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虎岭过年
作者：孙惟宏/诵读：三秋桂子
1966年的那场革命，荡涤着6亿人民的心灵。因家庭的问题，我、维和、老茆、自群这类人被视为异已。什么”三忠于”、文攻武卫的派性斗争，我们都被排在外，也乐得我们逍遥起来。轮到上山下乡运动一来，却一个都跑不掉了。
来到岑巩县大有公社木昭大队那天，听介绍，有一个生产队叫神虎岭，名字叫得好威武，那神、那虎、那岭，多令人神往呀。第一次拥有主动选择权的我们毫不犹豫选定了它。只不过工作组硬要搭配四个初中女生同我们组成一家。
从此，在神虎岭，开始了我们的知青生涯。
最初，每月有生活补贴，衣食暂且无忧，也就无心出工，只管在苦闷中寻找快乐，在忧伤中寻求浪漫，把积蓄在心里的怨气尽情宣泄。
每天清晨，我和周自群带着斧子，爬上山岭，要砍倒一颗有腰粗的大树，只当锻炼身体，哪管什么生态。然后自群会引吭高歌：“走上这高高的山岭，遥望我的故乡......”我也会扯着嗓子干吼辣叫。或者，会跟着农民一起，带上火药枪，漫山遍野地追山羊；还顺便在土坡上寻找穿山甲的洞穴，按上捕捉的夹子，静候佳音。当然，也可随农民到深山老林边去烧炭，当个烧炭翁，不过要守得住清苦日子的寂寞。
方晋，我们逍遥派的头，在贵阳见我们的来信，住神虎岭，过着半原始的生活，急了，一定要来，来和我们住住，一起过个年！
我风尘仆仆赶玉屏车站接到他，已是午后，只得住一晚。半夜，方晋叫醒我，把他书包里的东西全塞进我书包，带我走到饭店后面的厨房。借着微光看见案桌上堆放着切好的白条肉片，我明白了。他要我在外面放风。寒冬的夜，一锭墨黑，只有一盏墙灯散出微弱的光。我躲在暗处，瑟缩着，战战兢兢，希望方晋早点完成任务好溜之大吉。忽然，一阵“嗒嗒嗒”急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警觉起来，朝厨房那儿细咳了两声，示意有人来了。可已晚了，来不及，是一个挑水夫挑着两桶水径直往厨房这儿冲来。完了！我只得悄悄跟在其后。心想如果被发现，只得上去拼了。挑夫走进厨房放下扁担，很安静。他提取一桶水正要倒，里面“哐”的一声。我心都蹦出来，挑夫也惊住。他放下水桶，警惕地向发声处探望，握着扁担向前重重蹬一步，无动静。往前又蹬两步，还是无动静。最后把扁担重重“嘟嘟”頓了两下，还是无动静。“鬼耗子！”他转回来倒了水，出来了。一切又安静下来。
方晋是塞满了一书包肉片出来的。他手上，衣服上、克膝头上全是脏兮兮的油腻。不用说，那一刻他肯定趴在案板底下，屏住气的。他只淡淡地说：“不怕，即使发现，也是二对一。”
到神虎岭家里，方晋把包往桌上一放：“算是进神虎岭的见面礼了。”
老茆接过话：“你这最的大逍遥派，一来，连队里的牛都吓得摔岩死了。这里的人又不吃，害得我们爬到岩上去剔了两天，得几大块，正好拿来过年。”
方晋来了，他的行迹和那“窃书不算偷”的胆量在我们几个胆小鬼心中开始发酵。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赶场日，神虎岭的知青全体出动了。
场坝上人挤人，搓擦着箩筐、背箩、提篮，密不透风。老茆脚下不知咋会窜出一只鸡，嘿！正好是囊中之物。他蹲下要捉，不想没捉住，鸡吓得满场飞窜，弄得满场更是沸腾。还是淳朴的农民帮忙捉住，递给老茆时还说：“赶场天，你买鸡来要拴好，打脱了难捉。”
供销社柜台上也挤满了人，售货员忙得不亦乐乎。柜台的一侧摆放着几台刚进的半导体收音机，方晋挤上去，手正好够得着，抱了一台就往书包里塞，大了，塞不进。又换了一台，正好。于是把书包盖好，哼着小曲扬长而去。两边农民看着这一切，不明白:咦，这是哪回事？
我和维和来到一家小饭店，见楼上有货，学着方晋叫维和放风，我上楼，下了一块梁上挂的腊肉，找了个水泥袋纸裹住也大摇大摆走了。
自群和我们走散了。他去了公社粮管所，找到一个空油漆桶，提起竟在大油缸里舀得满满一桶菜油，滴汤达水就走出来。岑巩的菜油真是香，又一路滴淌，早被看门的狗嗅出发现，狂吠着追咬上来。自群一看拔腿就跑，狗不依不饶在后紧追。此刻的自群呀，只嫌娘生他的腿太短。眼看狗就要追上了，自群急中生智，猛一转身，反倒吓得只能看家的狗不敢前来。自群再捡起石头，那狗已逃之夭夭。再一看桶，油还剩一半，万幸。
这一趟，自群绕了8里山路，回到家里还气喘嘘嘘，大伙笑得前翻后仰。
作孽啊，这场浩劫，是咱知青生涯的第一个年！
除夕夜，女生们做好的菜肴把所有能装的盘盘碗碗，缸缸盖盖都装满，男生们在架满柴的火塘边把火烧得旺旺。开饭时，房前屋后点满松明灯，一个农民伸头进来一看：“崽呦妈，32个菜！从来没见过。”
那一晚，我们最大音量的放着可收到且很清晰的洋基大调，喝着酒，叼着烟，大快朵颐，好不酣畅！那一晚，我们打着嗝、嗨着歌，尽情尽致，痛快淋漓！在茫茫黑夜中，在神虎岭上，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光鲜，这样的豪气，这样的浪漫与逍遥！从来沒有！
……
十年后，我们陆续回到城里，成了家，还赶上高考的班车。
再过十年，我们几家人总算能在一起过个年。席上，我们把在神虎岭过年的事凑给子女们听，可他们咋都不信，说我们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哪会做出那些事。维和站起釆，说要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诗给大家听: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忧虑…那过去的一切，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作者：孙惟宏/诵读：三秋桂子/审核：傅合连（副主编）/统筹：追忆（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