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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红娘观察录:二婚女不愁嫁,“正常”男不愁娶
文化
2024-12-29 18:30
山东
据国家民政部公布的最新数据,2024年前三季度全国的结婚登记人数为474.7万对,全年登记人数预估创近40年的历史新低。
虽然在大城市,年轻人晚婚甚至不婚,已经成为大势所趋,但在更加下沉的县乡城镇,受传统观念和舆论压力影响,婚恋仍然是人们无法逃避的话题。
60后红娘英姐生活在中部省份某县城,从业超过10年。
近几年,英姐也愈发感到生意难做,前些年每逢国庆和过年,是她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而今年国庆,她只忙了一天,便再无事可做。
不过,虽然整体行情下滑,但英姐也观察到,婚恋市场仍有商机,比如农村二婚女性不愁嫁,体制内的男性只要“正常”都不愁娶,红娘在县城已发展成产业链,中老年人对婚恋兴趣度更高……
这一切的背后,都折射出了当下县城婚恋的新标准。
以下,是英姐的观察和亲身经历。
英姐刚和物业吵完架,办公室的门就被光大哥敲开了。
看见他,英姐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对方开口就打发他:“真没有合适你的人选了,快回去吧。”
光大哥今年60多岁,一年前找来英姐的婚介中心,想让她帮忙介绍个对象。
在县城,有退休金的老人才配再度择偶。县办皮革厂2000年初倒闭,光大哥随之下岗,前两年补缴了十来万社保,才过上了领养老金的好日子。
英姐私底下奚落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一享上公家的钱,就神气得不行”。
之前,英姐念在两人是同乡,免费给光大哥介绍了一名退休女老师,双方约在饭馆见面。
哪知光大哥初次见面就带了三个智囊团来蹭饭,女方带了一个朋友,加上英姐,竟凑了一大桌。
光大哥看女方才50多岁,模样周正,喜不胜收,可女方没看上他,聊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女方一走,光大哥怕结账,也借口有事溜了,临走前还安抚英姐:“饭菜都没动筷呢,带回家吃吧。”
英姐无奈,只好掏了150块,把6个菜全部打包回家。
县城街景
在县城当红娘,经济上的你来我往,是英姐最头疼的一环。
除了请客吃饭,男女双方经济扯皮时,也常常会牵连到她。
最近这段时间,英姐的微信天天被一对母子轰炸。
男孩来英姐这儿报名找对象,英姐介绍了一个与其年龄相仿、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女孩给他。
可能是想考察一下男孩的经济实力,第一次相亲,女孩提议去本地的万达广场逛街,给自己买了不少衣服和化妆品。
男生起初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后来可能实在不好意思干逛了,女生买鞋时,男孩替她支付了200元。
因为女孩模样好,事后男生和英姐表示,还想继续推进这段关系。
但女孩见他花钱不大方,没了心思。
男孩态度立马180度大转弯,“既然你不跟我好,那就把我给你花的钱退回来”。
女孩一听也杠上了,“钱没有,要鞋你就来拿”,但是也不给地址。
男孩没办法,转头找英姐闹,母子俩每天发微信轰炸英姐,要求她给出女方的地址,不然就上门堵英姐。
英姐左右为难,最后退了男孩会员费,终于请走了这尊大佛。
县城年轻人寥寥
孩子相亲,家长往往比当事人更急。
英姐经常半夜接到客户父母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哭,一开口就是“拜托老姐姐上上心吧,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孩子不成家,做父母的哪能睡得着”。
最初英姐还愿意安慰,强忍着困意开导对方,但随着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如今英姐接电话前都要做足心理建设。
先把手机搁在桌上,接通后自己走开一米远,“我根本不敢接茬,一接就没完了,那话密得根本轮不到你插”。
从业多年,英姐碰到的奇葩客户数都数不清:
有身份作假,冒充国企正式工,结了婚才发现的;
有70多岁还要求女方能进行夫妻生活的;
也有大龄女青年非要找奶油小后生的;
也有约会特别抠门,骑摩托车带女孩绕遍了全城饭店,最后进了旋转小火锅的;
还有情绪不稳定,带女孩去洛阳旅游,在高速上话赶话吵起来,把女孩扔在服务区,自己开车回来了的……
英姐自嘲天天受工伤,如今她一进办公室就头昏脑涨,有一天晕得站不起来,连去厕所的力气都没有,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得了耳石症。
现在英姐一下班就关机,每天走路回家锻炼身体,下定决心,“过了今年就不干红娘了”。
英姐所在的地方,是中部省份经济吊车尾的十八线小城。
全城号称人口300万,但城区的实际常住人口不足40万人,剩下的老百姓散落在太行山脉的各个县乡里,不少地方都是前几年才摘下了贫困帽。
这里交通不便,经济结构单一,支柱产业除了煤矿,就剩农业,2023年的人均收入才2200元。
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对象,无论男女,择偶价值观高度趋同,都想找“有工作的”。
这里的工作,指公务员、老师、银行、煤矿、事业单位等稳定有保障的工作,打工人、个体户、小商贩想找个对象,选择的范围就不大了。
太行山麓的村落
英姐总结,来她这里找对象的人,分为三个档次,第一档是有工作的,第二档是当老板的,第三档是打工的。
老板也有门槛,年收入超过10万,还能雇几个人的,才算正经老板,正经老板也可以升级为“有工作的”。
如此算来,像英姐这样的一人公司小老板,也只能归类为打工人。
十年前,她和朋友合伙开饭店失败,想重振旗鼓,但是再投资已经掏不出钱,而红娘只需要租个办公室、印点儿名片就能开张,成本很低,她由此踏上了帮人牵线的姻缘之路。
小地方人少,适婚男女就更少了。
整个市区,婚介机构有10来家,相来相去都是那群人。而英姐的生意之道,主打“价格实惠”。
英姐的朋友圈文案
相比于半年收费八千、专供高净值人群的婚介机构,英姐的收费便宜很多。
她设置了三档价位:
1599元,一年之内不限次数给客户介绍对象,但只提供电话号码和照片,这档报名的人最多;1899元,不光介绍,还帮忙回访、说和、联系约会的地方,报名人数中等。
最贵的是3699元,不限次数,不限时间,结婚之前一切服务都可以来找她,包括安排双方家长见面、谈婚论嫁、策划婚礼流程等等。
用英姐的话说,“我能把两家大人说得高高兴兴谈了彩礼,年轻男女欢欢喜喜去结婚”。
可惜这一项报的人更少,多是操心的父母、好心的亲戚给晚辈报的,“他们不好意思选太便宜的”。
收费低,对应的人群也庞杂,英姐的客户主要来自周边县城的单身男女,每个人加入的理由不同又相似:
有年龄大了不好找,被家人催促来报名的;有离婚后急于找个对象摆脱苦闷,一口气报名好几个婚介的;还有年龄轻轻,母胎单身,父母着急给报名的。
英姐最小的客户今年还不到20岁,在外地上大学。
她的母亲怕女儿被外地男孩“拐走”,频频催英姐留意本地合适的男孩,等孩子寒暑假一回来就安排相亲,只为把女儿留在身边。
在小县城,能否相亲成功,和爱情无关,和人品、三观、教养也无关,人类的丰富性在世俗标准下,成了一条条可供挑选的条件。
英姐的朋友圈非常直白,女生提炼年龄、样貌;男人则是工作、身高。她的文案通常是:
99年x县女,高高瘦瘦,想咨询的私聊;00年私企打工女孩,只要有房都可以考虑,速来;92年xx县男,178,事业编;小龙,182,有五险一金……
英姐的朋友圈相亲位
英姐直言,在小县城,普通女孩很好找对象,哪怕是二婚,也照样收十几万彩礼。
县城周边的农村男女比例失调,大龄光棍男越来越多,只要能找媳妇,很多人家不介意女方有婚史。
加上农村人觉得给儿子操办婚事是父母的责任,如果孩子大了,还没成家,父母就会被人笑话“过日子没成算”,做父母的更是急得火烧眉毛。
英姐的客户中,有一个叫小梁的男孩,92年生,是个快递员,家里条件不错,父母给他准备了村集体小区的小产权房子和30万彩礼,小梁自己也买了车,按理说应该不难找对象。
但他性格内向,形象不佳,来见红娘一声不吭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也不会和女孩聊天,英姐教他约会时请女孩喝饮料,他直接买了1.5升的大桶雪碧,女生连喝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起初小梁妈还设了些性格好、年龄相仿等条件,结果儿子一路相下来都是“见光死”,她转变为只要人家女方愿意,她什么条件都答应,甚至早早做出承诺:
将来生了孩子肯定分开住,要是需要她带孩子,她就带,否则她就去打零工,挣钱贴补儿子儿媳的小家庭。
如此通情达理的婆婆,还是没有等来有缘人,她彻底绝望,让英姐重点关注村里的二婚女,优先带女孩的,实在不行,男孩也能接受,“彩礼就按姑娘(未婚)给”。
农村二婚女性的认知水平、受教育程度和家庭条件普遍不会太好,对男人要求也不高,英姐坦言,这样的女性相亲成功率最高,“一个见十个都没问题”。
是的,在小地方,女孩优秀并不是相亲成功的必要条件,反倒是阻力。
英姐有几个85年上下的女性客户,她们的个人条件非常好,受过高等教育,有稳定工作,能在市里买房买车,婚恋观却很“拧巴”:
渴望进入婚姻,对恋爱抱有幻想,但对另一半的要求高,重视精神交流,因此相亲的成功率极低。
比如她最近接待过一个叫晓青的女孩,86年生,是单亲家庭的独生女,在隔壁县的电网系统上班,一年收入十几万,她妈妈还给她留了三套房。
为了匹配晓青的好条件,英姐给她介绍了一个“矿三代”男孩——
爷爷曾是矿务局的局长,家里好几套房,男孩自己全款60多万买的宝马,能力和家境兼优。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不主动,不哄人,每天给晓青打个电话例常询问一下就完事儿,晓青又不好意思主动约见面,相处了两个多月就没下文了。
英姐感慨,“优秀男人都去大城市了,能留在小地方的本来就少,你还在矜持着等对方来追,人家00后的小姑娘们早就热情主动地为自己争取了”。
相比县城女性“越优秀,越容易剩下”的特点,男性的处境则与之相反。
在英姐看来,“男人只要正常都好娶”,正常的标准是有担当、有责任心、能顺畅地沟通。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彩礼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一环。
英姐曾经有个男性客户,从外地考来本地市公安局,没车没房,父母在晋北老家务农,家里还有个姐姐,虽然自己的工作比较稳定,但彩礼是拿不出来的。
好在小伙子长得不错,性格好,会来事儿,见英姐两次,从来没有空过手,有次赶上英姐忙,他硬是在办公室等到英姐下班,好请她吃饭。
后来英姐只给了他一个女孩的电话号码,他就成功了。
每年春节元旦返乡季,是小县城相亲的高峰期
还有一对二婚的夫妻,女方的前夫做生意赔了几十万,离婚后什么也没得到,还分到了27万的负债。
她把情况和英姐袒露,知道自己不太好找,没想到相亲的男方不介意。
对方是个朴实的农村男人,只要女方愿意,他就把自己的存款打给女方先还债,不够的他再慢慢挣。
女方大为感动,什么也没要,两人就领证了。
如果是条件好但一直“剩”着的男性,英姐凭经验判断,多半是性格有大问题。
她有个在银行当领导的男客户,30多了还在相亲,长相没问题,工作更是没话说,英姐第一次见他就直觉“性格不行”。
果然,男方太抠门,请女孩吃饭超过50块便不能接受,信奉钱花一分就得值一分。
上次给买过绿豆糕,这次就不能再买,否则就浪费了,最后自然是见一次黄一次,来英姐这儿报名,也是因为这里最便宜。
至于在本地当公务员的男性,更是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他们的择偶范围很广,如今事业单位、政府部门的年轻人本来就女多男少,除了同批考进单位的女同事,他们也可以挑选体制外的。
英姐说,这群人通常眼高于顶,对女方的年龄、长相和家庭条件有很高的要求。
她曾有个男客户对女方的年龄有病态的执着,“只要98年的,其他根本不见”,还有的人会对着两个女孩的照片向英姐提要求,“她的条儿加上她的盘儿才行”。
不过在英姐看来,只要进入婚姻,男人在意的东西也会随之变化。
传宗接代成了最要紧的事儿。若是女人不能生孩子,纵凭多么铜墙铁壁的爱,走到最后可能也会散场。
英姐的朋友有个女同事,和男友学生时代就在一起,恋爱七年,结婚十年,因为生不出孩子,去年男方选择离婚。
当女方还没有从十几年感情终散场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男方已经无缝再婚,并有了孩子。
朋友在朋友圈刷到那孩子的满月庆,提点那位女同事:你没生养过也仔细瞧瞧,这哪里是一个月大的娃娃?
婚姻到头来究竟是什么,爱在其中的含量有多少,做了10年红娘的英姐也说不清。
听说这件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让朋友给她女同事的联系方式:
“我这里有法院、公安局离婚带孩子的男人,你这同事的条件在我这儿可是‘王炸’。”
作者 |
刘小云、灯灯
,来源:十点人物志(ID:sdrenwu)
主播 | 晓念
图片 | 视觉中国,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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