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鸣“隐身”1200天

职场   2024-11-01 19:30   浙江  



文章日期 | 2024-10-31
文章来源 |字母榜

第一位“80后”中国首富诞生了。


10月29日,2024胡润百富榜发布,1983年出生的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登顶榜单,财富总额高达3500亿元,相比去年增长1050亿元。


排名前十的富豪中,41岁的张一鸣最年轻,退休时间却比大多数人更早。今年70岁、排名第二的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53岁、排名第三的腾讯创始人马化腾等人依然掌舵企业,年轻了一代人的张一鸣却已经归隐田园。


距离张一鸣宣布退隐,已经过去1259天。


2021年5月,张一鸣发布全员信,宣布辞任字节CEO。他在信中表示,希望放下日常管理工作,聚焦到远景战略、企业文化、社会责任等长期重要的事情上去。



过去三年半,张一鸣很少现身。有据可查的公开活动,包括在香港成立了一只投资基金,名为Cool River Venture,主要投向科技行业。


襄助教育是张一鸣退休生活的另一主题。他向福建龙岩老家的芳梅教育发展基金(以张一鸣的奶奶和外婆命名)追加捐赠2亿元,累计捐赠达7亿元;还与校友、创业伙伴梁汝波一道,向母校南开大学捐赠2亿元。


另一边,梁汝波治下的字节也在平稳运转。公司延续了张一鸣时代的强劲走势,财务和业务指标均翻倍增长。


根据多方信息,在张一鸣退休前的2020年,字节营收约为343亿美元。梁汝波接棒的2021年,这一数字同比增长86%至617亿美元;2022年达850亿美元,2023年再度飙升至1200亿美元。


字节的营利能力也显著提升。2020年,字节经营亏损147亿元人民币;到了2023年,字节净利润已突破2000亿元。


业务方面,作为字节生态的核心,抖音2020年8月实现DAU(日活跃用户)破6亿。根据市场调研公司QuestMobile的数据,截至2023年12月,抖音DAU已达7.6亿。


但张梁交棒故事的另一面是,后张一鸣时代的字节,正在显露疲态。


近日,据36氪报道,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前三季度,字节中国区单季度广告同比增速从40%左右跌至17%以内,过去两个季度均没有达成既定目标。


分业务来看,抖音电商销售额增速从年初的超60%,跌至9月的不到20%;抖音生活服务带动的广告收入不到大盘的5%;TikTok前三季度的全球营收同样不达预期。


横向对比其他大公司,字节17%的广告收入增速仍属于第一梯队。根据公司财报,腾讯第二季度网络广告收入同比增长19%,百度则同比下滑2%。


更何况,作为一家年收入数千亿元的大公司,字节必然逐渐告别狂飙突进,回归十几个百分点、乃至个位数百分点的成熟公司增速区间。


但当字节开始减速时,其承袭自创业之初的战略方法论也到了重新审视的时刻。


张一鸣退隐之后,字节的经营手法和组织架构发生许多变化,但大体上依然在“内部赛马”和“大力出奇迹”两大思想框架内生长。这套方法论成就了字节过往的辉煌,但在外部环境的根本变化面前,开始显露不匹配字节未来发展需求的迹象。


另一方面,梁汝波接棒之后,把许多精力放在了“降本增效”这一管理职责上,并没有从底层重新定义字节作为一个巨型组织的思维逻辑和增长范式。

两大因素的长期叠加,最终让字节的流量-收入飞轮慢了下来。张一鸣在被冠以首富光环之后,也有新的难题需要解答。



当张一鸣主动辞任CEO时,他规划的退休生活除了做做慈善,也包括暂时抛开管理负担,尽可能为字节探索新生事物和前沿技术。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希望“以十年为期,为公司创造更多可能”。


张一鸣自称喜欢思考理论上可能存在、但是现实中尚未发生的事情。在卸任内部信中,他提到了虚拟现实(VR)、生命科学、科学计算等尖端技术,认为“需要我们突破业务的惯性去探索”。


回看过去三年,张一鸣首先把精力投向了VR。


就在张一鸣交棒梁汝波5个月后,字节花费巨资将国内头部VR设备厂商PICO收入囊中。坊间传闻,这一交易的规模高达90亿元。随后两年,字节继续向PICO倾斜资金和资源,甚至一度动用整个抖音为之导流。


然而,受限于市场远未成熟、软件生态薄弱、非刚需等问题,PICO始终没能在销量上实现突破,不得不下调目标、裁员节流。


VR令人意兴阑珊,张一鸣也把注意力转向了方兴未艾的AI大模型。



2022年底,ChatGPT横空出世,AI大模型吸引全球科技公司的目光。张一鸣同样热情满满。据多家媒体报道,张一鸣密集阅读OpenAI的一系列论文,常常读到深夜;另据《晚点LatePost》援引内部人士言论称,张一鸣时常与一些字节人士分享论文学习心得,以及对ChatGPT的思考。


与此同时,字节的AI业务开始加速。


2023年初,字节开始训练基础模型,当年8月发布“豆包”。截至目前,豆包除了推出一系列基础模型外,还发布二十多款面向C端的AI大模型APP,涵盖聊天机器人、办公助手、代码生成、文生图、文生视频等多个细分领域。


近期,字节甚至通过收购整合,推出了一款售价1000多元的“AI智能体耳机”,试图在AI硬件领域布下棋子。


不难看出,张一鸣作为字节创始人,即便不再是CEO,其一举一动也会对这家公司的走向产生显而易见的影响。


但与推动公司开展新业务相比,张一鸣或许应该在更底层的维度上,持续给字节种下自我革新的种子。


张一鸣无疑是一位技术和产品大牛,但他的战略才能同样出色。字节之所以能够打破AT双巨头格局,除了领先对手的技术力和产品力,也得益于“内部赛马”和“大力出奇迹”两大新颖的方法体系。而在构建这套方法论的过程中,张一鸣起到了关键作用。


过去三年多,字节虽然已经经历了一次核心管理层的传承,但两大“法宝”并没有被舍弃。


2021年张梁交棒,梁汝波看似动作不少,其实底色并未改变:字节组织架构的一拆六,本质上是对抖音这匹“优胜马”地位的再确认,同时也在事业部级别上开启了更大规模的赛马;大力出奇迹的打法,更是被在VR、游戏、电商、本地生活、AI等领域广泛应用。


但梁氏接棒三年多,这套似乎无往不利的方法论,并没有取得战略上的更大胜利。


诚然,字节2022年营收超腾讯,张一鸣个人也成了首富,但这更多是商业化和资本层面上的成功。六大业务中,除了抖音、TikTok和火山引擎,梁氏“六骏图”半数表现不尽如人意。如今,就连抖音也出现了放缓的迹象。此外,资金和流量浇灌的PICO,也没有取得理想成果。


梁汝波手握“赛马”和“大力”守住了张一鸣的旧城池,但尚未让字节突破天花板,进入下一个时代。对于张一鸣来说,这或许是比看AI论文更重要的事。



张一鸣“隐身”这几年,同时也是中国互联网的变迁时代。而这场仍在发生的鼎故革新,是字节两大法宝逐渐失灵的根本原因。


字节多年沉淀的“赛马”和“大力”,以“内卷”和“外卷”为底色。这套组合拳看似容易落地,实则需要植根于规则和玩法尚未固化的土壤,才能在员工、管理层、竞争对手乃至全行业的集体默认中,发挥惊人威力。


在互联网初创时代,优胜劣汰被参与者视为理所当然,丛林法则盛行于道。


初入职场就拿到高薪的互联网公司员工,大都愿意接受无休止的加班、熬夜、单双休,管理者则将996美化为“福报”。由此延展开来,同一家公司内,不同项目组利益博弈、抢资源乃至互相拆台,几乎司空见惯。


而在行业竞争中,“巨头做了怎么办”被投资者用来拷打初出茅庐的创业者,以此作为催逼创业者All in的话术,而似乎并没有太多人提出质疑。


在这样的环境里,企业将“卷”包装为高大上的“赛马机制”和“大力出奇迹”,非但不会惹人反感,反而会凭借更极致的效率,获得更大的击败对手、脱颖而出的机会。


张一鸣掌舵的字节享受了众多时代红利;尚处于草莽岁月的互联网生态,是最重要的红利之一。而这一红利,同样是阿里腾讯两大巨头崛起的部分根基。


但在张一鸣2021年交棒后,乃至更早时候,推崇弱肉强食的互联网法则遭遇越来越多的质疑,直至被大多数人抛弃。


这种质疑源自互联网整体增长大幅放缓,年轻员工和初创公司逐渐发现,即便“卷”得再凶猛,也难以获得与之匹配的超额回报,遑论与占尽优势的职场前辈比肩。随之而来的是互联网行业自下而上的纠偏。


员工层面上,拒绝过度加班,成为精疲力竭的“社畜”的新共识之一。


字节2013年之后长期施行大小周(即每隔一周周末只休息一天)。但在2021年7月,字节发起一场内部调查,员工围绕是否取消大小周展开激烈争论,坊间传闻,甚至连张一鸣都“感到吃惊”。最终结果是,次月起,字节施行8年的大小周制度寿终正寝。


三个月后,字节再度调节员工工作时间,固定为每周5天、每天10点至19点,加班需要提交申请。


此时距离张一鸣卸任CEO,仅仅过去了半年。


员工“反卷”的衍生问题是:如果同事之间不再互相“卷”,那么不同的项目乃至事业部之间,是否还需要“卷”出王者,很值得重新审视。在新的氛围下,哪怕最顶层的公司制度设计者希望“一卷到底”,中层和基层员工也未必持有完全一致的想法和预期。



至于大力出奇迹,“大力”容易被量化和考量,但产生“奇迹”究竟要哪些前置条件,企业往往缺少全方位的思考和准备。


张一鸣带领字节以“大力”创造的诸多“奇迹”,特别是抖音,本质上是抓住了短视频蓝海的红利。在这片蓝海中,字节手握图文时代沉淀的技术、资源和资金,综合实力之雄厚,远非起步更早的快手所能比拟;抖音短时间内实现对快手的反超,并不令人意外。


在张一鸣退居幕后的2021年,中国互联网已经看不到任何大面积的蓝海,低垂的果实早已被采摘殆尽。倘若继续以“大力”思维推动新业务,往往会事倍功半。


比如游戏,这块利润丰厚的市场常年被腾讯网易两大巨头占据。字节多年前就有意分一杯羹,2019年成立朝夕光年,2021年底将其升级为六大事业部之一。


这一年,字节游戏业务继续大手笔投入,除了旗下工作室招兵买马,还斥资40亿美元收购游戏公司沐瞳科技。据不完全统计,2019~2022年间,字节在游戏领域投资超22起,涉及19家公司,投资金额约300亿元。吸纳了这些公司的人才和产品后,朝夕光年一度扩充至3000人,已上线和在研游戏覆盖几乎所有游戏类型。


然而,“大力”没能给字节游戏带来奇迹。字节推出的《航海王热血航线》《花亦山心之月》《仙境传说RO:新世代的诞生》等手游中,口碑和流水俱佳的小爆款并不少,但总是高开低走,后程乏力。


最终,2023年底,梁汝波与严授共同做出决定,朝夕光年2000名员工被裁掉30%~40%。随着抖音与腾讯达成合作、为后者导流,字节游戏的前途更加叵测。


除了游戏,字节的PICO、教育乃至飞书都“大力”过,但也尚未取得彻底的成功。究其原因,这些业务在初期拓展核心用户时,依靠集团大笔投入或许有用;但当市场增量挖掘殆尽、需要在长尾市场寻找新用户时,字节的流量优势就不容易发挥出来。


再加上监管的日趋完善,互联网的丛林状态被消解,昔日山头逐渐解体。在新的内外环境中,字节的两大法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开始失去昔日魔力。



退隐之时,张一鸣似乎对于字节彼时的状态和战略颇为满意。他选择了共同创业多年、经过多个岗位历练,强于管理和执行的梁汝波。


在卸任内部信中,张一鸣谈及梁汝波时,回顾了后者在产品研发、飞书、效率工程、人力资源等条线的工作,并特别提到“很多事情是他协助我做的”。但梁汝波在字节企业战略中发挥了何种作用,内部信并未明确提及。


不难看出,梁汝波接棒之时,并没有承担帮助字节“转基因”的使命。


梁汝波接棒张一鸣的1000多天里,字节忙于“降本增效”,而非从战略层面上自我改造。


这一选择并不难理解。根据《华尔街日报》此前报道,字节曾在2019年实现6.84亿美元的经营利润。但在2020和2021年,字节进入新一轮高速扩张,财务业绩由盈转亏。


梁汝波成为掌门人后,字节旋即开启一系列人事变革,以减少架构层级,提高管理效率和执行力。


从2021年下半年起,字节不少部门遭遇缩编,许多员工被迫“毕业”或转岗,比如房产交易平台幸福里、HR部门下设的人才发展中心等,曾立下不小功劳的战略投资部门甚至被整体裁撤。此外,大力教育、Ohayoo休闲游戏团队、本地商业化团队等均在大幅收缩,其中教育板块是重灾区,裁员规模据传高达数千人。


字节一系列“降本增效”动作,可以被视为以裁汰冗员为切入点,继续推进另一种形式的“赛马”。而在另一些业务上,如游戏、AI等,字节精细到项目和产品的“赛马机制”仍得以延续。同时,字节向PICO等业务注入巨资,试图复现“大力出奇迹”。


如今来看,绵延三年多的降本增效,叠加商业化强度的不断提升,固然让字节在财务上取得了成绩,但很难从根本上解决整个公司的增长难题。


过去三年,张一鸣很少公开对公司业务指指点点。这折射出,在交接棒时,他与梁汝波对于字节的战略方向并没有什么分歧,无非是在具体业务上做出改进。


但字节如今面临新挑战,或许不允许张一鸣和整个公司继续在“赛马”和“大力”框架内悠游七年。



对于家底雄厚的字节来说,某几个季度广告收入增长放缓,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但六大业务板块中,至少有两块从喧嚣转入沉寂,“六骏图”没能奏凯,也反映出字节需要再一次大幅度自我改变。


众多挑战之外,一个有利因素是,字节当前押注的AI大模型,是张一鸣感兴趣的方向。而字节过去一段时间在AI领域也取得了不小进展。接下来,如何让企业战略和组织架构与AI这颗新芽更加匹配,是否应当坚持“赛马”和“大力”,抑或彻底刷新增长和竞争方略,或许需要全方位审视和新一轮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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