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了抑郁、双相后暴打父母,妈妈濒临崩溃!这家人如何走出困局?

文摘   健康   2024-08-11 12:01   广东  



本文首发于2022年06月08号、公众号“晴日精准心理”,我们会重新发布过往【面诊手记】专栏文章,以便读者浏览。


本文字数约:9462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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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节:


01、患病5年,被诊断为抑郁、双相、强迫症


02、妈妈:“我半张脸都被她打肿了”


03、打父母的背后,是大量的心理创伤


04、这一家人如何走出困局?


患病5年,被诊断为抑郁、双相、强迫症


佩云18岁,她和妈妈从河北前来面诊。她身材高大,但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妈妈也是高个子,可是瘦削、憔悴。


据佩云妈妈填写的资料显示,佩云患病至今5年了,被诊断过强迫症、重度抑郁症、非典型双相障碍


她在上海精卫就诊过3年,先后服用抗抑郁药,还有心境稳定剂德巴金、抗精神病药阿立哌唑,也找过医院的心理治疗和社会上的心理咨询,但效果都不理想。


佩云休学了2年多,最近半年才复学,但也上得断断续续。而且,她在家里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甚至是暴力,打妈妈打得非常狠!


在前来面诊前,佩云和妈妈在平安健康上约过我的网络问诊,而且是3次。前面两次都是妈妈先提交了资料,但由佩云跟我单独沟通。


在网络问诊时,佩云讲述了大量她的遭遇。比如学校里老师的辱骂、同学嘲笑,但这部分比较少。而父母、姥姥姥爷从小对她的打骂、恐吓、贬低和冷漠,她说了非常、非常多,主要的事件下文会提到。


佩云说自己从小就没感受到父母对她的爱,家人很少给她肯定,她难过时也得不到安慰,所以非常胆小、自卑、缺乏安全感,“现在我向您问诊,我也很怕会打扰到您,我很羡慕那些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她还说自己最近听到脑海里有声音,那个声音要求自己不能好起来,有错误的想法也不能改,必须不开心,甚至有种要控制她的感觉。


佩云的大段大段叙述让我很沉重,也很心疼,她父母的有些做法,甚至令人气愤!


显而易见,她父母因为愚昧、无知,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这是导致她患病的主要原因。佩云自己也意识到了。


而且我也很纳闷,都网络咨询2次了,怎么一直只有孩子跟我对话?爸爸妈妈怎么不出现呢?这种情况在我们的网络问诊上非常少见,因为孩子的康复离不开父母的自我反省和科学理性应对,我们一般会要求父母必须参与问诊。


当然,也不排除佩云父母想把宝贵的咨询时间都留给女儿,希望她能更大地获益。


我只好向佩云分析她的病情,引导她更深入地看到得病的深层次原因,尤其要更理性地看待父母的教育方式,尽快走出这个状态,降低对父母的期待,并把对父母的失望转化为学习动力,尽早具备独立能力。


我也建议她可以让父母来找我咨询,或者至少听一下我的语音留言,有助于他们自我反省。


到了第3次咨询,佩云妈妈终于出现了。她说其实她很早就想直接找我,但担心孩子看到咨询记录,会认为妈妈在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


佩云妈妈从她的角度讲述了女儿目前的病情和问题,也回忆了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果然如我所料,妈妈也在成长过程中遭受过叠加性心理创伤,情绪控制上也有很大问题,以至于在家庭教育上犯了重大错误,这一点我也会在后续详细说。


而且,妈妈也很痛苦。在她看来,她已经改变对待孩子的方式了,更加重视女儿的感受,也会表达心疼和爱,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她知道以前自己做错了,孩子打她,她也能理解,但几乎每天被打,她承受不住了。


“她非要妈妈像她心目中的妈妈那样爱她,对妈妈极致苛求,她认为妈妈有情感缺失症,打妈妈是唤醒妈妈。但妈妈已经快扛不住了,现在还要怎样做才算爱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看到佩云妈妈写的这些话,我能感受到她深深的焦虑、恐惧和无助。


临床中,我们遇到过很多青少年、学生患者在家打父母,父母有苦说不出,甚至一看到孩子走过来,心里就发怵。他们跟我们说的时候老泪纵横,真的非常痛苦。


经过网络问诊后,佩云和妈妈都希望跟我面对面交流,预约了我的面诊。佩云到底经历过什么?现在她和她父母又该怎么办?


妈妈:“我半张脸都被她打肿了”


妈妈说,佩云是从2017年开始出现精神心理问题的,那时她读小学6年级。“她说老想伤害自己,想用圆规扎自己眼睛,还用吸管捅过自己喉咙,用铁丝捅插座,她认为自己得了强迫症”。


“她跟我讲这些的时候,语气不算很严肃,我以为她开玩笑的,讲的次数也不多。我也确实没往这方面想,以为强迫症应该是频繁洗手,或者有强迫观念那种。所以她觉得我们不重视她”。


“她小学本来成绩很好的,语文作文经常被表扬,六年级英语经常考满分,人家都说她是学霸,但她觉得自己不是。”


“可到了小升初,她特别颓废,人总是不开心。她很多同学小升初抓得很紧,报了很多班,我们基本都没报。但上了初中后也变得不爱做作业,天天哭,早上哭,晚上哭,上学前能拖就拖。”


“我就觉得她可能得抑郁症了,她也喊着妈妈帮帮我。我就带她找了当地的心理咨询师,可是也没看出什么来。当时没看精神科大夫,因为我没接触过这个,还是没往这个方面想”。


“2017年的暑假,她本来有一节网课要上的,结果她快到上课了才起床,我很生气。接着班群里有个家长分享了数学作业,我一看,发现女儿还没做,她却说做了,我就认为她撒谎,把她打了一顿。”


“那天下着大雨,她跑出去了,我出去找,发现她穿着睡衣在楼道里站着。后来我才知道她没撒谎,是群里那个家长搞错了。我当时又很焦虑。这个事情对她的伤害应该挺大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们家庭关系不好,老人家和我们经常吵架。有一次姥爷和爸爸吵起来了,她本来坐在客厅玩手机,突然开始尖叫。她后来说,那天对她来说是个标志性的日子,从那以后就很暴躁,容易大喊大叫。”


“上了重点初中后,学校抓得很紧,她吃不消了。我们给她转到了一个比较宽松的学校,去了之后成绩还不错,同学们都挺佩服她,觉得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但很快她又坚持不了了,动不动就请假,但请假就容易跟不上,然后就害怕考试,慢慢恶性循环,有时候作业都没法做了,是我帮她抄写的”


“后来老师发现字迹不一样,我就说老师可能知道了,我不能再帮你写了。她就大喊大叫,拼命说怎么办啊,我怎么安慰都不行,第二天就没法上学了”。


“我就带她去上海看病,吃药吃了3年了,心情还是不好。休学后在家闲着,她说想养猫,我给她买了,她很喜欢。后来又迷上了洛丽塔裙子、二次元手办。那些正品手办很贵的,几千块一个,我们也尽力满足了。”


“她还喜欢很精美的蛋糕,有一次买了一个5000多块的蛋糕,带到学校去。但她又说我们家穷得不得了,想买奢侈品买不起,说只要我们有钱一些,她就不用那么胆小了。我都不知道她这些想法啥时候有的!”


“她休学之后,看到别人都超过她了,她就想弯道超车,但又承受不了在传统中学的压力,就想去国际高中。后来她考上了一个,学校还不错,去年年初开始上学,相当于休学了2年,可还是上得断断续续的。”


“我感觉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就把所有矛头对准了爸爸和我。她之前跟我关系还不错的,我陪她玩、陪她熬夜,奢侈品也咬咬牙给她买了,她还说妈妈谢谢你,我知道你们对我好的。”


“有时候她还说,妈妈你会不会怪我,生了我这样的小孩,你们也很痛苦吧。当时我还挺感动的,但没几天就不好了。”


“她觉得我们这么多年没有真心爱过她,别人说爸妈给你吃穿,怎么不爱你啊。她说这些事谁不会啊,但没有爱意,没有任何感情,她没感觉出来。”


“她现在要求我一定要按照她的想法去爱她。比如她给我打电话,我必须秒接,她发微信,我必须秒回,否则她就要骂我。有时她说的话我没听清,她就骂我,你不能听不清!”


“有一次她在家大发脾气,打了我3个小时,拿到什么东西就往我砸,揪起我的头发打转,对我的心口胸口随便踢,我实在受不了!各种脏话辱骂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我看她难受,我也心疼,跟她掏心掏肺说了很多,她也很感动,说妈妈我以后不打你了,我对你好一些吧。可是没持续两天,然后又开始了。”


“她说的话我不能反驳,否则就发脾气,我有时没听见她喊我,我给她道歉,她就说我辩解,啪地给我一巴掌。她说我任何事情都会勾起她的脾气,我不能光承认错误,也不能总说是的是的。”


“她说她打我是为了拯救我,说我有情感缺失症,她说她自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还说如果她不打我,她就忍不住要伤害自己。”


“那天她把我打了个半死,持续了1个多小时,拽着我头发死命转,扇我耳光,我闭上眼睛,她就说不能闭眼,闭眼更要打。第二天我喊她起来上课,她不起,我说那就请假,她又不肯,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不说话了,她又开始抓我头发打我。”


佩云妈妈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虽然我没亲眼看到孩子打她,但我相信她说的是事实,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被孩子如此暴打,任何父母都会非常痛苦!


我也知道佩云妈妈对我们非常信任、认可,不然也不会在网上问诊之后,又亲自带女儿过来面诊。她希望诉说心中的痛苦,更希望我们能帮助他们走出这个困境,这些我都非常明白。可是由于时间关系,我不得不打断佩云妈妈的倾诉。


我说,“佩云妈妈,我知道这些事还有很多,我也能理解你的痛苦,但你现在暂时不能说下去了。现在你孩子有些认知是扭曲的,背后肯定有大量的叠加性心理创伤。”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前找的心理咨询师是什么流派,如果是精神分析的话,有可能会增加孩子的仇亲心理,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你们,所以把矛头对准了你们,对你们特别恨。”


“现在我能听出来佩云有很多问题,也很严重,你们也很痛苦。孩子最好的干预时机已经错过了,我们没有办法通过这一次面诊就解决这个问题。”


“理论上你们可以考虑接受我们的深度心理干预,但这里面又涉及到排队、等待、孩子和她爸的配合度等等问题。你们不能指望有一种办法现在马上就能解决孩子的问题”。


可能因为我说的话,佩云妈妈心里很绝望,她哭出声来,气氛非常压抑,我也感到痛心。


我缓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关键看孩子对我们的认可度怎么样,等下我也会尽力跟她建立初步的信任关系。我会跟她将一起分析她现在的问题,提供一些引导,如果她能听进去的话,希望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比如你们现在困在一个点,就是她要求你们必须按她的要求去做,这个想法到底是怎么来的,我等下尝试去找这个原因,尽量纠正她的认知,但这背后肯定有很多心理创伤。”


“那如果孩子能接受我的引导,她的想法有所改变,就能避免继续恶性循环下去。等下有些建议我会当着她的面跟你说,但有些我再单独跟你讲。孩子现在有暴力倾向,你们也不可能一直忍受,否则很容易出现悲剧,这个问题你们一定要下决心去解决,不然真的容易有大问题。”


佩云妈妈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向我道了声谢。


我瞄了一眼桌面上的钟,看着时间还不算特别紧张,又忍不住跟她说:


“还有一点,我想提醒你一下,现在你的自我反省不能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孩子造成过伤害了,但你还要加强。比如你刚刚说到,因为一个家长把数学作业搞错了,导致你错怪孩子了,再加上被焦虑裹挟了,所以把孩子打了一顿。”


“这些当然都是原因,但只是客观原因,你不能把责任都推给社会和别人。现在很多父母也焦虑啊,有时也会不小心错怪孩子啊,但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狠狠打孩子一顿的。所以你为啥会打孩子,为啥会这么焦虑?你自己有啥问题?”


“所以从这件事,我觉得你的自我反省意识和能力还是不够的,你孩子有时说你没有反省能力,她确实也比较敏感多疑,但不见得每次都是孩子要求过高,可能是你真的还没做到位。”


“当然,也不是让你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这样你会抑郁,我猜你现在都快抑郁了,这些事你跟别人没法说,孩子又打你,你很痛苦,这我都能理解,可是自我反省的意识和能力还要加强。”


佩云妈妈又问了一些关于申请深度心理干预的细节,然后我就让她先去休息室,再请了佩云过来。


打父母的背后,是大量的心理创伤


佩云坐到沙发上之后,还是不抬头看我,低头拼命地抠手指,看得出来很紧张。


我告诉她不用害怕,咱们之前网络问诊时接触过了,她可以放心地把现在的困惑告诉我,或者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也可以。


佩云有点犹豫,声音也很小,她说,“我真的能问吗?您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我跟她解释,我们面诊本来就是一个深入交流的过程。


“这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会不会不配。我觉得我不值得在这里,我跟您讲的话,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佩云还是有顾虑。


我明显感觉到,佩云虽然在家里暴躁、打父母,但她面对外界时非常自卑,很怕引起别人厌烦或不满,有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这样说吧,我面诊过很多人,我知道每个人出现一些精神心理问题,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没有贵贱之分,我们人格是平等的,我希望通过面诊帮助你更快地从困境里走出来,这个跟人格没有关系。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农村长大的,从小父母双亡,家庭背景很差,我的出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佩云点了点头。我又问她,“你现在觉得最大的困惑在哪里?”


佩云说,“我觉得在我妈妈身上,可能我说出来你不相信,我觉得她可能不够爱我。也许最大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而是父母也有一定的问题,因为他们成长环境和家庭也是比较糟糕的”。


“佩云,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不错,你爸妈肯定有问题,问题多了去了,我刚刚就指出了你妈妈的一些问题,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一顿!”


可能佩云觉得我能理解她,她又稍微放松了一点,说起了成长经历。


“我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很势利,里面的小孩也孤立我。上了小学之后,一、二年级还好,但到了三、四年级,有些男生扯我头发,经常打我,欺负我。”


“那你告诉过父母吗?”


“没有,我不敢。因为我怕父母生气了会去找他们,那样对我父母不好,对欺负我的人也不好,我不想他们闹得两败俱伤。我还有点同情伤害我的人,我虽然难过,但对他们没有愤怒,不想父母和他们吵起来。本来我父母就经常吵架,我都麻木了。”


“到了小学五、六年级,我遇到了一个很暴力的老师,他经常骂学生,还针对我,问我很难的问题,我答不上就谩骂我,导致同学也嘲笑我。”


“从那时候起,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会产生伤害自己的想法。我看到个插座,就想用手去触电,会用刀划自己的手和脖子,用牙齿咬舌头,咬出很多血。我很想用圆规扎自己眼睛,真的碰到眼珠子了,但没敢戳进去。”


“上了初中,我觉得我父母有点不对劲了,经常莫名其妙对我发火。尤其是我妈妈,她很焦虑,她其实想让我上补习班,但又答应了我可以不上。结果她后悔了,开始骂我,我辩解了一下,她就暴怒,骂我不好好学习,把我的作业本都撕了,一直骂我。后来爸爸回来了,他都不知道情况,但也打我骂我,还说第二天就要把我送去孤儿院。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


“有一次我妈以为我没完成作业,其实我都做完了,但她不听我解释,拿起皮带打我,打了一个上午,逼我做了很多题目,做不对又打我,说要打死我,还把我赶出去。”


“我觉得最终导火索是2017年下半年,我爸和我姥爷在吵架,差点打了起来,他们以前也经常这样,我以为我都习惯了。但那次不知道咋回事,我尖叫起来,就是从那天起,我的脾气越来越大,控制不住想尖叫,会攻击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去上海看过病,说我有抑郁症,但父母没当回事,还是照样骂我。有天我心情很低落,但是我妈出去了,我就打给她,说我想自杀,我希望她能有点反应,慌张或者安慰都行。结果她啥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我又打过去几次,她又把电话挂了。我就非常非常痛苦,想死又不大敢死,我就躲在家里卫生间,拼命打自己掐自己。”


“而且,我妈妈可能不会跟你说,其实她很容易崩溃,从小我就发现我妈经常会这样。有时候,哪怕我啥都没说,就只是她在骂我,她都能自己崩溃掉,在那里嚎啕大哭,寻死觅活的,然后把家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一起骂我。”


“她还会闹着去自杀,我拼命拦着她,她有次拿刀,我都去抢刀了,她还在闹。我承认我会攻击人,我确实可能有些问题,但大多数时候我那样做,是因为她对我的一切始终没有反应,我跟她说我想死,她都无动于衷”。


听到这里我有点疑惑,我问:“妈妈这些行为是之前的吧?现在还有吗?”


“现在也是”,佩云说,“就前几天,我直接跪在她面前,说妈妈求你心疼我一下,她都没理我,我自己在那里哭,她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可能大家看到这里也有点疑惑。按照佩云妈妈的说法,她知道自己对女儿造成过心理伤害,她现在会尽力去弥补、陪伴孩子,甚至可能丝毫不敢触怒孩子,不然就会遭打。


可为什么按照佩云的说法,她妈妈似乎还是喜怒无常,对她非常冷漠呢?到底母女俩谁说的更符合客观事实呢?


我觉得在面诊里,跟佩云去掰扯是非的意义并不大。妈妈心疼女儿是真的,后悔、内疚、愿意去改也是真心的;但她仍然情绪不稳定,孩子痛苦时,她看上去比较“冷漠”,这很可能也是真的。


因为妈妈从小到大也有很多叠加性心理创伤,她不懂得有效的、良性的沟通方式,她的创伤被激活时,也难以自控。


可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至少在佩云的主观感受里,她觉得妈妈现在还不够理解她、关心她,她感受到的仍是心理伤害大于爱意。


“那你攻击过妈妈吗?”我直接问她。


“有过”,佩云回答。


“那爸爸呢?你觉得对你带来过心理伤害吗?”我又问。


“有,他太多了。我记得的最开始的是幼儿园,有一次我不小心被车门夹了,很疼,我就喊了一声。爸爸觉得我这一喊,其他人都看过来了,他就骂我。”


“到了小学,爸爸会打我,我跟爸爸说起这些事,他就笑着说我是嫉妒别人吧。总之我爸从来没对我说过好话,要么是冲我发火,要么是拿我痛苦的事开玩笑。”


“我跟我爸说,我会伤害自己,但他无动于衷。我说我用圆规碰到过自己眼睛,担心眼睛受伤,他就很不情愿地带我去看病,还笑着跟医生说是小孩要来看的,让医生赶紧跟我说我没问题。”


“有时候我跟妈妈吵架,妈妈要死要活的,我就拉住她。被我爸看见了,就认为是我的错,然后就会骂我,说我作,猪狗不如,骂我恶毒。”


“有一次我跟爸爸去买东西,他钱包找不到了,导致结账时很尴尬,这明明不是我的错,但他一直骂我。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会自己打自己,扇自己耳光,说一些很极端的话,现在还是这样”。


“还有我姥姥姥爷,只要我耽误他们出门去玩了,他们就骂我。姥爷会恐吓我,说要把我的头拧下来,说我妈根本不应该生我下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听明白了,你父母有很大的问题,你姥姥姥爷也肯定有,这显而易见的,他们对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还有老师、同学等等,这些因素加起来,造成了你现在的问题。”


“所以,你希望妈妈必须按照你要求的方式来对待你,去表达爱,如果做不到,你就很生气,甚至情绪失控,骂人、攻击人,对吗?”


“确实”,佩云说。


“但现在有个问题啊,我发现你妈妈自我反省的能力是不足的,想在短时间内让她改变,这真的不可能的,没法对她要求太高。但我们自己不能在这个状态下困住太久啊,我们不能说等到妈妈改好了,我们再走出来,那就把我们自己给耽误了啊!”


“我听妈妈说,你小学的时候很优秀,成绩很好,我相信你对自己也是有期待的,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押注在妈妈改不改的这个点上啊!我们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有点学不进去,但可以想办法调整,速度慢一些也没关系,只要是在提升就行。”


“最后我们有能力了,能独立的,不用依附于父母了,他们能改多少就改多少,改不掉就拉倒,因为我们不用靠妈妈过日子了啊,对不对?”


佩文低着头,说,“这我知道”。


“你其实也看到了,爸爸妈妈有很多问题,因为他们成长的环境也恶劣。这一点你说得很好。妈妈为啥那么容易崩溃,你爸为啥感受不到你的痛苦?他们的心理创伤也很多,也是原生家庭负面影响的受害者。那我们这样一代代追上去,都要追到猴子身上去了,这没啥意义。”


“还有时代的原因,你爸妈、姥姥姥爷的那个时代落后、愚昧,他们也没法摆脱时代的影响。你爸妈是可恨之人,但也有可怜之处,妈妈现在也很痛苦。”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个状态下困住太久了,我真诚地建议你,妈妈改不改变是她的事,如果从专业角度,你妈妈很可能符合焦虑症的诊断,她也是个病人。你想靠自己去解决她的问题,想拯救她,这是不可能的。爸妈能供你吃喝就行了,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自己的,不去管他们,我们尽量地学习,走出去!你觉得这个建议有可行性不?”


佩云说,“可行,我去年恢复上学了。”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那万一将来,妈妈继续伤害我,朝我发火,那怎么办?”


我能理解佩云的担心,我告诉她,“妈妈现在不太敢朝你发火了,这种情况会减少,她还有点怕你。但如果真有的话,你可以吼她,你吼起来也挺厉害的哦,能镇住她。但别打,这容易出事。”


“还有,你可以闪人,这不是因为怕她,你比她高大,才不用怕她呢。而是咱们眼不见心不烦,你都懒得理她,别让她耽误你,你也不用拯救她了。你出去溜达下,而且你可以把这个变为前进的动力,尽可能地学习,以后你有独立能力了,搬出去了,这都不是问题了。”


佩云又问了一遍,“那就是先放弃她。”


“对!我们都不一定能拯救你妈妈,光靠你自己就更难了,你回到现实中,不耽误自己最重要!”



这一家人如何走出困局?


面诊到了最后的阶段,佩云和妈妈都坐在了面诊室里。


其实佩云的病情发展,或者说患病的原因特别明确,她从小到大遭受了特别多的叠加性心理创伤。


在原生家庭方面,父母频繁吵架,父母频繁和老人家吵架,姥姥姥爷之间也吵架,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家庭气氛非常糟糕。


她的妈妈容易情绪崩溃,对佩云大吼大叫,又打又骂;爸爸对她缺乏同理心,拿她的痛苦开玩笑,情绪失控的时候也辱骂不断,甚至自己打自己。


而且,连佩云都意识到了,这一屋子的大人都严重缺乏自我反省意识和能力,一遇到问题和矛盾就吵架、指责别人,打骂孩子,严重缺乏同理心,对佩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


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多半会敏感多疑、胆小怕事,发展出偏执型人格改变。而且他们非常孤独,很希望能在外结识好朋友,就容易不理性地讨好别人,但也很容易被人欺负,在外界继续遭受叠加性心理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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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云就很典型,她从幼儿园起就被欺负,但不愿意告诉父母,觉得说了也没用,父母给不了她安全感,甚至可能会骂她。如果父母知道了,跑去跟同学父母吵架、理论,她又很害怕,因为她从小就在争吵声里成长,她非常讨厌。


这些叠加性心理创伤不断积压,到了六年级,佩云就承受不住了。她忍不住伤害自己,父母和她自己都以为是强迫症,她看过的大夫也这么诊断。


但其实这不是强迫症,而是典型的自残行为,是内心太压抑了,她忍不住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释放压力。身体疼了,但她的心里会暂时舒服一些。


至于她看过的一些大夫诊断为双相障碍,很可能是把她脾气暴躁、打父母的表现看作易激惹,认为是轻躁狂/躁狂发作。


但我并不认同,这其实是激越状态,是佩云的叠加性心理创伤实在太多了,一旦被激活就容易情绪爆发,非常愤怒。


所以,如果从主流精神医学的角度,我认为佩云更准确的诊断是抑郁症伴激越状态,偏执型人格改变,还可能有幻听,并且明显有学习障碍。


那如果按照我们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佩云符合我们提出的病因学诊断——创伤后应激反应失调(PTSRD)


而且她非常、非常典型,光她记得的创伤事件就一大堆,内隐记忆层面(她已忘记的)的肯定还有很多。这孩子这么多年来,真的太痛苦了!


所以,虽然我认为她打父母的行为一定要停止,但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她理性上知道打父母会面临什么后果,她也知道父母很难快速改变,她也很想从这个状态里走出去。


但她的创伤实在太多了,父母很多无意中的行为都会激活她的创伤,她就暴怒,失去理性,非要把妈妈打得服气才行,“为什么他们不改,就要我改?我最讨厌妈妈那副有骨气、跟我怄气的样子!”


如果按照我们的临床心理干预模式,她主要的叠加性心理创伤一定要修复,她的情绪才会不那么容易剧烈波动,对父母的认知更加理性,再加上深入的家庭治疗,督促其父母加大力度自我反省、改变和提升,这个问题才能更快地解决。


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佩文目前无法接受我们的深度心理干预。她的父亲是其中一个因素,佩云和妈妈一听到我说要督促爸爸自我反省,两个人都流露出无奈的表情,“爸爸不会听的”。


那佩云到底怎么办呢?


其家庭氛围仍然比较恶劣,爸爸严重缺乏自我反省意识,更不用说真正地去自我反省了,妈妈虽然在改变了,但还达不到女儿的要求。佩云总是控制不住地殴打妈妈,妈妈苦不堪言,但又不忍心把孩子强制送院。


这家人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局”,到底如何打破这个局面?明天的文章我们再继续分析,希望孩子有类似问题的家长们一定要引以为戒,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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