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万里无云万里天——口述南怀瑾》是温州南怀瑾人文公益基金会、温州南怀瑾书院编辑出版的首部有关南怀瑾先生的口述史。本书通过三十余位南师亲友、学生弟子口述实录,展示了南师的家国情怀、大师风范。本书于2022年纪念南怀瑾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际出版。应广大读者要求,在温州南怀瑾书院微信公众号开设专栏逐篇刊发,以飨读者。
今日刊发李青原女士口述文章。
李青原,经济学博士。曾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英国曼彻斯特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法国国家东方语言与文化学院客座教授。中国证券市场最早的推动者和设计者之一。曾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宏观司副司长,高盛(亚洲)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中国政策顾问、中国证监会研究中心主任。
出生于 1950 年的李青原是位传奇女性。她曾是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后首批进入联合国的译员,也是国内获索罗斯赞助赴美个人研究项目的第一人1994 年,李青原在纽约获得证券从业资格,为她后来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的风云人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02 年,李青原临危受命出任证监会规划委办公室主任。2006 年,中国金融出版社出版李青原专著《探寻中国资本市场发展之路》。2016 年,李青原获中国基金行业终身成就奖。
1993 年,李青原因身体健康原因与南怀瑾结缘,并在南怀瑾的指导下开始打坐修行。2008 年,李青原带领一群青年海归到太湖大学堂请南怀瑾上课,其间,南怀瑾授命李青原创立“青草南园”,开启弘法之路。而今,青草南园成为有南怀瑾书面认可开启的、实修实证研习传统身心修炼之学的平台。
记:1993 年您因身体不适开始关注南怀瑾先生的书,后来您在香港拜会了他。当时南怀瑾先生在香港半隐居,轻易不见人,却亲自指导您打坐。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李:1993 年,我从事经济体制改革方面的工作。有一天,伏案工作时,头往下一低,脖子就疼起来,整个脊背都发硬。那时候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夜里经常会醒,睡不着,头发也掉得很厉害。那时我才 40 岁出头,越来越感到不安。
我年轻的时候曾到北大荒务农,后来有机会上了大学,学习又工作,一直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那段时间吃药按摩,牵引理疗,但好像身体变化不大。有一次实在太难受了,我就请假去医院看病。拿药的时候,要排队很长时间,我就开始想:可能我要找一个其他的方法。
走出医院大门,在街边漫步,看到了一家书店,我就想,是不是应该请教一些有智慧的人?看看书里能不能给我别的出路?我便进了书店,环视一圈,发现一本《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现更名为《静坐与修道》)。书名很新鲜,打开一看,原来是台湾一个叫南怀瑾的先生写的。书里讲打坐对身体对生命有什么作用,配有照片和图画。我想,我可以试一试。回家后,我按照书上的指示和注意的要点,弄个垫子,脚一盘,开始打坐。但是坐了十几分钟,腿就又麻又酸又疼,受不了。我心想,可能还是要有明师指点吧,自己坐,不得要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机会能见到南怀瑾先生,就把书放回了书架,打算以后再说。
不久,北京大学的袁教授组织了一个重要的国际会议。她通过一个很近的关系,问我可否帮忙去讲讲中国的经济改革。我很乐意,就去了。我按自己的思路讲了一番,效果还不错。袁教授很高兴,她说我们学术机构没有什么钱给你,但我可以请你吃顿晚饭。我说没有问题,于是就同她共进晚餐。席间我们谈了很多关于中国改革方面的问题、东西方文化的差别、如何通过一些理念上的改变为改革扫除一些障碍等。谈得高兴的时候,她忽然说:我一定要带你去见一见南怀瑾先生。我当时脑子里一亮,问:是台湾的南怀瑾先生吗?他不是在台湾吗?她说,他已经到了香港,我可以帮你约见。
不久,我有机会去了香港,见到了南怀瑾先生。南先生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平易近人,非常和蔼。他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国画,上面写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透着宁静。见到他,我觉得内心也很宁静。闲谈了几分钟,他就问我:“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我非常想学打坐,我拜读了您的书,但是不得要领。他说:“那你过几天来一下吧,我引导你一次。”我激动万分,感觉非常幸运。
记:当时南怀瑾先生是如何指导您打坐的?第一次打坐,您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李:他让助手摆好垫子,告诉我怎么坐。他说你闭上眼睛听我说,如果我问你什么问题,你也不要回答,一动也不要动,听的时候就似听非听。坐好以后,我闭上眼睛,他开始缓缓地讲话。他当时讲的具体内容我现在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讲宇宙的道理,生命的起源,人的生命的开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因素,以及人的生命会怎样变化等。我只觉得他的声音是一种振动,让我非常舒服,然后影响到我的身心感受,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记:2008 年您曾带着一批青年海归到太湖大学堂听南怀瑾先生讲课,希望他们得到南老师的教诲,能否详细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形?那次讲课,对青年海归们后来的人生是否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李:2006 年我退休之后,就有比较充裕的时间集中精力去修行,也结识了一些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年轻人。2008 年在一个青年海归的会议上讨论新一代海归的使命,大家都踌躇满志,要为中国的富强、中国的文明去努力奋斗。在这个过程中我有感而发,就说你们如果要在中国做事情的话,一定要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他们都知道我认识南老师,就问我,能不能去见见他。
我就跟南老师汇报此事。我说:“南老师啊,你经常讲要普度众生,众生不是一下子就普度的,人是一群一群的,分不同的类型。这批年轻人有志于为社会做贡献,将来可能对社会对大众是有影响的。如果他们对中国文化的精髓有所了解,会有利于他们成功,是不是应该先帮助帮助他们啊?”南老师说:“完全正确,叫他们来吧。”就这样,我们一起去了太湖大学堂。
南老师非常乐于和这些青年人交流,并教化他们。当时争论很大的问题是:究竟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还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不少年轻人认为,中国要现代化,就和以前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相反。搞市场经济,搞先进的科学,很多理念应该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我个人当然不同意这种观点。
南老师非常严肃地讲了这个事情。他说何为体,何为用?“体用何妨分不分”。我理解南老师的话,实践中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不能空泛讲死理。他说,当时那些人为了中国的现代化,提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为了哄慈禧太后,不要把它当回事儿。南老师讲解了这些比较深奥的道理和大家比较关心的话题之后,他一高兴,说晚上再加一节课吧。原计划讲课就一下午,结果他一高兴,吃完晚饭,大家兴高采烈地又回到礼堂,继续听讲。
南老师就从中国文化讲起,讲生命科学,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怎么修身?就是自己要修炼,要审视自己的人生。他一高兴就坐到讲台上,台上有一讲桌,他就干脆坐到讲桌上,开始打坐。大家就热烈鼓掌。老师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来,说:“你们看我的腰很细的。”他的意思是,修炼的人是有一定的形的。他经常讲,你看一个人要看他的形和神。
记:那次讲课,促成了您遵南怀瑾先生之命创办了“青草南园”。对此,南怀瑾先生有怎样的指示?
李:那天南老师讲课的过程中,有一个年轻人忽然说:“老师啊,我们也要学打坐。”南老师说:“你们从来没有打坐过,没有资格跟我学。再说了,你们这么远从北京到上海来,也不方便嘛。”当时我坐在台下,他就指着我说,“北京有个李青原,你们去跟她学。”
我当时吃了一惊,觉得他也就是说说吧。但是会后,同学们就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们呢?我说你们不要当真啦,南老师只是说说,不是真的。但是他们就一直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是真的呢?我觉得这件事情确实要问清楚,就打电话给南老师:“你真的让我教他们吗?我自己都修不好,身体还七扭八歪的,又多病,我教不了的。”
南老师说:“谁修好了?修没修好,有没有水平,这都是相对的,一辈子修炼也是没有止境的,都是相对而言。你就把你怎么修的经验心得跟他们共享,帮一帮他们。”我问:“你说的是认真的?”他说,“我是认真的,这怎么能开玩笑呢?”
我想了一下,既然老师这么说,我就要认真对待,就专门去了太湖大学堂。我说:“老师啊,你要让我做这件事情,我左思右想,你要给我一个书面的认可,书面的指示。”他说:“书面的,你要我写什么?”我说:“你要写上这件事情,是你让我做的。”他说:“可以呀,我写一张纸给你。”我等了一天,第二天他拿了一张纸,写了一份书面的信给我。意思就是我跟他修行了一段时间,现在有人要求学,我应该尽我所知,跟他们共享,帮助他们。
记:“青草南园”的名字有讲究吗?听说南怀瑾先生给您留了“宁将此身下地狱,不把佛法送人情”的教诲,您是如何遵循这一教诲的?
李:我要办这个事情,这个班就要有名字。南老师讲过中国道家文化非常了不起,他的书中对儒家、道家、佛家的作用、地位、功能都有详细的论述。讲到道家,他说,一些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中医、伟大的诗人都是道家。像白居易写“离离原上草”,就是歌颂顽强的生命力。于是我就说,既然是南老师叫我办的班,那就叫“南青草园”?南老师说太难听了!我就问那怎么办?老师想了几秒钟,说把这个字顺序改一下,叫:青草南园。当时在座的朋友都说,这个好听!
就这样,南老师说服了我。那好,我说我就公益弘法吧。老师马上说:不行,一定要收费哦,而且不能收得太低,你明白吗?记住‘宁将此身下地狱,不把佛法送人情’。”旁边的宏忍法师就把这句话写下来,我到现在还留着呢。南老师还特别强调:一个人懂得世间法,有福报,才谈得上去修出世法,所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修的。我在办青草南园的过程中,也遵照他的这个思路。当然有些人因为特殊原因,给一些优惠安排。总的来讲,我们非常重视南老师的交代。
南老师给青草南园确定的宗旨是“去宗教化,去神秘化,实修实证,探索生命奥秘”。因为是南老师让我做这件事情,所以我不敢不精进,不敢懈怠。青草南园每一期课程开班,都会有一个传统仪式,就是向南师像鞠躬行礼,既是真切怀念,更是表达我们对他的崇敬。到现在为止,青草南园一共举办了 44 期静坐修道课,共修的已达五百多人,从他们身上我也观察、总结了很多东西,自己也很受益。
记:您修行那么多年,南怀瑾先生给了您哪些具体的指导?有哪些体悟和心得?
李:想静坐入门,第一个是要有这个心,要发愿。修炼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要经历不少痛苦,甚至是磨难。我记得我从南老师那儿回北京后,自己坐在家里练。觉得南老师引导的时候是一个状态,回来自己坐,完全不是那个状态。没有老师引导的时候,坐了十来分钟就疼痛难忍,饭都吃不下,觉得自己身体裂开了,好像有人把我从脊椎骨那里锯成两半。我就给南老师打电话:“我疼得饭都吃不下,怎么办?”老师说:“吃不下你就不要吃嘛,一天不吃饭饿不死。”我说:“这么疼,我的身体都被锯成两半了,怎么办呢?”他说:“祝贺你呀,身体就是两半嘛,左为阳,右为阴。修炼不但要有感觉,还要有知觉,你要知道为什么疼,不怕这个疼。”
他又说:“人就是感觉和知觉。你能分清什么是知觉,什么是感觉,你就有很高的境界了。没有决心不行啊,没有发愿的心不行啊,你看过《西游记》吗?你以为那是写旅游呢?那写的是修炼,懂吗?有磨难,有魔障,有诱惑。你坐在那儿疼得要死,心里想我干什么?出去走一走多好,吃喝玩乐什么事不能干,要坐在这儿受苦?如果你要这样想,就不要练了。不疼不痒的就能修炼成功?不可能,所以你要想清楚。”听完老师的话,我顿时转悲为喜。原来修炼不只治脖子疼、代替医生这么简单,是要全身心去修的,包括思想和精神状态。
我觉得这条道路很有意思,但是要不怕死。有一次我睡觉之前躺在床上,开始运气,做呼吸练习,到一定的程度,忽然觉得心脏停止了。我脑子里一闪:糟了!遗嘱还没有写!我要是再喘不过气来,我就过去了。不行,我还是要深呼吸,一个劲儿深呼吸,最后总算是缓过来了。我觉得我死了一回。南老师书中有一句话:要想人不死,先要死个人。这就是当时的感受。
不久,我到太湖大学堂,跟南老师汇报这件事情。南老师就叫来了当时在太湖大学堂的很多同学,说,你们大家一块儿听。他让我把事情再说一遍。老师说:“听见没有?修炼是要有勇气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做实验,不是用小白鼠做实验,要不怕死,懂吗?”他这么一说,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但是也坚定了我的信心。这必须身心投入。
记:对于修炼者,入门需要怎样的条件或有什么要求?
李:首先要有这个心,有这个根基。修炼到高处,是要有一种真善美的境界。一个本性善良的人,有真善美的根基,才会被修炼的境界唤起。如果这个根基没有,其他的根基,身体的、心理的,也不会建立起来。这就是南老师为什么经常讲,不是所有人都能度的,只能度有缘之人。我个人理解就是要有根基。这个根基从哪儿来呢?可能因素就多了,我想,教育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这是第二点。
第三点,很多人一听说静坐,就问,我怎么才能坐得住?怎么才能静下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事情?怎么可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这是一个问题。我个人的看法,首先要明确南老师说的,腿疼你知道,但你知道你腿疼的那个“知道”,它是不疼的。这就是说你的身体和意识是可以分离的。同时,你要知道打坐这个痛是你通的一个过程,必须忍过去。你在意识上明确,这只是身心修炼的一个步骤。你就不会被这种疼吓住。
我们活在尘世间,有办公室的事情,有家里的事情。社会上的,世界上的,一坐下就想起了各种事情。怎么办呢?老师说这是自然的,你不要一坐下就想,哎呀,我要静,我要空,这是执着。其实所谓静呢,是不要执着。他说:你看,你往这儿一坐,脑子里会出现念头吧。但如果你使劲地跟自己说,我不要想,我不要想,拼了命地去赶走这些念头……想赶走念头的念头又是另外的念头。怎么办?就要学会任何一个念头来了,非常快地把它打发走。我打坐的时候旁边放笔和小本子。比如忽然想起来,我还欠谁 300 块钱呢,真不好意思,赶紧写下来,明天几点钟还钱。好了,不要再想了。坐一会儿又想起来,办公室里有一个同事,家里有什么问题了,我应该帮助他一下。马上记在本子上。都打发完了,就关注呼吸,关注心跳,观察自己的内心。这样做了,南老师说,你可以养成当机立断、快速决策的习惯。我觉得很有启发。
身体可能出现的偏差,有时候是不可预测的。还有一次,我过马路,突然左腿就不能动了。我非常恐惧。因为学了点中医,我就把我的意念集中在身体的右上方——左下方的对应是右上方,腿就能动了。这事情我也向南老师汇报,他说完全正确。我那时候天天打坐,身体就出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状况。南老师说,所有修炼的人都要懂一些医理。后来我又推进了一步,学了一点中医,特别是针灸。青草南园有不少同学也学了医术,如推拿、针灸、按摩等。
决定走上修行之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方向和次第。你决定要做什么样的人?你人生想实现怎样的价值?你想让自己在什么方面对社会有贡献?修炼也是一样。你的生命有自然的向度,有社会的向度,有历史的向度……哪个对你来说最重要?你的天赋在什么地方?你的慧根在哪儿?你应该通过什么道路来成就你自己?
南老师说,“什么叫修炼?就是不断修正自己的行为,修身,修心等等。”修到什么程度,这是每个人自己去定的,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你有什么样的目标、什么样的价值取向,乃至于美学取向,就决定了你选什么样的老师,用什么样的修炼方法,这是讲方向问题。我觉得每个人都要考虑清楚。否则就会漫无边际。
另外就是次第。南老师讲,筑基非常重要。这个基在哪儿?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这个基在上丹田,有人说在下丹田。有人说应该先练气,有人说应该先静心。各种说法都有。次第有总次第,有分次第。南老师在《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中指出,静坐修炼的次第,先改变身心状况,然后是变化气质,最高境界是开启心智。我这里主要讲的是身体部分的次第。
记:您如何看待辟谷?
李:不要随便辟谷。有不少同学还没调理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开始不吃东西了, 我个人认为是有问题的。在香港的时候,周围有同学辟谷。我就问南老师:我是不是也应该辟谷啊?南老师看了我一眼说,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辟谷。我问:那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啊?老师说首先要会食气。无胃则无气。我有一段时间打坐,觉得越坐越舒服,就不想动,越不想动就越没胃口, 就以为自己气满不思食。不思食就不食, 我觉得离神仙不远了。镜子一照, 结果面黄肌瘦,和难民差不多。去医院医生一看,说寒气太重,肠胃有问题,吸收不好。赶紧往回走,有什么病治什么病,有什么毛病调理什么毛病,先让自己强壮起来。
我的脊椎很不好,但是我很幸运,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中医正骨医生。大家都知道双桥老太太,中国中医骨科四大名医之一,我请她的高徒吴先生帮我调理。不要以为打坐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有些很顽固的结节,不通过外力是解决不了的。
南老师说人是脊椎动物,人最大的气脉在脊椎,他也请过一些医生,给大家正骨。南老师说,为什么让你们知道一些医理?一定要配合内力和外力,动与静,两方面不能偏废。他那时候在太湖大学堂看到有些人面色苍白,就把少林寺的王洪欣老师请来教大家八段锦、易筋经,嘱我们要好好学!还有的同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就提醒他们注意饮食结构。南老师曾经说:“别人问我信什么教,我信睡觉。”在处理具体的事情的过程中,不能光靠宗教。
破除迷信敢批判,与时俱进更科学
记:南怀瑾先生仙逝后,青草南园不仅一直办下来,还举办了很多公益活动。请您谈谈学习南师精神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现实意义。
李:南老师一生都在把中国文化的经典通俗化,使它变成人们可以认识、可以实践的修炼方法和规则,让大家在实践、在吸收乃至在弘扬这些经典的过程中,有路可走,有规可循。这实在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对南老师是非常崇敬的,在理解中国文化、理解生命的意义方面,南老师给我的启发和指导是意义重大的。我用八个字总结南老师的特点和他的精神:破除迷信,与时俱进。这也是《易经》的精髓。
南老师学问渊博是无可争议的,虽然他的学问有别于学术的研究。作为中华儿女,我们当然喜欢和热爱自己的文化,尤其关切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因为它们直接关联着我们每个个体的命运。而如何看待中国文化,也有不同的立场和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的 5000 年文化,南老师说,“我们有 5000 年的精华,就有 5000 年的糟粕,我们需要弄清楚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哪些我们必须继承,哪些我们必须抛弃,使我们真正成为先进的文化。”
他破除迷信,不管是圣人还是佛祖,或是历史上一些伟大的人物,南老师也不抱着迷信的态度,他甚至说,释迦牟尼如果活在今天,他的弘法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还说过,“如果佛祖还在的话,我是要跟他理论的,为什么女性不能进佛堂?这不平等”。他的这种精神,是大无畏的精神。不管是对经典,对那些经典的代表人物,他都有具体分析,有一长,也有一短。历史上先进不代表今天先进。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回看今天,我们既然有 5000 年历史,就不能表现得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只能说好话不能批评,对吧?我们现在就有一些人,在对待自己文化的态度上,其实跟小孩很像,只能夸奖不能批评。南老师从根本上是反对这种态度的,他甚至还说“连老师都不要迷信”。当时有很多人想给他磕头,跪地拜他,他就说不要搞这套,你们不要拜我,要拜就拜你们自己。每次我鞠躬稍微深一点,他都马上鞠躬回来。谁要给他磕头,他就马上把人扶起来,说“使不得”。
当一些人不分时间地点、不分社会背景、不分效果如何,反正只要是中国老祖宗的就必须赞扬时,南老师清醒地破除传统中不加分析的迷信。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与时俱进。最近有一本刘雨虹老师根据他的录音编的书《传统身心性命之学的探讨》,那是他 2008 年带领一批学员修习的记录。他虽然是在指导修习,但他讲的都是生命科学,物理原理、化学原理,不是迷信,也没有什么秘密,他通篇讲的都是科学!
我尊敬宗教,但修炼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它不是宗教。包括佛学也不完全就是宗教,它还是一种思想方法。还有我们的道家文化更不是宗教,它本身是有科学性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世间所有的万物只有科学,因为还有宗教,还有哲学和艺术,有的东西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继承中国文化和传统经典,南老师的基本态度就是要与时俱进。他在《楞严大义今释》前言里,特别讲到中西文化历史上几次的交汇激荡,中国文化作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必须认清方向,把稳船舵。南老的这种胸怀和智慧是很少有人能跟他相比的。
访谈时间:2022 年 6 月
访谈地点:微信语音交流
访谈记者:戴江泓
根据南怀瑾学术研究会访谈录音修改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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