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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看今天的故事：
01
年轻时，你想过要永远追随一个人吗？和珍想过。
赵安是在美国长到13岁才第一次回国，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又长得那么讨喜。让人看了真是揪心，就像舍不得看一个漂亮孩子独自学走路摔跤一样。
这是赵安刚进他们外国语A班时所有同学的普遍感受。
和珍当然也不例外。
赵安给大家发漂亮的瑞士巧克力。外国语学校多是这样家境好的孩子，小大人们都见过了市面，见怪不怪。
但是和珍不一样，她是属于这个学校的另一个群体，是外国语从本市各地的中学中挑选出来的尖子生，提高学校的升学率。
作为回报，这一部分学生的大部分学费都是减免的，还能享受媲美星际饭店的宿舍服务。
和珍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巧克力，一个个酒瓶的形状，据说里面还有真的洋酒。不知道这样的巧克力多吃了会不会醉呢？
和珍手里有三个，她不舍得一个人独享。她决定把它们藏起来，等到放寒假的时候带回去给奶奶开开洋荤。
赵安抱着他的耐克书包在和珍身边坐下，已经开始上课了，他用蹩脚的中文悄悄问她：“你不喜欢吃chocolate？”
和珍看着他，笑了笑。和珍是全班唯一穿校服的女生，衣服的颜色很淡，五官也很淡，笑容也是淡淡的。
赵安后来受和珍影响，深爱上中文，在一本书里看到这么一句话——像一株白茉莉不明不白地放着香。他觉得说的就是和珍。
和珍，他的新同桌，也是他回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赵安又指着桌子上一条用修正液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线，问和珍这是什么。
和珍怎么也跟他解释不通什么是“三八线”，于是只好告诉他，“是像柏林围墙一样的，把两边的人分隔开来。”
赵安听懂了，但是有些不高兴。他把书包里剩下的所有巧克力都放到和珍的桌肚子里。他说：“这些可以把柏林墙推倒吗？”
和珍突然就被感动。
赵安是个真挚得不得了的人。像她冬天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见到的那盆水仙花，放在暖暖的玻璃桌子上，天真地绽放，吐露香气。
02
你有机会和一个人做几年同桌呢？不，应该是说这种临人的位置。
从初一到高三，还有之后很长的一段人生，和珍几乎都要深信不疑，这就是她在赵安身边的位置。
她甚至觉得，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只想要做他一辈子的邻居。像蜗牛和它的壳一样，坚持得再久一点，变成了乌龟的壳。
就像和珍自己在日记本里写的：爱应该是无伤于他人，亦无伤于己的邻人之情。
她和赵安一直写交换日记，赵安就曾指着这段话要她解释一下。和珍又是淡淡地笑，“你中文再学好一些就看得懂了。”
赵安一直都很崇拜和珍，他觉得和珍坚强自尊，轻松就能考第一名，读了好多书，还会写文章。
和珍能把《诗经》从头背到尾，“挑兮达兮，在城阙兮”。这样一句话，赵安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它是说：我在城头走来走去，盼望你的到来。
他从不知和珍等候了他很多年。不怪他，怪和珍，少女时代的和珍就捏着股劲，不露情，不示弱。
从她月假经常留守在学校就看得出来。在满学校贵得咂舌的私家车把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时，和珍觉得一个人在门口等一小时才有一班的公车，实在是太伤自尊。
她可以在交换日记中和赵安分享她的梦想、动容的句子、感同身受的歌曲，但是关于这些生命里灰暗如旧墙的底色，她死也不肯说。
所以不怪赵安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和珍不回家，赵安就吃不到只有和珍家里才有的春笋蛋饼。
就着这个小菜，赵安可以吃下两碗白米饭，可惜他家里的保姆永远做不出这个味道。
中文里有“敝帚自珍”这个成语，说的也是和珍。
和珍把她那个在太湖边上的家形容得很美，有院子，夏有玉兰秋有桂花，香味都是醇醇的。有一口井，有石头砌的小鱼塘，还有一只小煤炉。
奶奶在上面炖白花花的鱼汤，赵安爱吃的春笋蛋饼也是在这上面慢工出细活做出来的。但是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没有底气的。
赵安无数次表达过要去和珍家做客的愿望，和珍都编了无数理由拒绝。
倒三班公车，三个小时才能到家，这个时间够赵安港澳游了吧。
何况让赵安坐脏兮兮，又破又慢的公车，和珍觉得是王子与贫儿的那个故事，最后各自回归本来的命运，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呀。
03
和珍一早就熟稔张爱玲的刻薄劲儿。
张女士说过：“穷人和有钱人凑热闹，就像下雨天跟人合撑伞，湿得更厉害。”
要知道，和珍曾经也鼓起勇气想走近赵安的世界。她在心里暗暗地说，就去看一下而已，马上回来，保证不迷路。
那是高二，赵安过生日，因为之前他得了一个很了不起的数学竞赛奖，所以他妈妈奖励他一个特别盛大的像大人一样的生日趴，还有乐队，还要跳华尔兹。
多么令人兴奋啊，赵安一天要让和珍保证好几次，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和珍答应了，本来她就准备好了礼物，赵安的女神莫文蔚的新碟。
从和珍家去赵安家，又可以一次直飞港澳了吧。
和珍换了一条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裙子，一早出门等公车。
11路换8路，再换702路到西水街的江南景园，赵安形容他的家像一只白色的小象。
赵安还说要把和珍这个最好的朋友介绍给他妈妈。和珍觉得今天自己挺体面的，小家碧玉型的，不会给赵安丢脸。
但是很快，和珍就狼狈地逃下了车。她在702路上碰到了色狼，那个人脏兮兮的手搭上和珍的左肩，一直试图移过来翻开和珍的衣服领子。
和珍又恨又怕，却连抬头看清他真面目的勇气都没有。车一停站她就冲了下去，离目的地还很远，和珍灰头土脸地走了很远的路，终于看见那头优雅漂亮的小白象。
别墅前宝马香车，花园里衣香鬓影。和珍突然就退却了，转了头，毫不留恋地往回走。和珍想：“张爱玲真厉害，跟先知一样。”
第二天，赵安来到教室就兴师问罪，和珍撒谎不眨眼睛，“我生病了，肚子疼得厉害，就没有来。”
赵安将信将疑，他知道和珍爱撒些无关轻重的谎，撒谎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赵安没有拆穿她，拿出一只小冷藏盒，他帮和珍把生日蛋糕带来了。和珍的礼物自然也交出来。
赵安很开心，“你怎么知道我喜欢karon的啊，不过林汐琼也送了我这张碟，你知道林汐琼吧，就是国际班的那个神话，我以为她很高傲呢，可是昨天见到她，觉得很有亲和力。”
啊，林汐琼，《流星花园》里藤堂静式的人物。赵安可以当花泽吗？和珍凝望眼前这个日式美少年，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04
赵安很快就恋爱了，开始把林汐琼说的话当《圣经》一样信奉，动不动就是琼说，琼说。
但是林汐琼有一句话是对的，“梦想与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可这就是人生的美好。”
和珍觉得，也许赵安就是她的一个幻想，而幻想就是拿来幻灭的。
高考结束，他们三个人都考去了上海，只不过和珍学了医，本硕博八年连读。赵安和他的琼则是2+2的国际班。
人生好像就是在这时候显得泾渭分明了吧。
和珍在实验室里做一整天的实验，累了抬头看看玻璃柜里的器官标本，苍白而苍老的标本。
她觉得这就是她和赵安的命运了吧，装在不同的玻璃罐里，一生一世遥望着。
那些所有被隐藏起来的感情，只要不说，就像有福尔马林永远保护着，永远不会腐坏。
和珍越来越瘦，越来越白，一条白大褂穿在她身上，手插在兜里，在秋日的阳光下静静站着等赵安。
赵安远远看到她，突然就有些伤感。不是为和珍，而是为自己。他一直都觉得和珍太坚强了，自己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总觉得和珍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而那地方，是自己永远也抵达不了的。比如这次，和珍又拿到了最厉害的奖学金，要请他吃饭。
真是难得，他们还保持着中学时代的情谊，写交换日记，彻夜聊天，一个人突然说要走另一个立马站起来跟着。赵安想，这应该就是古人说的：无关风月，只为真心吧。
他爱和珍吗？
不知道，总觉得爱了好像就会失去她一样。
和珍依然会写小说，赵安依然是第一读者。每一个故事大都有赵安的影子，他很开心，开玩笑说：“看着小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很爱我。”
和珍突然接口：“赵安，我是很爱你。”
赵安愣了愣，说：“我知道啊。不爱我，你早就离开我了。和珍，我越长大，越对自己失望透顶。”
的确，赵安也有太多不如意的地方。
他和林汐琼没多久就分手了，情场浪迹，人生里他有太多诱惑，诱惑很美，诱惑也叫人迷失。迷失还好，最怕沉沦。
和珍是阻止他沉沦的灯塔。
和珍却一直没有恋爱，追求者也寥寥。
她问赵安是不是自己太差劲了，赵安安慰她：“和珍你一直都很优秀啊，只是男人嘛，你知道的，都是拈轻怕重的。”
这么一来，和珍再不怕单身。其实她心里清楚，她在等，等一个更好的自己，等一个契机。
可是这些年过去，这两样都似乎遥遥无期的样子。
和珍的坚持令她得到了什么呢，弥足珍贵的回忆吗？
你知道的，回忆都不是真实的，那是内心的谣言，你想记住什么，就会忘掉其他。
05
很快，两年就过去了，赵安去美国了。
和珍在越洋电话里问他：“美国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比中国的要圆一些。”赵安回答说：“和珍，很想你，很想你。还不如不认识你。”
因为有时差，渐渐电话也少了。和珍只能从翻墙的facebook上了解赵安的近况。
他的转变是明显的，进入了另个一浮华的留学生圈子：今天背gucci的人被有hermes的人鄙视了；某某带了女朋友去瑞士滑雪；某某又去米其林三星的餐馆用餐；今天又有生日趴了，乌泱泱的一群红男绿女。
赵安有时候也苦恼，对和珍抱怨：“我好像越来越糟糕了。”和珍说：“你只是被宠坏了，被人，被物质。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和珍，你也是。你活得太焦虑，太清醒了，这样会伤害你自己。”
这就是和珍的收获，那么多年换来一个最了解自己的人。一句话就能说到和珍心里去，令她心酸的不得了。
恩，就这样吧，已经很感激命运了。
06
和珍研二时，赵安突然回国几天，偏偏和珍那时参加一个义务医疗队去了偏远山村。
那里的黄昏真是壮观，漫山遍野的桃花，火烧云把天空染得温暖而宁静。
和珍望着这样的黄昏，会莫名地流泪。这天，隔着电话听到赵安略显失望的语气，和珍想也不想，跑下山央求村长送她去车站。
坐小巴，换长途客车，再换火车，一路颠簸，无奈夜行的火车还晚点几个小时。和珍没有办法，只好住车站旁三十块一晚的便宜旅馆。
走进去一张光秃秃的铁网床，墙角堆着烟头，墙上写满小姐的电话号码，蚊虫嗡嗡，窗外还有轰鸣的汽笛声。
和珍胆战心惊地睡下，想起赵安，又觉得安心。好像小时候发了压岁钱以后去逛商店，即使不想买任何东西走进去也很有底气。
赵安就是这样一种底气。
和珍只来得及和赵安在机场匆忙见一面。赵安更帅一些，更浮华一些，身上散着昂贵的香水。
拥抱她时和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赵安身上的气味，钱的味道，那是一种很好很有安全感很体面的味道。
和珍笑得有些局促，“和你比起来我都显老很多了。”
赵安说：“和珍你看上去从容而成熟。你看你的眼神，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原来，这是赵安最后一次回国。他们全家决定定居美国。赵安说：“就想再看看你，也想让你看看我。怕你以后就不记得我了。”
07
和珍平静地望着赵安的背影，站了一会，也掉头走了。
最好的告别大概就是一个人消失了，你也不再费力去找。
和珍依然是一个无比勤奋的人，很多人都说她会有远大前程。其实只有和珍自己知道，她不停地往前跑，只是因为所有令她心动的东西和人好像都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她只有不停地追，才能离他们更近一些。
那么关于对赵安的感情呢？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一如凋零之于野花，是一种圆满。
她和赵安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不过是在人生的途中刚好有个机会靠近，并相伴走了漫长的一段路。
仅此而已。还想再靠近，就有点奢侈。
ps:寻人启事：昨天有个男读者给我们留言，让我们帮忙找个姑娘。不知道这个姑娘看到这篇文章的概率有多大，但还是想帮帮他。这次偶遇发生在6月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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