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这才是丝绸之路-重现历史现场的行走》
作者: 侯杨方
ISBN: 9787521748000
书籍简介:
本书是侯杨方教授从 2012 年开始,历 10 年之久考察和重走古丝绸之路的行记之作。
全书分为五个大章。第一大章算是总论,第二大章讲述古丝绸之路从汉到唐的兴与盛而到衰的历史过程,第三大章从河西走廊开始,讲述古丝绸之路的开辟以及对玉门关等历史重要地标的考证。第四大章则是对古葱岭的重走复现。第五大章出国门,考察葱岭以西的丝绸之路在西域各国(即现在的中亚各国)的走向和地理人文风情。
作者简介:
侯杨方,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豆瓣读书上的描述是这样的:
他策划主持了一个世纪以来首次对境内外帕米尔高原的系列考察,曾多次翻越海拔近5000米的山口,足迹遍及帕米尔高原的多个重要河谷、山口,在数十次对帕米尔高原、南疆、罗布泊、中亚及南亚地区的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丝绸之路进行了首次“精准复原”,以此为基础研制了第一套“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
主要著作有:《中国人口史》(1910—1953年卷)、《盛世启示录》、《盛世·西汉》、《盛世·康乾》、《重返帕米尔: 追寻玄奘与丝绸之路》、《征战:大清帝国的崛起》、《治世:大清帝国的兴亡启示》、《名臣:大清帝国的君臣博弈》以及《清朝地图集》(多卷本)。
文本摘抄:
所以我们要回归常识,“丝绸之路”一定是一条“常识之路”。我们对于丝绸之路有很多异域的想象,骆驼爬沙丘的异域想象是最常见的,但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丝绸之路如同所有古代道路一样,不能脱离水、草,在中国西北内陆与中亚的干旱地区,也需要遮阳的绿荫。
贵霜帝国的统治核心地区犍陀罗变成了佛教与佛教艺术中心,因此希腊化的佛教艺术被称为“犍陀罗艺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很难想象这么优美的中文语句竟然是一位犍陀罗人翻译的。鸠摩罗什还创造了一些重要的汉语语汇:烦恼、苦海、未来、心田、爱河等。他的译本丰富了汉语的表达方式。
佛祖身后有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他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勇士赫拉克勒斯。
佛教与犍陀罗艺术继续东传,在新疆中部和东部也留下了一连串石窟,150年后,进入玉门关,终于在敦煌出现了丝绸之路上的最大艺术宝库——敦煌莫高窟,以及稍晚的麦积山石窟;再向东,1500多年前出现了大同云冈石窟,以及稍晚的洛阳龙门石窟。佛教与犍陀罗艺术怎么传过来的,路线与遗迹非常清晰,和中国丝绸西传路线恰好方向相反。
“经典的丝绸之路就是汉唐全盛时期,通过河西走廊的玉门关、阳关,经过罗布泊、塔里木盆地的绿洲,翻越壮丽的葱岭,通向中亚地区,到达波斯和地中海的线路干道。丝绸之路是中华文明、波斯文明、地中海文明等几大文明体之间直接交流的道路”
“学术以审美开始,以审美结束”
复旦大学“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首页
链接:https://silkroad.fudan.edu.cn/project.html
读书心得:
本书还是挺有意思的。本来是正在读几本书,某日读其它材料引出了本书,半路中插入,结果因为其实地考察的真实性和我对丝绸之路的兴趣,停下另外那几本书,花了大概 10 天时间一气将本书读完了。读完几个感受:
从常识出发做学问,这一点值得大力弘扬。在自序中,作者一上来就否定了“大漠黄沙驼队”这一经典而又刻板化的意象。这一点深得我心。因为即使在今天的科技加持之下,西北广大的沙漠和戈壁仍然是人类的禁区,又岂能是两千年前缺少地理资料和导航通讯手段,缺乏日行千里的机械化交通工具,缺少远距离补给手段的古人所能大规模穿越的?要知道在历史上这并不是特种兵式的小规模穿越,而是大量的商队,军队,政治与文化使者经常性往来通行的道路。就凭这一点,丝绸之路必然是一条沿途都能够保障饮用水,保障食物补给,气候条件在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的路线;也必然是一条沿途有驿站,有因为军事需求发展起来的关隘和堡垒,也有因为商贸往来而发展起来的集市和城市的这样一条路线。也就是作者说的“丝绸之路是沟通亚欧大陆的重要文明之路,它绝非只有“大漠黄沙”,而是由绿洲、雪山、峡谷、草原、森林、冰川、鲜花、关隘、驿站、石窟、寺庙等组成的绚烂画卷。”
现在网络上的每天都有巨量的文章涌现和被推送到我们每个人的手机上。关于丝绸之路的宣传,有几篇是符合上述的事实,经得起推敲的?广而推之,网上每天推送的大量文章中,又有几篇是从常识出发,尊重人性,尊重事实的呢?
对于丝绸之路这样一条在地理上曾经实际存在,且曾经是东西方商贸和文化大动脉的道路,实地考察应该是最基本的治学方法了。先检索历史典籍中的记载,结合地理信息系统(GIS)在地图上考证其地形地貌和建筑遗迹,然后去现场走通和考察标点,将标点遗址现场的地理形势再与典籍记载多方比对核实。这是侯教授的考察考证方法,是从典籍到实地,再从实地结合典籍的考证方法,就凭这一点,我觉得这本书的内容至少有八九分可信了。为什么这么说?书中反复出现作者将实地考察的地形地貌建筑物的遗址等实物物证与古籍中(主要是《汉书·卷九十六·西域传》,《史记》,《资治通鉴》,《大唐西域记校注》即玄奘的取经之路等)相应地名和史实进行对照,并将不同时代的典籍中提到的同一个地方进行对比,反复核对,从而得出结论,核实某个地标或者遗迹是当年丝绸之路上的地标,或者否定某个流行的观点/景点并非历史上丝绸之路上的标点。有理,有据,有历史纵向的变迁验证,也有各国行者的横向比对核实,这样的结论,比那些仅仅根据某几处历史记载和一些民间传说就认定的丝绸之路要来的准确多了,更遑论那些拍脑袋臆想出的艺术化的美化故事了,那已经脱离了尊重事实和史实的科学的范畴了。
这本书本质上还是一本学术著作,因此总体来说叙述比较平直,故事性并不是很强。如果不是对地理历史特别感兴趣,或者对西域以及中亚比较了解,看到书中大量的引用古籍,大量使用古地名和今地名,可能会看得昏昏欲睡。但是最起码我建议读者读完前三章,也就是“古道丝绸路,犹闻汉唐风”、“闻道寻源使,从此天路回”和“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三个大章。其中第一大章算是一个总论,主要讲述作者对丝绸之路的理解和纠正常识性错误;第二大章主要是介绍汉代的丝绸之路,也就是以张骞出使西域和汉代征略西域为主线;第三大章继续讲述汉代的丝绸之路以及随后唐朝对西域的进一步开发,也就是丝绸之路的进一步蔓延扩展。这几段主要讲述的地名都是在国内,从河西走廊到新疆的广袤西部,相对中东部荒凉而原始的西部不再是一个个地名而已,而是化作了时空中的一个个节点,串起了流淌的历史;有着形态各异的队伍在其上或是跋涉,或者行军,或是考察….. 地理鲜活了起来。
21 年我也曾自驾到过敦煌,踏足过莫高窟,阳关,党河流域以及阿尔金山东部的安南坝戈壁等地,对水草丰美的绿洲和干燥严酷的戈壁有着切身的体会。有着在阳关附近的葡萄藤下,用雪山流水清洗一串鲜美的无籽葡萄的惬意和舒适;也有着站在数十里见不到一棵树的阿尔金山腹地巨大的冲积扇面上,看着那如铁水浇筑的群山,恍然觉得这里自亘古以来就没有任何变化的冲击。本书将我重新带回到曾经的旅程中,又给我当时的旅途平添了一些意象:当年的张骞和玄奘是不是也曾在我驻足的某个山阴停留歇息,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喝一口清凉的水,眺望远处白雪覆盖的阿尔金山主峰山顶的积雪呢?
我也做了一个蛮有趣的小游戏,就是根据书中的描述和照片,尝试着找到作者考察的点位。例如:在“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这一大章之四——“何处玉门关:我们认为的“玉门关”并非玉门关”——中,作者认为现在将小方盘城遗址当做玉门关的说法不对。根据作者对玉门关地址的考察。其中汉代的玉门关在小方盘城遗址更往西边,马迷途盆地的汉代长城最西段遗址边上约 700 米的距离。根据这些描述,我首先在卫星地图上找到了小方盘城遗址(现玉门关景点),然后向西找到马迷兔,音同字不同,我认为就是书中的“马迷途”。经过比对书中的照片以及角度方位信息和卫星地图,找到了这个汉代的玉门关遗址的位置。
书中配图文如下:
我找到的点位卫星地图如下:
其中红点标记就是作者认为的玉门关遗址。这个截图对应的就是上面的书中配图。
在更大尺度上看一下位置:
左侧是作者认为的真正的玉门关遗址,右边被道路串联起来的是现有汉长城遗址和玉门关景区(为斯坦因发现)。作者认为,其中标记为“玉门关”的景点实为“小方盘城遗址”,并非是真正的玉门关。
作者考察认为,唐朝的玉门关与汉代的玉门关并非一处。他认为是瓜州县梁湖乡的小宛城址。根据书中的描述“这个城保存得特别完整,除了东南角被水冲掉,另外 3 个直角都在”,从卫星地图上我找到了这个点:
在更大的尺度上看它与锁阳城遗址的关系如下图:
再放大尺度:
对这个玉门关的考证依据主要是根据《元和志》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提到玉门关的描述。作者据此进行了考察和实地勘探,否定了《元和志》中的描述,肯定了《法师传》的描述(符合常理)。为何支持《法师传》的说法,否认《元和志》,作者在书中做了详细的分析说明,在此不重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翻开本书一读。
对我来说,并不能放下书本马上启程去实地看看这些古代文化的遗址。不过结合书本在卫星地图上打下这一个一个点位,写下我的读书笔记的同时,也就等于给我自己留下了一个锚点。也许有一天我启程去西部的时候,会专程或者顺路去看看这些历史,去遥想当年的人与故事。
从丝绸之路聊到低斑蜻
书读完有一段时间了,这个笔记一直没整理。今天把它发出来是受了近日一个新闻的触动有感而发:在现在中文互联网海量信息的时代,自媒体的创作和新闻的发布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原则?真实or浮夸?准确or吸睛?严谨or语不惊人死不休?
每时每刻都有海量的资讯被创造出来,也有海量的信息涌入我们的眼帘(或者手机)。但是,有多少是严谨的内容,有据可查,有量化的数据支撑,有实地的考察为证,有严谨的分析和推理的呢?又有多少是从网络上随手拈来,来源并不可靠,资料也未经过查证核实,更谈不上实地考察或者重做复现,就转手引用,高谈阔论的呢?就我个人的订阅号而言,已经尽可能挑选了官媒和比较严肃的媒体自媒体,但是仍然有大量的标题不可谓不吸睛,内容却苍白或了无新意,作者获得的是流量,浪费的是我的时间。
触动我的是这样的一个新闻,6月份订阅号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标题:
该报道在新华社,潇湘日报,人民网,北京发布等多家官媒广泛发布或者转发。
低斑蜻的实际现状是什么呢?
低斑蜻一直在北京的奥森,圆明园,国植北园等地,天津的姊妹湖等地小范围稳定存在。此外在华东,韩国以及日本一些地方也有分布记录。
每年都有不少昆虫和自然爱好者去拍摄低斑蜻的羽化,本人于2021年,2022年也都曾经观察过低斑蜻在奥森的羽化过程与飞行中的交配行为并拍摄一些生态照片。
羽化完成正在晾晒翅膀的低斑蜻
飞行中交配的低斑蜻,雄虫用尾部末端的抱握器抱住雌虫的头部,引导雌虫腹部前弯接触到雄虫腹基部的交尾器。交配在空中完成。
我个人对低斑蜻的羽化期的观察总结和保护建议(未发表)
换言之,我认为对于一个一直在京津存在并稳定繁殖的物种,在某个以前不知道的栖息地观测到它,用“北京发现世界极危物种!”这样的标题是不妥当的。不应该用“北京发现”,而是应该明确为“在上庄水库发现...”或者用“北京发现极危物种低斑蜻的新栖息地”的标题更准确一些。试想一下,我们都知道四川卧龙等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有野生大熊猫,如果我们的科学工作者今天在这些保护区之外的某个山上新记录到了大熊猫,是不是也可以用“四川发现濒危物种大熊猫!”这样的标题发新闻呢?
低斑蜻的确是濒危物种,需要关注和保护。但是,这些报导除了使用“极度濒危”、“比大熊猫濒危等级还高”这样耸人听闻的描述,提到了一句“保护好低斑蜻自然栖息地至关重要”这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话,其内容上并没有对低斑蜻的历史,现状,实际的濒危程度、威胁因素和保护建议等方面提供任何准确的、科学的和有价值的信息。这些报道既没有还原其真实现状,也基本上无益于低斑蜻的保护。
低斑蜻需要保护,但是所需的保护力度和方式,与大型哺乳动物的大熊猫是完全彻底的两码事,不具备可比性。
建议读一读IUCN蜻蜓专家组成员于昕教授这篇文章,其内容远比媒体报道真实,准确,严谨,有营养:
浮躁与浮夸之风该止了。官媒更应该带头清风气,正视听,而不是做做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推波助澜浮夸之风。
扯远了,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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