生。”
通过实验可以不断完善科研数据,但仪器之外的人生却有太多无常。2019年的3月和9月,匡廷云又先后被确诊结肠癌和肺癌。在接受了两次癌症手术后,匡廷云再次奇迹般地赢得抗癌战斗。“与其当个抗癌明星,还不如回到实验室努力工作。”出院后,她很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在科研道路上披荆斩棘、在生活中历经风雨的她,依旧优雅从容,所有的风浪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2023年在上海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顶尖科学家“她”论坛上,匡廷云全程站立,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进行了近二十分钟演讲。当天她上穿黑白开衫、下着紫色喇叭裤,时尚气度不输年轻人。她说:“这是一种热爱,里面包含了对别人的尊重,也有对事业和美好的追求。”

在顶科论坛上气质优雅的匡廷云院士 图据主办方

论坛上她与大家分享了居里夫人说过的一句话:“生活对我们来说都不容易,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必须要有毅力,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必须相信我们是有天赋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需要找到这种天赋。”不论是对于科研的热爱与坚持,还是面对癌症时的乐观与坚强,或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精神,都足以让大家感动、敬佩和景仰。
无论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还是一棵参天古木,它们总要通过光合作用获得成长。光、水、二氧化碳就是光合作用中必不可少的原料。匡廷云用了90年的努力与奋斗,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光合作用”。
从广袤的宇宙到微小的细胞,从国之重器到芯片,从古生物王国到量子世界,匡廷云作为国家科学进步和技术创新的重要参与者和贡献者,不断书写属于“她”的力量的美丽华章。

匡廷云院士在为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签名 何宏杰摄

对话匡廷云

封面新闻:作为四川资中人,您埋头科研的同时也心系家乡发展,能简单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匡廷云:我现在不经常回四川了,但是之前在资中当地建立了一个工作站(匡廷云院士(专家)工作站),通过提高资中血橙光合作用利用效率及降低氧气消耗量,获得品质更优良的新品种。2023年,这个工作站也升级成为了为省级院士工作站,隔一两年我会回去看一看。
封面新闻:您一直被外界称为“叶绿体奶奶”,这是为何?
匡廷云:大家经常说我是个“追光者”,主要我长期从事光合作用的研究。光合作用实际上是绿色植物一个特有的功能,也是地球上最大规模的能量和物质转换过程,绿色植物吸收光能,把二氧化碳和水合成富能有机物,同时释放氧气的过程。实际上,不管是陆地上的绿色植物,或者是海洋里的光合生物藻类,它们都要进行光合作用。叶绿体是绿色植物和藻类等真核自养生物细胞中专业化亚单元的细胞器,其主要作用是进行光合作用。也就是说叶绿体是进行光合作用的一个亚细胞的场所,所以为什么把我称作“叶绿体奶奶”是这个道理。
封面新闻:听说您早在60年前就开始做科普工作了,能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匡廷云:那时候我刚从俄罗斯回来,需要在中关村的幼儿园去讲科普,当时就让植物类、动物类(研究)的老师去讲,动物方面,就选了中国现代鸟类学的奠基人郑作新先生,植物方面就由我去讲光和作用。中国现代鸟类学奠基人郑作新先生的助手提了几十个鸟笼子,每一个鸟笼子一只鸟,然后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什么是害鸟,什么是益鸟。小朋友可感兴趣了。对于小朋友晦涩难懂的光合怎么讲?于是,我让绘画师画上一张墙那么大面积的彩图,图上有太阳,有森林,有麦田,有果园,下方画了两群小朋友,人和自然的关系正式开讲。这就是我最早的“科普育儿”。

本文来源:封面新闻






中国生物物理学会官方订阅号,为BSC会员及生物物理领域专业人士服务。


投稿及授权请联系:bscoffice@bsc.org.cn。

微信号:BSC-1979


中国生物物理学会
中国生物物理学会官方订阅号,为BSC会员及生物物理领域专业人士服务。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