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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环县融媒
阿匍一生生活在这大山里。娶得也是山里的一个女人，走亲戚都不用转出山外。出山的路从荆棘小道变成柏油大路，路边蒿草换成小树，小树长成大树，阿匍上山的长度仅等于地田的高度，他从没奢望再往前一步。
开商店的大波拽着阿匍去了县里一次。回到家老婆问县里景象，阿匍嘟囔着说也没看清楚，只记得一个大库房堆满了大波商店里的货物。
比起饮用山柳缝里渗出来的水而落下残疾的绵娃，阿匍很幸运。阿匍一生似乎连一片安乃近都没吃过，更不要说去县里大医院“享受”了。而绵娃不一样，随着年龄增长，本来就瘸的左腿拖着变形的脚越来越疼，不得不隔月就去县里的医院买一次药。“见过了世面”忘了疼的绵娃就给阿匍谝城里的花花绿绿：医院里的护士如何漂亮，飞奔的汽车多么快，公园里的树完全不像山里的品种，满城都没发现一只鸡，餐馆的招牌上却尽是“宫保鸡丁”“大盘鸡”“泡泡鸡”……。阿匍听着迷糊，不就是吃鸡嘛，山里的人家来了客人也杀鸡招待呢，想着阿匍就准备下次用鸡招待亲戚时给取一个亮堂的名字。
截至目前，阿匍最大的理想除了给鸡肉起个名字，还有就是去城里仔细逛逛。
58岁的阿匍实在不算老，胡子拉碴头发干巴，一年四季一件衣服，冬冷时候外衣上套个棉袄，大山里凛冽的风锻打着阿匍倔强的性格，同时也吹老了他的糙皮；阿匍熟悉山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他能记得家门口大多数柿子树是哪一年歇果哪一年挂果，能数清山坳口一片凌乱的杨树林有多少棵树，能嗅到北洼里靠水的低处的芦条草牛最喜爱吃。
阿匍却总记不住出山的路。他记不住老努家女儿嫁到山外哪个村子了，也不知道阿全的媳妇从那个拗口踏进这山里的。阳光从山顶一抹抹移下来，越过林子和河滩，洒在玉米田和菜棚顶上，这时阿匍就在玉米地里掰着灰包玉米。老村安详静谧，虽然玉米叶挂着阿匍衣服不停发出“唰唰”声，但是这声音如虫吟般顷刻就被大地吸附而尽，田野就又恢复了有各种“簌簌”“吱吱”“咕咕”声的宁静。
直到有一天，一个收灰包玉米的“塬上客”的到来像惊雷一般打在阿匍的脑袋顶上。村民们围着客商询问着灰包玉米的用途和价格。
当听到“吃”字时，阿匍第一次为这闯入山里的良善的客商担忧，他偷偷埋掉扔在地里的灰包然后跑去劝大波不敢坑害人，路过时又对着客商旁边的人群狠狠瞪了几眼：
“这望不到头的玉米田害人哩！”
山里的气息养人但是这无际的山田也催人老。阿匍和他的牛一辈子都没绕出黄土，羊倒是走出去了，可等出去却变成城里人的餐饭了。
阿匍像沟口的轱辘井一般，不停转上转下舀出一桶又一桶水却总没浇出城里人滋润的生活。阿全和新媳妇已经投入到了农忙之中，老努继续赶着牛车拉一些蔬菜木板啥的出山，回来拉一些化肥大米和其他。
一过六十岁，阿匍立即感觉蹲着烧炕不行了，他第一次极不情愿地跪在了炕门口。老村里家家炕口都留在窑洞的山墙外，烧炕是每天必做的功课，阿匍从媳妇进门就担负起了这个任务，媳妇则接管了鸡圈猪圈。
老伴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开始向生活下跪的老男人。虽然阿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每天早起放羊赶天气大热羊入圈再去地里干活，下午凉点了再出去放羊。
阿匍一生都觉得羊比自己娇贵。天热的时候从来都是羊休憩自己干活。
羊换钱倒不是难事。老努家儿子就专门把山里的羊贩到县里羊肉馆，甚至像阿匍这样的养羊户小努都愿意提前给一笔钱。所以阿匍油盐酱醋钱不愁，只要他愿意向小努张口。
农村的土炕一天不烧就返潮，阿匍圪蹴着把柴火填进炕道，烧热了趁着灰烬在上面捂一层干牛粪，炕就能热一天，到隔天傍晚再接着煨上牛粪，然后用灰层轻轻掩住牛粪边，火烟被逼着从中间仄出，炕又能热一晚。
阿匍开始跪着割草了，膝下垫一撮草，把周边镰刀能够着的地方撸完了再抬膝挪个位置。
阿匍很快就感觉到生物链的顶端是牛，牛吃了草拉粪，粪煨热了炕自己的腿好受点才能出去继续割草。
阿匍开始思考每一个乡亲，他发现大波和老努儿子都有自己的“生活链”，那些像绵娃一样没在“链”内的人的日子是如此烂包，而自己在一个龌龊的“链”上蠕动的理想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将“去县里仔细逛逛”偷偷换成了“每晚有个热炕”。
为此，阿匍开始将每天割草定为必修课。
作者简介
范天石，甘肃庆阳人。作品散见于《陇东报》《中国乡村文学》《青年文学家》《中国作家网》等，作品曾荣获第八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奖，散文《父亲的一生》收录于《中国当代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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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布 | 徐 杨
核 发 | 禄永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