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辣椒树起虫了,床底下还有半瓶农药,用来治辣椒树应该还有剩,六一取出喷雾器,准备把药水配好背上山。可回过来一想,辣椒地很远,路也不好走,背桶药水上山太累,况且山顶有一口水塘,离辣椒地不远,前些日子下了雨,塘里的水虽然不是太多,配几桶药水还是够的,六一放牛时牛常跑去塘里喝水。六一提着半瓶农药上了山。山上人很少,除了娟子在地里翻红薯藤外,其他人都回家吃中饭了,天气的确很热,地里的蒸气热辣辣地往上涌,烫着肚腩有点焖。
娟子弯腰翻藤背上露出白白的肉,很好看。其实也并不很白,只是没六一那样黑。六一站在地头盯着娟子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六一这种傻冒样还是让娟子发现了。娟子逗六一:六一,你的眼珠子掉出来了。六一的脸立马就红了。他引开话题。娟子,你还不去吃饭啊。不去。要翻完红薯藤才回去。六一你还不抓紧治辣椒树,等太阳下山了,你治了也白治。这个六一知道,中午太阳烈,治虫效果好。六一不再说啥,便去山塘里打水配药。
配好药水回来后六一把农药瓶子放在菜地边,开始喷治辣椒树,六一干起活来很认真,头也很少抬。娟子和他说话时,他才抬头看看。一桶药水一下子便没了。辣椒树还没治到一半。六一去拿农药瓶子上水塘配药,六一的农药瓶子不见了。六一很是恼火,娘卖鳖的,世上没有什么偷了,专来偷我的农药,娘卖鳖的不得好死。六一骂得有点大声,骂得大声才能解恨。娟子也听见了,农药肯定不是娟子偷的,她一直在翻她的红薯藤,离他还有几块地。娟子,你刚才看到有人从我地边过吗?没太注意,不过好像有个人上了山,听声音好象是热嫂。
农药不是太贵,倒是很难买,听说近几天老缺货。六一望着半边没治完的辣椒树,心绞痛。热嫂平时手脚不干净,大家都知道,可抓贼要拿赃,如果无根无据去找人家,弄不好羊肉没吃成扰上一身骚。六一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上门去问了。不过他是出于好心的,热嫂家应该不会与他急。六一推开门,热嫂不在热兄在,热兄,你没有和热嫂吵架吧。咱俩吵了啊,为了一点小事大吵了一架。她现在不知跑哪去了。热兄,那你得去找找她,今天有人看到她独自上山去了,恰巧那个时候我半瓶农药不见了,如果她因吵架想不开喝了农药就坏了。热兄笑,应该不会吧,热兄带着六一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农药。六一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最后还是上了山,热兄下山时无功而返。六一好心地问,找到了吗?没有。随她,她想死就让她死好了。
六一的辣椒树没治完,农药也没找到,六一又骂了一句,娘卖鳖的,东西落地冒沾灰,连农药也要。娟子见六一急成那样,便对六一说,我家还有一点农药,你去拿来用吧。六一感激涕淋,这次六一并没有把农药带上山,而是用瓶盖子量了几盖倒进喷雾器内,背着空桶上山兑水。六一治完了辣椒树,便上娟子地里帮忙翻红薯藤。
热嫂傍晚才回家,偷偷摸摸的,热兄见状想骂,张开嘴又闭上了,家丑不可外扬。热嫂得知六一找上门来,心有点虚了,把半瓶农药倒出来,瓶子里面有残余,又灌水洗干净把水倒进喷雾器内。再灌上半瓶水,趁夜色把农药瓶子送回山上。
娟子和热嫂是邻居,邻居之间借点东西是常有的事。娟子炒菜时盐坛子空了,去买来不及了。今天六一帮忙翻红薯藤,又没要工钱,饭是要陪的,不然就对不住人家了。娟子去借盐时,正巧看到热嫂抱着农药瓶子回家。娟子躲藏在窗子下偷看,一时忘了去借盐,娟子妈在家门口喊:娟子,你上哪借盐去了,锅子都烧烂了。娟子没回答,赶紧借盐回家。热嫂摸黑出门,想把装水的农药瓶子放回去,一听到娟子妈的喊声,也就慌了神,腿就发软了,她最终还是没勇气送回原地,瓶子随手一扔,爱落哪就落哪好了。
娟子炒菜时总是心不在焉,心里老想着刚才的事,娟子走神的时候,盐放多了点,菜咸得进不了口,娟子挨了娘的骂,可六一还是一个劲头说呷得呷得。咱明天还帮娟子翻红薯藤。娟子忍不住笑了。娟子必须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如果让六一知道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半瓶子农药不值几块钱,少了不穷,多了不富。
六一和娟子在一起,烦心事就象黑黢黢的夜,打个盹就过了,转眼就要扯花生了。扯花生是个生动的季节,令孩子们向往,六一是深有体会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每逢生产队扯花生,孩子们都不去上学,跟大家一起上山,为的是吃花生,那时乡下没什么吃,花生是一年的向往。六一没有错过,娟子没有错过,所有的孩子都没有错过。都坐在山上的树荫下,扯开肚皮吃。那个美,才真叫美。这些美的习惯至今尚有保留,不是为了吃花生,而是家里没人照看小孩子。
火辣辣的太阳把花生苗晒得焉焉的,院子里面的人都出动了,花生地里很是热闹,六一扯累了望着娟子笑,娟子扯出一兜花生抖了抖泥,扔了过来。咱地里的花生长得好壮。六一接过花生嘿嘿地笑,咱地里面也有。娟子用手指顶了一下六一的头,你真是个六一,六一呵呵地笑,娟子,口渴啵,我这里有茶。六一拾起茶树下的可乐瓶子,用手扬了扬。六一知道娟子的茶瓶子空了。这样热的天,流汗多易口干,加上吃了花生,口里就干得更难受,此时水是个好东西。六一想借此讨好娟子。娟子接过茶瓶子仰头喝了个精光,还鬼笑鬼笑的。
孩子们吃多了花生,口渴得厉害,到处找水喝,有人发现热嫂地里有几个小孩正捧着农药瓶在喝,吓得尖叫,整个地里一下子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很明显张嫂的孩子喝了,热嫂的孩子也喝了。六一和热嫂背着孩子往卫生院跑。孩子很快就得救了,张嫂和热嫂却吵了起来。张嫂不愿意承担那几百块钱的医药费,因为农药瓶子是在热嫂地里捡的,是她乱扔危险物品,热嫂一个劲头喊冤,她压根儿也没丢农药瓶子,因为花生苗是不用杀虫的。她俩都有理,不出钱就没理。结果两人就打了起来,并闹到了村上。村长经过调查,心里有点明朗了,几个小屁孩在热嫂地里捡了个农药瓶子,误认为是茶瓶子,把农药当茶喝了。还好小孩子都无大碍,问题关键就在张嫂不愿意出那份医药费,认为热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法律的角度看并不无道理,可热嫂死活说那农药瓶子不是她家的,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是实话,而且有人给她证明的确没给花生杀过虫。这下可难住了村干部,村干部究竟不是法官,有些事是断不了的。村长建议他们找上面有关部门来处理这件事。
村长又说找上面处理又得多花钱。起码起诉费是要交的,不过这些钱会由败方出。也就是说这钱有可能是你出,也可能是他出,反正是你们俩中的一个要出。这个农药瓶子是六一的,六一治辣椒树时农药瓶子不见了,他上我家来找过。热兄一急就叫了起来,热嫂想用手去捂他的嘴,还没来及动手便让他抢先喊出来了。你凭什么说这农药瓶子就是我的呢?难道瓶子上写了我六一的名字?难道你家没有这样的农药瓶子?别人家就没有吗?村子里的农药都是一个店里买的,都长一个样,不只我一个人有。再说,咱俩的地相距那么远,难道这瓶子长了腿不成?
村长看出了端倪,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狗咬狗骨头,鸡啄鸡食囊,他乐。这个农药瓶子,是热嫂捡的,是你六一没有收好,把危险品乱扔。捡的?你家床底下有棉絮捡吗?就算你捡了,把农药占为己有了,你还不好好收起来,却要扔你家地里,你是存心想害人啊?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难道大家都与你有仇?
这瓶子不是六一的,六一那个农药瓶子,我把它扔别人地里了。热嫂哭起来,乡下的女人爱哭,一听到哭泣男人的心就发软。可是这里边有女人,女人的心不会变软,相反会更加坚硬起来。娟子站了出来,这农药瓶子是六一的。这话把六一吓了一跳,让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不会吧,娟子和六一的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帮别人说话呢?热嫂当时是想把农药瓶子扔六一地里的,看到有人来了,便随手扔别人地里,只可惜扔的力度不够,扔到别人坑上又掉回自己地里了。你胡说,这瓶子不是六一那一只。热嫂又闹起来,扑过来想打娟子,被人给扯住了。娟子一阵冷笑,热嫂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那天你偷农药瓶子的事,我全都看见了,当时没有识破你,想给你改过的机会,没想到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农药瓶子装的不是农药,农药全让热嫂倒出来了,而且洗干净了瓶子里的残渣,然后再灌上了半瓶水的。不信,你们闻闻。大家接过瓶子,的确没有农药味。
真相已大白,事情也就容易处理了。既然农药没有毒,所有的担心也就没有了。医药费也就各付各的,孩子犯错,大人也是有责任的,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大家就这样散了,所有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几天后,热嫂的小孩不愿意去上学了,班上的同学都骂他娘是贼,贼娘生贼崽,他也是贼,一发现啥东西不见了都来找他要,不给就打。他哭泣着回家,热嫂送小孩去,小孩子便哭。热嫂从地里回来,发现小孩子躺在地上不动了,身边躺着那只装过农药的空酒瓶子,满屋子的农药气味。
热嫂一个劲地嚎,尽管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可没有人再来安慰她。小孩子就埋在乱葬山上,坟前立着那只农药瓶子,村子的孩子都知道那农药瓶子是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