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自传】晨曲:中国写作霍元甲专著第一人(之一)

文摘   2024-07-22 05:39   加拿大  

【名家自传】晨曲:中国写作霍元甲专著第一人(之一)

晨曲

    (中国作协主管领导及著名作家蒋子龙,著名评论家夏康达、张春生、闫立飞、黄桂元及天津作协、西青区领导等参加晨曲作品研讨会)

我的作家梦

    我生于1950年,少年家境贫寒,未能读完小学便离校而去。因此,后来碰到有人问我或需要填写学历时,都颇费踌躇,很难作答,因为,实在是小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也许是因失去之故,我便非常渴望得到,看到同龄人在上学,极为羡慕。就是这样的学历,后来居然被迫立志当作家。没错,是被迫,因为出身问题青少年时期的我人生路上全是“红灯”,入团不行,入党当兵更不行,只能当农民,要想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去拼。在没有一个人认为我能成功的情况下,我居然成功了。当然,这过程充满艰辛与曲折,还是很较劲的。我为我做成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事而感到高兴。此文若被年轻人看见,或许对正在艰难跋涉、忍受熬煎者增添一些信心和精神力量。

    饿其体肤的十年

    19571967

    1957年我7岁,开始在故乡安徽省宿县夹沟镇上小学一年级。从出生到7岁,我生活在较殷实的家庭环境中,记得小时候家中的大床和立柜很讲究,大床床头和迎面雕刻着牡丹花,那时在淮北农村很少见,我经常聚精会神地顺着牡丹花的纹理形态看得很认真。人民公社还没成立,镇上有高级社,人们都称大社,我父亲是大社会计。我享受父爱印象最深刻的是,冬季的早晨,父亲总是在屋里生火,为我和弟弟们把衣裤烤暖和,才给我们穿上。

    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高个子,人们都叫大武老师。大武老师讲语文课时有《小猫钓鱼》,小猫总是三心二意,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追蜻蜓,所以没钓到鱼,老猫专心,就有收获。这故事给我幼小心灵留下深刻烙印,已经懂得人做事一定要专心才能成功。幼年的我体弱多病,一次在学校发起烧来,大武老师背着把我送回家。小学校在镇西头,我家住镇东头,走的大武老师额头出了汗。因体弱多病,我经常发癔症,一天晚上睡觉时,就看见墙上如演电影一般,有同学要打我,我赶紧喊大武老师快救我。大武老师护住了我。令人伤心的是,几天后,大武老师在讲课时眼珠是红的,同学们传说,大武老师这是最后一课。结果传言属实,下午,大武老师就被抓走,说是右派。9年后,我在去火车站的路上看到大武老师,他苍老了许多,头上戴一顶草帽(席夹子),鬓角处已经斑白,原来蓝色整洁的中山装变成家做的布纽扣夹袄,以前穿的圆口布鞋也变成露脚趾的破胶鞋。大武老师从监狱出来后,被解除公职,已经成为地地道道贫穷的农民。35年后,我从商海重新杀回文坛,要继续写作时,大武老师的音容笑貌总是在我眼前晃荡,于是,我写了一篇散文《大武老师》,在《人民政协》报发表,心情才得以平复。

    在1957反右运动中,没想到厄运也降到我头上。一天早晨,我饿了闹着要吃饭,母亲说要等你爸爸开会回来才能吃。我心切,就站到大门口的石头上向西面的街里看,盼望去大社开会的爸爸快出现。结果盼来了,我赶紧跑回去报信,却怎么等也不来。我又跑出去迎,这下傻了眼,也不饿了,我看见的是,爸爸蹲在树下,两个拿枪的人正捆绑我爸爸。就这样,爸爸被投进监狱。后来听说,父亲是国民党军队中人,什么职务说不清,常听母亲与人聊天时说,做为随军家属在湖北生活一年多,两个幼年的姐姐在那一时段夭折,淮海战役前夕母亲回了家。我还见过一个人,是当年爸爸的警卫员,叫丰振启,文革时受管制,后来听说被强制办了3个月学习班。2002年,我回故乡给父亲移坟时,丰振起也在场。

    父亲被投进监狱后,我的生活开始进入炼狱(忍饥挨饿、磨炼、锤炼、煎熬)状态。母亲急火攻心,后背长大疮,每天哭,以泪洗面。裹小脚的姥姥每天从镇南走到镇东的我家,要照料我和两个弟弟,还要照料母亲。

    1958年,进入大跃进、全民吃食堂。1959年,集体的东西被吃光,人们开始吃不饱肚子。是时,我父亲在狱中得了病,被允许保外就医,回到家中。日子十分艰难,吃的东西已经没有。我听父亲和母亲商量,要卖掉立柜买吃的,只能卖10元钱。后来,那个刻满牡丹花的大床也不见了。一天,我总是感觉屋内的墙上有响声,以为是老鼠作怪,仔细找却没有。我就告诉父亲,父亲仔细查看,原来是房柁正在下沉,房盖马上就要倒塌。父亲一把将我拉出,就这样,房盖沉闷地落下来,那两间住人的房子消失了。镇上开始有人被饿死,就近埋在南土山子上,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去更远的南山掩埋。在家已经没有活路,我父亲紧急申请回监狱继续服刑,在监狱应该不至于饿死。人们都悄悄外逃寻求活路,政府派民兵在车站把守,不让人外逃。当时,能够逃出去就是人们最大的盼头。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守在家里显然不妙,就让我想办法逃出去寻求活路。月黑头之夜,我在火车站终于等来北去的列车,趁民兵与大人纠缠之际,9岁的我从他们中间钻过去,上了火车。

    夹沟镇向北90华里是徐州市,我在徐州下火车是半夜。按照母亲给的地址,我去中山路上找中枢街,到中枢街找蒋家牌坊,那里是母亲的小姨-我姨姥姥的家。走到中枢街中间时,冬季的清晨天还没亮,街上开始有人扫马路,我打听蒋家牌坊,被告知我站的门口就是。9岁的我扭头一看,被震撼住,高大的门楼,两个石狮子守两边,青石板台阶好几层。大门已开,我怀揣着紧张心情走进去,发现院中央是一所大殿一样的高房子,周围是一圈矮房子。院子里住不少家,有些家已亮起灯。姨姥姥和17岁的姨舅住一间很小的屋,正在吃东西,准备上班去。姨姥姥把手中的高粱面窝头递给我,她就没有吃的了。我的二弟那年4岁,已经由姨姥姥介绍送给人。姨姥姥说,我二弟尿床,人家不要,只好送到徐州市孤儿院。再以后,孤儿院人满为患,只好按照登记籍贯送到孤儿家乡,从此断了信息,无从查找。姨姥爷是受管制的坏分子,每天清晨都要写悔过书。听母亲说,姨姥姥是被姨姥爷在徐州城外抢回去拜的花堂。姨姥爷姓蒋,出生在蒋家牌坊。姨姥爷写得一手好字,检讨书上的字方方正正,像书本里印的一样。就这样,我得到半个高粱面窝头,天还没亮就离开了蒋家牌坊,9岁的我开始难民盲流生活。

    那一时段农民进城是难民潮,为的是求生存活下去;改革开放后的农民进城是民工潮,为的是能赚到钱改善生活。难民(也就是农民)都涌进城市,城市无法承受,只好抓难民送到收容站,然后登记遣返回乡。我见过徐州车站前广场抓难民的场面,几个人拿着一根很长很长的大绳,突然奔跑起来,如撒网逮鱼一样把广场上的人兜住,里面居然都是难民,就这样被引领着进入收容站。真正乘车的旅客,都凭票进入候车室了,剩下的便是纯净难民,一抓一个准。我被抓被遣返过,和其他人一样,到家后还要跑出来,因为家中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在大人引领下,我曾经潜伏进徐州南站,那是货站,经常有粮食装卸,铁路枕木下的碎石缝中,有遗落的粮食粒,有时还能遇上花生米,真是万分难得。

    就在9岁那年冬季,有一天我差点去了西天。我饿的前心贴后心,走在徐州车站前的马路边上,突然眼前发黑,就啥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站满了人,有一位中年人蹲在我面前,衣服上有4个口袋,夹着一个黑皮夹。他从下面的大口袋中掏出一个花卷,白面裹高粱面的那种。他递给我,看着我吃,等我全吃完,他才起身离开。我知道,他是怕周围的大人抢走。如果他真的走了,花卷一定会被大盲流抢走。那位好人一定是干部,那时,只有干部穿4个口袋的衣服,上面小口袋里还插着钢笔。可惜的是,他和我都没说话,谁也不知道谁是何方口音,救我一命后,他就走了。后来常常想起,非常希望有报恩的机会,却无以为报。这位好人如果还活着,应该是超过100岁了。

    那次死里逃生后,我还遭遇过一次生死考验。为了寻找吃的不被饿死,我沿徐州龙海铁路线向东走,那是去连云港的方向。走到天黑时,发现前方靠左有个村庄,就拐了进去。村庄漆黑,唯有一个房子亮着灯光,门是虚掩着的,我便悄悄钻进去。屋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盏灯,几个人围着桌子在商量事。外面冷,我想在这里过夜,又怕被他们发现,便悄悄躲在门后,蜷缩着,尽量小一些。没想到,有人起身时光亮射过来,我还是被发现。我精疲力尽,浑身发冷,有些哆嗦。有人过来摸摸我的头,惊叫说我在发高烧,于是把我抱到一张绳床上。有人给我喝水吃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说话声吵醒,发现窗户上已经有点蒙蒙亮,看见有人抬着别的绳床往外走。有人摸摸我的额头,说这孩子还在发烧,不行了,也抬走吧。另一个人过来,把手放在我鼻孔处试了试,说,这孩子还活着,别抬走。鬼门关啊,很幸运,又遇到一次贵人,我被当活人留了下来。

    1960年春季,我再次被收容站收容后,遣返地不是家乡,而是一个儿童福利院。安徽省政府为拯救儿童,在蚌埠南淮河岸边一个叫临淮关的地方建了一个儿童福利院,开始收容在外漂泊的儿童,我有幸被收容,从此免除被饿死之忧。在儿童福利院里,巧遇一个大我几岁的家乡姑娘,是个哑巴。她认识我,看见我就哇哇叫,向人比划。一年多后,这位哑巴姐姐不见了。时间不长,我母亲突然来到儿童福利院。后来才知道,实行分田到户耕种后,家乡情况有些好转。母亲和二弟在家,再无饿死之忧后,母亲就开始思念我,不知我是不是还在世上。每天忙地里的活儿,人们都回家了,母亲就坐地头哭,想出去找又没有线索方向,也没有钱,唯有以泪洗面。那位哑巴姐姐帮了大忙,她回家后,找到我母亲,比划着说她知道我在哪里。母亲顺利找到我,当然万分高兴,带我去蚌埠监狱去见父亲,让父亲知道我还活着并且找到了。看到父亲我很心酸,父亲是带着脚镣手铐被持枪的人押送出来见我和母亲的。那形象我在电影里见过,没想到我父亲竟成有这样经历的人。

    上学的事很有意思,我回家后插班上三年级。但时间不长,我还是不能上学,因为,家里又要没粮食了。我母亲种的地收成不如别人,根本不够吃。记得小麦收下来后,我抱着磨棍帮助推磨,是舍不得去麸皮的。我一看面缸里粮食不多了,就只好辍学继续以前的盲流生活,省下粮食给母亲和弟弟守在家里种地。那几年,我只能在夏收和秋收后的一段时间回来上学,时间不长还要离乡。母亲让我学做生意,我很难为情,不愿意干那个,但还是要做。我在集市上的说书场卖过瓜子,5分钱一大捧,母亲生黄豆芽和绿豆芽,然后我去卖。我最害怕在卖东西时遇到同学,我会觉得脸像发烧一样红。然而,没有办法,毕竟赚到几个钱后能发挥很大作用,买盐买火柴是必须的,如果没有钱这个都买不起。至于上学写作业,那就免了,因为无钱买作业本。我走路到处乱看,为的是拾到烟卷盒,拆开后能当作业本用。

    1965年,父亲去世。我的厄运并没因父亲去世结束,而是被影响许多年。饥饿和贫穷是折磨肉体,政治受歧视则是折磨精神,两项加起来都不如人,对我打击很大。麦收完毕后,去地里拾麦穗,治保主任只没收我拾的麦穗,而且训斥我,别人家的孩子就没事。时间久了,我对这些也就习以为常,逐渐感觉我的人生就应该这样,无所谓了。

    我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遇见大武老师那次,大武老师问我在上什么学,我红着脸说没上学。大武老师告诉我,镇上在二郎寺建一所红光农业中学,让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报上名。我明白,大武老师可能担心我的出身问题会不会影响报名。结果还好,红光农业中学收留了我。

    

(作者1958年前的学生证 1966年,作者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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