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大国学院与闽南文化研究

时事   2024-11-06 14:49   福建  

现代学者研究闽南文化,乃由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以下简称厦大国学院)首开风气。在历史上,厦大国学院从筹办(1925年12月)、开办(1926年10月)到停办(1927年2月),存留的时段相对短暂,对闽南文化研究发生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本文拟从学术主张的带动、学术实践的示范和学术视野的开拓三个方面,简要谈论厦大国学院对闽南文化研究百年学术历史和学术传统的开创性贡献。

1926年1月2日、1月9日,《厦大周刊》连载《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组织大纲》。该组织大纲规定:“本院暂设左列各组:(一)历史古物组;(二)博物组(指动植矿物);(三)社会调查组(礼俗方言等);(四)医药组;(五)天算组;(六)地学组(地文地质);(七)美术组(建筑、雕刻、瓷陶漆器、音乐、图绘、塑像、绣织、书法);(八)哲学组;(九)文学组;(十)经济组;(十一)法政组;(十二)教育组;(十三)神教组;(十四)闽南文化研究组"。

1926年10月10日,厦大国学院成立大会的演讲环节里,沈兼士(厦大国学院主任)说:“本院于研究考古学之外,并组织风俗调查会,调查各处民情、生活、习惯,与考古学同时并进。考古学则发掘各处古物,风俗调查则先从闽省入手”;林语堂(厦大国学院总秘书)说:“今本院成立,聘请国内学者为研究教授,一方调查闽南各种方言、社会以及民间一切风俗、习惯,一面发掘各处古物。但古物大多在北方一带,近拟与北京大学联络进行。南方风俗则本校担任调查,北方发掘则请北大担任”。

1926年12月13日,厦大国学院风俗调查会成立。林幽(即林玉苑,林语堂之弟)提交的《风俗调查计划书》说:“因为地方关系,我们拟先从闽南入手,然后推广到福建全省,以后再推广到南方各省。但同时我们也极希望南北各地的同志都来共同调查研究各地的风俗。又,我们与北大风俗调查会合作:我们要研究北方的风俗,可以托他们代调查,同时我们也代他们调查他们所要研究南方的风俗”。

厦大国学院把“闽南文化”单列为“组”即学科,这样的学术主张在当年全国各学术机构里当属首创和独创。

另一方面,厦大国学院主张把田野调查的方法引进闽南文化研究,在闽南文化研究领域里首倡文献同田野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组织大纲》规定:“本院研究之目标:(一)从实际上采集中国历史或有史以前之器物或图绘彩榻之本及属于自然科学之种种实物为整理之资料;(二)从书本上搜求古今书籍或国外佚书秘籍,及金石、骨甲、木简文字为考证之资料,并将所得正确之成绩或新发现之事实介绍于国内外学者”。“从书本上搜求”与“从实际上采集”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便是文献同田野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顾颉刚为《厦大国学研究院周刊》撰写《缘起》所谓“我们要掘地看古人的生活,旅行看现代一般人的生活”,也有主张“文献同田野相结合”的意思;林幽《风俗调查计划书》则有主张田野调查时也采集“用文字记载”的“材料”即民间文献的意见。

在上记厦大国学院学术主张的带动之下,时至今日,闽南文化研究已经成为有百年学术历史的热门学科;文献同田野相结合,已经成为闽南文化研究学科的学术传统。

厦大国学院学者(包括该院合作者和研究生)的学术实践,是闽南文化研究良好的示范。

玆举例言之。

“厦大国学院戴密微、张星烺、陈万里、顾颉刚诸教授及其合作者厦大哲学系艾锷风教授,共同倾心于泉州历史文化的研究。这在当时而言乃是该院研究的热点,于今视之则是‘泉州学’研究的起点”。张星烺于1926年9月至1927年1月在厦大国学院工作,曾任该院研究教授和代理主任。1926年10月31日,张星烺赴泉州做田野调查。返校后,1926年11月12日,张星烺在厦大国学院第一次学术讲演会上发表题为《中世纪之泉州》的讲演,《厦门学国学研究院周刊》“录其节目”如下:1.考古学与史学之关系、2.泉州设置之历史、3.泉州何时始与外国人通商、4.宋末元初泉州之大盛、5.泉州之外国人之居留地、6.外国人记录之泉州、7.唐末时外国人在中国享有若干治外法权、8.外国人与中国人杂婚、9.外国人之教育、10.外国人在泉州之势力、11.西方各种宗教之由泉州输入、12.外国人之同化于中国。于今视之,上记“节目”简直是今之泉州学研究的部分选题汇编。《中世纪之泉州》后来以论文的形式刊登于燕京大学史学会《史学年报》第1期。另,张星烺有田野调查报告《泉州访古记》先在《厦大国学院季刊》第一期的目录预告里存目,后因《厦大国学院季刊》第一期未出,改发于中国史地学会《史学与地学》第四期(1928年4月1日出版)。张星烺的演讲、论文和田野报告,用的是从“实际上采集”的新材料和应该是本已“从书本上搜求”的资料,因而出手迅捷。

1927年1月12日,林语堂在《厦大国学研究院周刊》第一卷第二期上发表《〈平闽十八洞〉所载古迹》。“《平闽十八洞》乃一部章回小说,叙宋嘉佑间杨文广平南闽王蓝凤高之乱,都约十万余言。凡所涉及,多为福建地方故事,又参用方言”,林语堂先生“为研究此书之第一人”。林语堂开其先,1931年叶国庆在许地山、顾颉刚等人指导下完成《〈平闽十八洞〉研究》(燕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4年李亦园发表《章回小说〈平闽十八洞〉的民族学研究》,由此形成了《平闽十八洞》的高学术水平的研究系列。

陈万里于1926年9月受聘为厦大国学院考古学导师兼造型部干事。受“掘地看古人生活,旅行看现代一般人生活”学术主张的带动,陈万里在闽南泉州、漳州、厦门各地做田野调查,按连写了《闽南游记》系列:《泉州第一次游记》《漳州游记》《泉州第二次游记》《泉州第三次游记》《旅厦杂记》。《闽南游记》各文收录了颇多“从书本上搜求”和“从实际采集”的材料,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术游记,具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

厦大国学院学者的学术实践里,有作为田野调查报告人的当地文化人士的协助。以田野调查点泉州l为例,顾颉刚在《泉州的土地神》一文临末处说:“这一次的游览,全仗刘谷苇先生的领导,他又告诉我许多传说。这文中的材料有许多是从刘先生的口中得到的,真是非常地感激"。张星烺《泉州访古记》、陈万里《泉州第一次游记》等也一一提及当地文化人士刘谷苇、陈育才、吴曾等予以的协助。这是一条成功的经验,闽南文化的田野调查当有闽南文化报告人的协助。

厦大国学院风俗调查会成立后,顾颉刚、林惠祥报的研究选题分别是《厦门的墓碑》和《闽南的下等宗教》。这两个选题的研究也许并未完成和发表,却是当年厦大国学院学者学术视野所及、也是当今闽南文化研究可以做的论文题目。

厦大国学院学者当年开拓的学术视野,对今之闽南文化研究贡献良多。

顾颉刚于1926年8月厦大开学前夕到校,1927年4月厦大国学院停办后离校。作为厦大国学院研究教授,他始终是该院闽南文化研究的执牛耳之人。1926年12月下旬,顾颉刚赴泉州做田野调查,考察了泉州天后宫等寺庙宫观,归来后于1926年12月26日写成《泉州的土地神》,该文于1927年1月连载于《厦大国学研究院周刊》第一、第二期(1927年1月5日、1月12日);又写成《天后》一文,交《厦大国学研究院周刊》第四期(该期后未出版)。在今天,“泉州学“和“妈祖(天后)研究”乃是福建学术界的研究热门,顾颉刚是早期研究者之一。顾颉刚在《泉州的土地神》一文里记录了泉州民间信仰之种种特异情节,其中包括“祀神的混乱”:“祀神的混乱,看奏魁宫就可知。宫名奏魁,联上又说‘魁杓献瑞’,则阁上应祀魁星。但是我们上去一看,祀的神却是观音,桌围上写的字也是‘奏魁大慈悲’。祀观音也罢了,而神龛的匾额却又是‘蕊榜文衡’,难道他们去请观音大士看文章吗?”顾颉刚就此发表观点说:“民众的信仰本不能适合于我们的理性,我们要解释它,也只能顺了他们的演进的历史去解释,而不能用了我们的理性去解释”。顾颉刚当年的观察和观点,于今对于闽南文化研究仍然大有助益。

1926年12月18日,林语堂在厦大国学研究院第二次学术讲演会上发表讲演,题为《闽粤方言之来源》,“到会者,除本校教员及学生外,来宾亦盛,并有台湾人特来听讲者”。厦大国学院有关闽南方言研究的选题和成果还包括:罗常培《闽南方言研究》《厦门音系》,陈祖宾《莆田方言及闽南各县方言》,等。

陈万里《闽南游记》书前之罗常培《序》记:“今夏复承顾颉刚先生嘱我将林玉堂先生的《闽粤方言之来源》,张亮丞先生的《中世纪的泉州》《泉州访古记》,颉刚的《泉州土地神》,孟恕的《泉州传说》,万里这几篇游记,连我的《闽南方言研究》《朱熹与闽南》《清源山游记》等,编成一册《闽南讲学集刊》,结果因故竟未竣事。”这里所记成果,以及罗常培《清源山上的戍卒诗》《朱嘉对于闽南风俗的影响》、高子化《云霄的械斗》、魏应麒《洛阳桥的传说》等,也显示了厦大国学院对于闽南文化研究学术视野的开拓之功。

本文作者汪毅夫   全国台湾研究会会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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