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逍遥游》义疏

旅行   2024-11-09 00:10   陕西  

《互联网宗教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陕(2022)0000011
--- 岁在甲辰 | 乙亥月 | 丁丑日 | 十月初九 ---

公历2024年 | 11月9日 | 星期六

本文刊登于八仙宫《玄门道语》杂志2024年第3期(总第53期),作者为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生。


《庄子·逍遥游》义疏

文 \ 杨新宇
近人章太炎曾这样评价《庄子》一书:“维纲所寄,其唯《消摇》《齐物》二篇,则非世俗所云自在平等也。体非形器,故自在而无对;理绝名言,故平等而咸适。”也即他认为《庄子》思想的核心要点就在于内七篇的前两章,而《逍遥游》一章主讲“自在无对”的逍遥精神,主张人们不应过分诸种外在形体,而应当脱下这些累赘追求精神层面的自由。

从篇名来看,“逍遥”二字代表了一种高远的理想境界,而“游”则是庄子哲学中重要的方法论之一。郭庆藩注“逍遥”二字曰:“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而从这处注释我们则可以发现,人、物、事是世界中三种决然不同的存在,毋宁说三者是相互勾连而得其自身之存在的。

具体说来,人在世界中之存在是以“生存”的形式展开的,即人总是非目的性地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本能始终呼唤着要让自身存活下去,于是人成了“被抛”(Geworfen)的孤独存在;又因对周遭环境特别是对自身死亡的未知而生出“畏”(Angst),但也因“畏”而不断筹划(Gegenentwurf)并对一切都熟络起来,接着人在此过程中最终迫近死亡之深渊;而正是在这个不断筹划、不断迫近的过程中,人因生存之本能与物相遇了,即人不能单单向内创造生存的必要条件,他还需要向外索取,所谓“穿衣吃饭”皆是如此;

同时“物”的存在首先是以人的命名为基础条件的——尽管这种观点隐含着“人类中心主义”的危险,但除此以外我们也确实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也即“物之为物”先是以符号的形式存在于人的观念之中,接着才是其自身的实存性得到印证,而这种实存性则是以与人的“关联”作为保障的;而物与人的不断相遇则会生发出某种源初性的境遇,也即“事”,而“事”则是与人的情绪关联一处——人与物的相遇让人或喜或悲,或忧或痛,但最终“事”会让人面临选择,并在接下来的筹划中与更多的“物”相遇……

如此循环往复,“人-事-物”的关联才得以揭示出整个“世-界”的面貌。所谓“自得之场”即是让人、事、物悠然地存在于其间,不为任何外因所困扰之所在,故基于这一特质便可以用“自得”来命名;而当物与事各展其性、各得其用,全然地发挥和发展出其本性时,物才得称之为物,事才得成之为事,其表与里浑然一体,如此才可称之为“逍遥”。

在《庄子》一书中,许多的寓言故事都会被设定在一个宏大的背景之下,而逍遥游的开篇便将视野投射到了广阔的天空与深邃的海洋之中。在广阔的北海中,诞生了一条名为“鲲”的大鱼,这条鱼实在太大了,都不知道它有几千里长。这也是“逍遥游”开篇的的一个要点,即点出了一个“大”字.而接下来则是更重要的一个要点,鲲这条大鱼摇身一变,“化”为名叫“鹏”的大鸟,一个“化”字承接了“大”,而这两个字的运用,也瞬间将读者的视域以下提升到了极高的层次;

但这还不算完,大鹏鸟在完成蜕变后便立即振翅高飞,它的翅膀就好像是可以远及天边的一块云,这样的描述又一下将读者的视域再次提高,让读者得以跳出现有世界的局限并进行俯瞰,而这首次也凸显了“逍遥游”的核心内涵,即以“游”的方式达到逍遥之境界。

当然,大鹏鸟虽大,但它仍然需要借助飓风的力量才能到达南海,这也就说明即使是强大如此的生物依然是不自由的,它还是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才能达成目的。而关于“齐谐”一词,有人说是人名,如司马彪、崔譔等,也有人说是书名,如近代的文人林纾。不过结合后文“志怪者也”,我们更倾向于这是指一本书的名字。

根据《齐谐》这本书所说,大鹏飞往南海的途中,由于翅膀的扇动,水花可以激起三千里,而它则也借着海上的六月刮起的大风才能够飞上九万里的高空,这里也表明了大鹏鸟是需要借助外力的,由此也引出了一个关键的概念,“有待”,庄子认为人若是处在“有待”的状态下,便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或者逍遥,而造成“有待”局面的原因并非是客观因素限制了人,恰恰是人在主观认知上无法做到“齐物”,但如果能够借助“无己”的方法并最终达到“无待”的境界,那么此时人就可以获得终极的逍遥和自由,他将不会再受到任何限制。

野马是用来形容游动的气息,尘埃则是漂浮在空气中的游尘,生物则是指空中活动着的东西,这三者都是由风所吹动的,因此也是有所待的。天空苍茫一片,这一定是它的本色吗?天空在我们看来显得格外高远,那它是否有穷极呢?这是庄子以常人视角出发提出的两个问题,随后他又以大鹏的视角做出了回答,从大鹏所飞到的高度来看,好像确实是如此的。这一问一答意图在拉高人们的视角,让人们始终保持在大鹏的角度上。

那么为什么庄子要提出鲲鹏之变这个寓言呢,庄子以生活经验为例来告诉我们,如果积水不深,那么它就托载不了大船,而如果是在一个小坑里倒上一杯水,那么放一根小草就可以将之视作船,但是这样的浅水仍然无法托载起一个杯子来,相信类似的游戏很多人在孩提时代可能都玩过,庄子在此的意图则是想告诉我们,如果将那只巨鲲视作是放在水坑上的杯子,那么这只巨鲲势必无法在其中展开手脚有所作为,这也暗示了北海其实并不深,它无力承载巨鲲。

而进一步的,如果将巨鲲视作尚未成型的大圣之胚胎,那么浅薄的北海一定无法作为合格的母体孕育出它来,于是巨鲲只能化为大鹏鸟,振翅高飞并借助大风之力扶摇直上,进而远至南海。也因此,只有广大渊深的大道才能承载与哺育出鲲鹏这样的大圣之物,而大圣之物也必须经过转化的过程才能有所作为,同时还必须借助于六月之息这类世道交兴的大运才行。

总结一下就是,大圣之物乃是非大道不可孕育,非大变不可致用,非大运不可兴盛的存在。讲完大圣之物,庄子将目光转向了“蜩与学鸠”所代表的一般人,本篇名为逍遥游,自然非大圣之物不可得逍遥之境,所以这里讲到的一般世俗之人,他们目光浅薄,见识有限,无法明白大圣之物的种种作为,反而会限于自身的局限而对其嘲笑,正如日本学者福永光司所说,蜩与学鸠总是在嘲笑一切伟大者,说到底它们也只是群“侏儒”罢了。蜩与学鸠所代表的小知引出了大知,小知只懂眼前之事物和存在,而大知则可以突破这一局限而达极高之境界,接着小知与大知又引出了小年与大年的讨论,到底活得多长才算是长寿,到底什么才算是多,这都是庄子对世人生活态度的深刻拷问。

在他看来,由于长短大小都是借由比较得出的,人们因此总是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之中,他们蔑视比自己不足者而羡慕嫉妒比自己富裕者,最终将自己困在了狭隘的主观认知中不得自由,这就是上面所说的有待与无待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有待者终生不得逍遥,而只有无待者逍遥终生。

庄子要凸出小不及大的观点,人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而忽视了长远的,也不能只困守在较低的境界而不向往更高的境界,因此小大之辩仍然是要回到逍遥的问题上去,只见小而不见大便是有待,便是不自由的,唯有见到了大,才能算达到无待境界,才能真正实现逍遥自由。有待与无待的争辩终于显露在我们眼前,即使是像列御寇这样能够御风而行,一念之间便能畅游天下的高人都只能算是有待者,只有做到能乘天地之正且乘天地之正,才算是真正的逍遥无待。具体说来,所谓乘天地之正,是指能够通晓并能顺应万物之本性,而御六气之辩则指的是能够驾驭六气的变化,其中六气是指阴、阳、风、雨、晦、明。

要做到这点是很难的,因为人们总是处于物我两立的境况中,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总认为自己乃是凌驾于物之上的存在,人为之力大于自然之力,殊不知在悄无声息中,人会逐渐迷失方向而堕入物欲之中而被物所控制,因此庄子便强调了万物一体、物我两忘的重要性,这一点尤其体现在齐物论篇中。

至于“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则分别表述三种不同的境界状态:至人可以看作是人之极致,这类人能够做到去除自我中心,而以天地间之喜悲为自己的喜悲,神人则可以视作是能取能伸的人,他们完全抛弃了世俗的功利心,不以任何自身的成就来夸耀自己,他们参赞天地之化育,以效仿天地之无声造化功业为己身最大的追求,至于圣人则是远超一般人的存在,他们早已超脱出人的平庸境地,而臻于大道,他们以无名为最高追求,万物包括自己在内,在他们眼中都是等同的存在,没有丝毫的区分。

同时这三种境界也类似于尼采所说“超人”,查拉图斯特拉在山上修行了十年,他下山后对众人所说的第一句就是“上帝死了”,紧接着又说“我来教你们超人”。所谓超人,其实是指超越人,即不再是以普通人存活于世,这种人完全抛弃了旧道德,而凭借着自身的强力意志衍生出属于自己的新道德,同时他们希望能够将这种新道德传授给其他人,这时候的一般人则被称之为末人,即旧时代中最后的人,末人信奉旧道德,以自欺的小幸福为最大乐事,但这在超人看来则是虚假的,懦弱的,因此也是需要摒弃革除的。

尧舜禹是三代以来的贤王圣主,他们推行禅让制,以贤能为标准,以德行为行事准则,天下在他们的治理下井然有序,所以在儒家看来,他们是非常值得推崇的,而在道家看来,特别是在庄子看来,尽管尧舜禹这样的贤王值得人们尊敬和推崇,但是他们仍然没能逃出一般人的境界,而像许由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贤者,他们不求名利,以安于天性、自适本能为乐,就像鸟儿筑巢和偃鼠饮水一样,满足最本能的需求便足矣,从不妄求许多。当然这里庄子并非主张人们需要节制欲望,而只是希望人们能够顺应天性和自然,不做越界和超出本分之事,不然就是越俎代庖。

庄子又借肩吾和连叔之口,描述了神人的状态,神人居于方外之地,不与俗世相接触,他肤白如雪,静谧婉约如处子一般,他不食五谷,只靠吸风饮露,平日里则是乘云跨风,驾驭飞龙而遨游于四海之间。这样的神人和这样的生活显然是人间所无法达到的,因此这也只能是庄子本人的浪漫而狂热的幻想,他一定非常向往这种生活状态。但大多数人总是像肩吾一样,认为这是狂言妄想,不足为信,于是庄子便化身为连叔来反驳肩吾:你们这些人就像是瞎子聋人一样,不懂得我这种超脱的想象,你们只会安于现有的俗世,因此便只能被困在这副臭皮囊中不得解脱!这样的神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定然不会劳形怵心,耽于俗务,这样的人更是不可被外物所摧折的!言下之意,庄子认为像肩吾这样的一般应当学习神人,进而成为神人。

接着他就以宋人资章和尧治天下为例来说明,俗务都是以有用为用,而大道则是以无用为用。何为用?何为无用?其标准是在于人还是在于道?物之成物,人之宰物,二者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成”是自发性的,而“宰”则是统治性的,物成其自身与人将物作为物的差异也是巨大的,前者代表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生存状态,而后者则是一方对于另一方的绝对控制。因此,有用之用与无用之用的视角也是不同的。

庄子又说,梁惠王赠予惠施一颗大葫芦的种子,而种出的葫芦既不能盛水也不能做瓢,所以惠施就将其打碎了。而在庄子看来,既然葫芦制成的瓢足够大,那它是可以作为小船泛舟江湖之上的,而惠施却不懂得运用合理的方法去使用葫芦。因此,有用与无用不在于这个事物本身的特点如何,而在于人如何去运用,就像宋人所卖的药膏一样,浣纱洗衣的人只能用它来保护手不受伤,所以卖出的价格也就不高,而一旦这种药膏被用于战争之中,它就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像“樗木”这样的大树在惠施看来是完全无用的,它既不能用作木材,种在路旁也不能吸引到木匠,所以是无用的;而庄子则认为,既然樗木足够大,就可以将其种在“无有之乡”,使其成为供人休息的遮荫处。从表述来看,这两种事物都是因为太大了而无法为人们所用,而庄子则能变换角度,以“无用”为“用”,使其发挥出作用,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而在深入考察庄子的“无用之用”思想后,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种逻辑:葫芦制成的瓢由于过大,无法作为人的日常工具使用,而樗木也是如此,这实则代表了一种人类工具理性对自然事物的过度征服欲和改造欲,人们只懂得用既成的逻辑框架去看待自然事物,一旦事物无法被改造利用就要面临被抛弃的境遇;而庄子在这里则倡导一种以“无用”为“大用”的观点,既然工具理性无法适用在一切情况下,那不妨暂时放下然后选择与自然事物和睦相处,就像以大瓢为舟,以樗木为荫,从理性回归到诗性,从技术回归自然,从而实现人的本真存在。


西安八仙宫弘道部整理辑录 

编辑 | 潇予      审核 | 缓之    

统筹 | 秦川飞鸾集


西安八仙宫官方网站:www.baxiangong.cn

西安八仙宫官方微博:@西安万寿八仙宫

《玄门道语》期刊投稿:xuanmendaoyu@163.com


西安市万寿八仙宫
《互联网宗教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陕(2022)0000011 万寿八仙宫,古名八仙庵,为道教全真派宫观,以正阳帝君钟离权在此点化纯阳帝君吕洞宾“黄粱一梦”入道的故事闻名。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