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问我什么星座,我说牧羊座。他说牧羊座好,我讲当然好,我本来就是放羊出身的。
说起放羊,手就发痒,痒得只想写文章。
我是涟源芙蓉冲里人,冲是又窄又长的穷山沟,是个屙屎不起蛆的地方,穷山恶水无显贵,一穷二白做文章。
相传薛仁贵带兵路过此地,因山全水不全,五马奔蓝田。往东十里蓝田镇上的五马广场,因此而得名。
涟源多煤,芙蓉冲里也是产煤之地,黑山黑水黑山羊,连天都是黑的。我家住在石边头,无煤,是芙蓉冲入口,也是芙蓉冲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屋后那座山叫八脚岭,据说是由一只八脚怪兽变的,海拔不足300米,八脚不见,深埋在历史沉疴中。八口井倒是有,口若悬河,润泽四方。其中一口井被省煤机厂征用,养育着上万工人。
黑山羊,适应性强,繁殖快,成活率高,祭祀用“三牲”(即黑山羊、黑公猪、黑公鸡),因此大家都养羊,我家也养,但养得不多,三五只,用土砖茅房关着,门也不用锁。往脖子上套个铁圈,系根棕绳,这羊就交给我放了。
人人都说看牛好嗨,看马好骑,看羊牯子走烂脚板皮。牛我看过,并不好嗨,马没养过,不知好不好骑,听说有人骑马摔得鼻青脸肿,险些被马踩出屎来。山羊爱跑倒是真的,像个小女人,三心二意,尖着小嘴,这也尝一下,那也尝一下,跑遍山川田野也没有填饱小肚鸡肠。
父亲在经济场做事,那里有座山,多草,适合放羊,只需把羊系在荆棘下,便可让羊啃上半晌,不用东奔西跑,还可睡个懒觉。
山羊嘴贫,啃过的草不长,踩过的地易荒,那座山被啃着踩着便成了癞头,看着寒碜,经济场不准我放羊了。这羊便在山间田埂上跑,垄上垄下,村里村外,稍不留神便不见了踪影。
羊失踪了便得漫山遍野的找,有时在人家菜地里,有时在小山沟里,找得心急火燎,找得焦头烂额,一家人为一头羊折腾一天,有气没处出,正想拿我开涮,突闻,羊已回圈,皆大欢喜。
夏至,有人药河,鱼往上翻,水上白茫茫的一片,芙蓉冲里的人都去河里捡鱼,把小河两岸挤得密密麻麻的,像赶集。我也去凑热闹,丢下羊群不管了,竟也在水渠里捞着了几斤死鱼,高兴劲一上来竟把放羊的事给忘了。待吃饭时父母问及方才想起,糟了,羊群不见了。
丢下碗拚命地往外跑,寻遍山上山下,田间地头,未见羊的踪影。心里便急,这羊肯定丢了,怎么向父母交待呢。顺手折了几根荆棘,准备回家负荆请罪。
咩咩咩,咩咩咩,我带着哭腔呼唤山羊。平常是这么呼的,我呼一声,山羊便会回一声。
咩咩咩,咩咩咩,路过村庄时,我听到了羊群的回应。发现羊群被人关在牛栏里了,门上一把锁,俺打不开。
牛栏是李公子家的,李公子我认识,很凶,打起架来用锄头挖,我见他用锄头挖过人,幸好那人是他亲兄弟,也有两把刷子,躲得快,不然就被他挖成了两边。
为了羊,我无所畏惧,我去他家里找他,叫他放羊,他不放,说我的羊吃掉了他家半块红薯藤。他带我去看,叫我赔。我的羊的确吃了他家的红薯藤,但没那么夸张。我说,红薯藤由我爸给你赔,羊你要放给我。他硬是不放,还让他儿子守着,他儿子蛮横,我打不过他。他不放,我便不走,咱俩耗了一个时辰,他没空,便叫儿子把羊给放了。
黑山羊不肯长,喂上一年还是那么大,羊崽子倒是生了好几只。羊多了,没人照看,不是送,便是宰,卖也没人要,家家户户有,不稀罕。
父亲也宰羊,逼的。家里有一把小刀,不知哪来的,巴掌那么大,刀不像刀,棒不像棒,杀羊时,拿出来磨一磨,磨上半天,刀口依然很厚,锈迹斑斑。
磨累了,便不磨了,用手试试刀锋,苦笑着摇摇头说,使把劲,应该捅得进了。便把羊从圈里拽出来,拿着刀子往羊脖子里捅,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把羊皮捅穿,喘口气,羊就挣扎着跑了,跑了几里地,才倒下。逗得全村人笑,父亲也笑,今天杀跑羊,跑得有点远。
羊肉,能吃上一个月,早餐吃羊肉,晚餐吃羊肉,吃得满身骚,吃得不想吃。
整头羊吃得只剩下羊皮,骨头与咬不烂且黏口的羊油。羊皮用来制衣,羊油用来制肥皂,羊骨用来换针线。晒干后拿去集市上卖,能换几十块钱。
这是一笔难得的收入,可以填补日常开支。父亲满脸喜悦,幸福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讲,羊皮卖了多少钱,羊油卖了多少钱,羊骨卖了多少钱。听者也跟着乐,都说恭喜恭喜,那态势像过年。
羊是吉祥之物,有时也惹事生非。村里有个恶霸,养了几只羊,那羊无人看管,经常啃吃庄稼。大家敢怒不敢言,恨不得宰了他的羊。村里还有个寡妇,开了家理发店,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日,恶霸的羊竟丢了一只。找遍全村没找到。听说有人看见上了寡妇的楼。恶霸就上寡妇家来找,寡妇不让找。寡妇说,她一直在家,理发店就开在楼梯口,人来人往,羊哪敢进屋,进得了屋也不可能像人一样上楼,这么大的东西,这么多人不可能不看到。
恶霸硬是要上,寡妇就不让他上。两人就扭打起来。恶霸说,羊在寡妇家里,寡妇说没有。如果羊不在她家,你就从老娘胯下钻过去。如果羊在你家,你便是偷羊贼,去坐牢。两人就上楼,那羊竟然躲在寡妇的屋顶上。恶霸嘚瑟地笑了,要拉寡妇去派出所。寡妇大喊救命,说恶霸进屋耍流氓。
两人最后闹进了派出所,恶霸以流氓罪获刑,寡妇拘留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