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镇明：养鸡那点事儿

文化 2024-11-22 00:00 青海

编辑/审核：圣湖雅韵

童年时，我的家在浦西金山县城。家里养着几只母鸡，天天能捡几个蛋。我很喜欢喂鸡，时常去野地里抓些蚂蚱、蚯蚓、甚至蜈蚣、螳螂来喂它们。看着母鸡们围在我身旁，叽叽喳喳叫着争抢我抓来的虫子，我觉得非常开心。

我抓的最多的是树上的一种虫子，当地人叫它皮虫。这种虫子以树叶为食，长大后有点像吐丝作茧自缚的蚕宝宝一样，会用自己的粘液将树叶粘合起来，做成一个细长的树叶茧子把自己封裹在里面，挂在树枝条上等待着化蛹，继而破茧化蝶。

皮虫的茧壳极具韧性，很难撕开。得用剪刀将其顶部剪个口子，再从尾部挤压，将皮虫的头和部分身子挤到壳外，然后用手把它整个揪出来。家里的母鸡都爱吃这种皮虫，肥嘟嘟的，很有营养。

然凡事过犹不及，皮虫喂多了恶果也逐渐显现。家人责怪我说，母鸡养得太肥太胖，都不能下蛋了。要我别再喂虫子，喂点菜皮就行，还要让它们多运动，快点减减肥。

中学毕业后，我就在金山本县插队。当年四月初到生产队，刚干了二十几天的农活，队长就说让我五月初去养鸡，先去鸡场收拾收拾，做好准备工作。

我是来插队修理地球的，怎么让我养鸡，当鸡司令，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转念一想，我出生于1957年，论生肖我还恰恰是属鸡的，莫非我真的命中与鸡有缘？这生辰是纯属巧合，还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呢？唉，老天爷的事情凡人想破脑袋也是掰扯不清的，只有天知道。不多想了，我得先去鸡场，一切随遇而安吧。

从多个渠道很快得知，这次我要养的并非土鸡，而是洋鸡，属于专供出口的食用肉鸡，品名白洛克。这种鸡生长迅速，80天左右就能长到3至4斤重。三个月左右就要开始将肉鸡分批出售，卖给上海禽蛋中心一厂或二厂均可。

收购标准规定，毛重2.5斤至4斤的为正品，而不足2.5斤或超过4斤的即为次品。正品鸡每斤收购价为3.6元，发给饲料票3斤；而次品鸡每斤收购价仅为1元，发给饲料票1斤。由此可见，正品鸡和次品鸡的价值相差极大，三只次品鸡几乎难抵一只正品鸡。

队里有三间简易的联排鸡舍，各约25平米，前面有栅栏围起的一小片场地，供鸡出来活动，透透气，晒晒太阳。这三间鸡舍以往拢共只能养600只鸡，而这回新上任的队长为了多创收，年底给大伙多分红，一下子订购了1,700只鸡苗，让我顿感压力山大。

和我搭档的也是个半大小伙，叫阿强，比我小1岁，才16岁，但长得蛮敦实，话虽不多，干活倒是不惜力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甭管压力多大，先干起来再说。我俩用石灰水消毒鸡舍，清理场地，修补栅栏，囤积饲料，整修食槽及饮水器。忙完这些，又将数百斤干稻草铡碎，撒在鸡舍里，相当于给雏鸡铺了一层既保温又防潮的褥子。又检查了一下原有的三个电暖篷，试用一下，电热丝制热效果良好。

一切就绪。五月上旬，鸡苗如期而至。虽说我打小养过鸡，但那只是玩闹性质的。这一回一下要养这么多，还是养洋鸡，更是从刚出壳的鸡苗开始养起，我还真是很缺乏经验，心里根本没底，只有忐忑不安。所以我去公社找到一位养鸡的钱技术员，专门向他讨教了很多问题，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刚开始时，鸡苗都养在仓库的电暖篷里。仓库是砖瓦房，保温和安全防护都比较好。鸡苗进入仓库，先让它们喝些温开水，待过了大约20小时后才能开食。因为若开食过早，鸡苗尚未将其体内的卵黄营养吸收完，其自身的抵抗力会降低，而死亡率则会上升。开食时喂些碎米拌蒸得较老的鸡蛋羹碎末，过五六天后再逐渐喂以大麦粉拌切碎的菜叶。

前10天很关键，是雏鸡的死亡高发期。据我的统计，我们这批鸡前10天总共才死了30来只，死亡率不到2%。谢天谢地，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头。有了这个好的开头，我和阿强对养好这批鸡信心大增，人也轻松了不少。

洋鸡果然生长极快，半个多月就长出了红冠白羽，一个个又漂亮又精神。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高视阔步，还不时地咯咯叫几声。真是让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猪会得猪瘟，牛会得疯牛病，而鸡会得鸡瘟。鸡瘟，即鸡新城疫的俗称，是养鸡人最害怕的瘟疫。一旦出现鸡瘟，整个鸡场就会遭受灭顶之灾，所有的鸡都必须被无情地处死，以免疫情扩散，造成更大范围的损失。不过也不必谈鸡瘟色变，毕竟一物降一物，鸡瘟可以预防，它也是有克星的，这个克星就是鸡瘟疫苗。雏鸡七天时需要用疫苗液滴鼻，一月时必须打预防针。这两件事我丝毫不敢马虎，都是认认真真、不折不扣去完成的。

五月底时天气渐趋暖和，洋鸡便全部转移到了原先早已准备好的三间鸡舍。洋鸡长到一斤左右时，为节省饲养成本，青菜改用水浮莲了。

生产队有条河，流经各家各户，河面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水浮莲。水浮莲繁殖速度特别快，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水面就铺满的水生植物。每天一早，我和阿强就去河里捞水浮莲，每次得捞几百斤。捞这东西可不轻松，首先得赤膊下河，然后将其根须一把把掐断，只将上面的绿叶扔上岸去。水浮莲的根须又长又脏，上面粘的尽是污秽之物，掐久了两手就会奇痒难耐，得用清水或肥皂水反复搓洗才会好受一些。我和阿强每天都要经受一次这样的折磨。好在时间一长，也就不怕痒了。

将掐好堆在岸上的几百斤水浮莲装入大箩筐挑回鸡场，我俩一般得来回折腾两三次。鸡场里有一块堪比饭桌大的圆形砧板，将水浮莲分批放上大砧板，我俩便轮番上阵，挥舞两把菜刀将它们全部剁碎。

此后的活就需要两人分头来干，一人留守鸡场，给鸡喂水喂饲料，另加打扫鸡舍。另一人则要徒步前往公社所在的镇上挑鱼，往返16里路。

洋鸡逐渐进入育肥期时，除了要喂更多的精饲料，即大麦粉，还要开始喂较多的荤腥饲料。挑来的鱼就是荤腥饲料。鱼是从上海市区的一些鱼类加工厂运来的下脚料，主要为烂带鱼，非常腥臭，人不可食，但喂鸡可以。

我和阿强商定，挑鱼每次他去一天，我去两天。因为挑鱼要在镇上吃午饭，阿强家没钱，只能自带大米去饭店换几个馒头充饥，很不划算。所以我就多去一天，买几个馒头的钱我还是有的。

那时候，我和阿强都是队里评定的三等劳动力，身板还比较弱。每次虽然也想多搞些鱼回来，但最多只能挑个六七十斤。毕竟百步无轻担，何况要走八里路呢。一路上还要停歇几次，真的很累人。鱼挑回来后，还得连夜用简易的锅灶煮烂，才能拌入其他饲料中。

鸡舍晚上需要有人值班，除了防火防盗，睡前10点钟左右还要给鸡加餐一顿。我不信鬼不信神的，胆子算是比较大，年龄也比阿强稍大，这值班的任务就由我全部承包了，所以每天晚上我都住在鸡场。

有天半夜，鸡舍里突然传出一阵乱哄哄的扑叫声。我急忙起来查看，见有一个黄毛动物穿窗而出，跳上栅栏飞蹿而走。目睹这一幕，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道还好，是只黄鼠狼，我虽然抓不住，但能把它赶走。但来的若是偷鸡的贼人，那就有点麻烦了，甚至可能还有危险，因为我知道我没打过架，打起来我吃亏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马上想好了对策，打不过还不能跑吗？我不硬拼，我可以跑去叫人。鸡场北面相隔约50米就有两户人家，到时候就去那里搬救兵。

此后夜间我加强了巡视，半夜总要起来一两次。手里拿把菜刀，有时还点个火把，给自己壮壮胆，也吓唬吓唬黄鼠狼和可能想来偷鸡的人，让他们知难而退，不敢过来。

鸡越长越大，天也越来越热，鸡舍不足的问题急待解决。队委会商量决定，让各家按人头每人短期领养两只鸡，等鸡场的鸡开始外卖后再陆续回收。为让大伙把鸡养大养好，队里还专门规定，领鸡和还鸡时均由会计逐一过秤记录重量，增加的重量按标准统一折算成工分，计入各家名下。这办法很妙，缓解了一大难题，让我宽心不少。

按理说，已养到两三斤重的洋鸡不太容易死，但这不是绝对的。有几天，洋鸡接二连三地死去，让我心痛不已，几近抓狂。到底原因何在？我想自己探究一下。于是，我将死鸡一一解剖，检查内脏、肌肉、肠道、吃食及粪便等的情况。

查来查去，只发现有几只鸡的嗉子里食物存量较多，我猜想死因可能就是消化不良。于是就采用自己小时候养鸡的土办法，在饲料里添加一些盐和沙子，想以此治疗消化不良，但两三天后丝毫不见效果，鸡还是在陆续死去。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且心急火燎的我，赶紧趁着次日挑鱼之便找到了那位钱技术员，向他求教。

钱技术员听了我的细述后，说问题很可能是饮水不洁造成的。我说前面一个多月也都是用的河水，为什么没出现问题呢？钱技术员分析道，现在已进入七月份，天气越来越热，细菌繁殖加速，再加上鸡舍空气污浊，致使水质很容易变坏。鸡喝了变质的水，易患细菌性痢疾，进而导致死亡。

这番分析说得十分在理，让我心服口服。我说鸡场的条件有限，若要给鸡提供清洁的饮水，恐怕只有换用井水了。

钱技术员表示这办法可行，但说有的井水太凉，须放置到水温合适时再喂给鸡喝。对于眼下洋鸡的痢疾问题，他给了我一些呋喃西林药片，说按比例兑在水里给鸡饮用，可以控制病情。

回来后我立马让阿强去有井的人家挑些井水来，我则动手清洗所有的饮水器。待阿强挑来井水，放置到合适的水温后，立即兑入呋喃西林喂给鸡喝。果然，此后鸡的死亡率便快速下降，很少再出现死鸡了。

养鸡很操心，没有休息日，还一天到晚不得闲。有天队长在路上遇到我，吓了一跳。说我脸色蜡黄，像得了黄疸肝炎，要我赶紧去公社医院看看。我听了有点害怕，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了，便又借当天挑鱼的机会去了趟医院。结果还好，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医生说是太劳累的缘故，要我多注意休息。可是，洋鸡就要开始售卖了，最后的决战就在眼前，我不能躺下休息，只能咬牙坚持到最后。

到八月上旬，正好接近三个月的时间，这批洋鸡终于全部卖完。会计清算后报出结果: 成活率、正品率都在九成以上，去除各项成本费用，平均每只鸡净赚1.79元，超全公社最高纪录（纪录为1.50元），总计盈利3,000多元。哇，3,000多元，在那个年头，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钱数哪！

年底分红时，每个工分值比上年涨了近三毛钱，也一举突破了历年的纪录，平均每户增收近百元。各家都很高兴，说终于过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肥年。

队长找到我，说很感谢我和阿强，还要奖励我俩。我摇头摆手表示不需要奖励。然后说，要说感谢，我还真要感谢一个人呢。队长问是谁，我说就是公社的钱技术员，哪天我去公社，一定要当面致谢，并告诉他我们赚了大钱的好消息！

作家简介

●杨镇明，男，1957年3月出生于上海市金山县。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英语专业毕业。曾任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英语副教授，被评为北京市中青年骨干教师。后任北京外语与教学研究出版社英语辞书高级编辑，所责编的《中山英汉医学词典》荣获国家辞书一等奖。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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