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我在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的求学生涯进入了二年级阶段。博士导师陈绛教授给我确认了毕业论文的中韩近代关系史研究方向，主攻民族独立和联合抗日，时间段则是从甲午战争到1945年日本投降、韩国实现复国。即开篇就得涉及到邓世昌和致远舰。
广州邓世昌故里已经成为博物馆景区
当时，德高望重的中国近代军事史权威、复旦大学历史系主任杨立强教授，兴致勃勃地找我深谈过好多次。他提供了其在东京、汉城（现首尔）和台北等地历史档案馆收集到的珍贵档案，并提议我最好从英文文献中深化研究北洋水师如何师夷之长技，这里的“长技”包括军事制度和制造能力。他还肯定了我关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制夷”，是制约东夷即当年已经严重威胁到我国东南沿海尤其是实质性觊觎台湾的日本。研究中发现北洋水师有西夷教官，即来自英国、德国和美国的海军专业技术军官，他们一致认为日本联合舰队是我水师的主敌。
如出生于1865年的余锡尔是名英国人，他父亲是英国皇家海军的高级教官。最初二十岁的余锡尔子承父业、从事海军业务，两年后，他认为正采购英制铁甲巡洋舰和按英国海军演习与训练模式的中国北洋水师很有发展前途。彼时，李鸿章主导的北洋水师技术人才储备是对外开放的。于是，余锡尔经过考试合格后被北洋水师高薪聘用，后被派到致远舰上担任李鸿章专门为洋人教官设置的总管轮职务。录取他的考官，就是后来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
徐汇中学陈列的教育家马相伯先生铜像
余锡尔等欧美技术军官投身北洋水师建设，最初都是冲着高薪而来的。他们的高薪有多高呢？杨立强教授引荐我去了解著名甲午战争权威专家、山东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戚其章研究员。我几乎拜读了这位权威专家的所有著述，包括他对新中国成立后幸存北洋水师老兵的口述记录。从戚其章研究员的专题记录中，也就了解到了洋教官的高薪水平及常规军饷。
如陈学海（1877-1962年），威海人，在北洋水师来远舰当水手，他曾参加过黄海海战和威海海战。1956年10月间，他接受了威海老乡戚其章研究员的三次访问记录。即据陈学海的甲午具体回忆：“我刚当练勇，是三等练勇，一个月拿四两半银。那时好小麦才四百多钱一升（每升合二十五市斤），猪肉一百二十钱一斤……俺家里每月能见几两银子，生活可以勉强维持，俺妈也不用串街讨饭了。甲午战争打起来那年，我补了三等水手。水手也分三等：一等水手，月银十两；二等水手，月银八两；三等水手，月银七两。”当时每两银子可兑换铜钱一千文，即一千钱。陈学海还说：洋教官们特别受优待，每月能拿到二三百两银子。
随着研究的深入，了解到余锡尔每月的高薪是二百五十两银子。现在已发现有名有姓有明确记载的甲午海战参战洋教官有七人，而按照其驻京公使馆（现大使馆）和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约定——一旦发生海战战事，这些洋教官自动辞职。1894年初夏，这些洋教官的驻京公使馆纷纷发出战事预警，并提醒他们撤离北洋水师。但是，这些洋教官坚守职业操守，无人撤离，同时积极参与备战。余锡尔就向邓世昌提议要更换致远舰等主力舰的动力燃料煤，因为劣质煤会导致锅炉焚烧后产生海面上空的浓浓黑烟，而日本联合舰队已经使用经过脱硫工艺的无烟煤了，但邓世昌向上司反映但未果。终于在当年9月17日中午的黄海海面上，日本联合舰队吉野号就是通过致远舰上空黑烟，提前1小时发现对手。
这场不期而遇的海战随即展开，激战5个多小时后北洋水师处于劣势。为掩护有生力量及时撤出海战场，最后关头邓世昌指挥致远舰毅然冲向敌舰以期同归于尽，全舰官兵视死如归，但不幸被敌方鱼雷击中而沉没。包括邓世昌、余锡尔在内的致远舰共246位官兵同日牺牲，事后被辽宁丹东渔民救起仅7位幸存者。致远舰沉没地，在离丹东港约5公里海域。
甲午黄海决战前的致远舰骨干合影，合影者全部牺牲。第二排左三为邓世昌，左四为余锡尔，第三排右一为陈金揆
不久在旅顺的秋风悲雨中，北洋水师步枪方队整齐划一、沉肩抬枪、拉弦上弹，庄严肃穆地向天空三次鸣枪。即以典型的西方军队礼节，致敬、追悼余锡尔和另一位牺牲洋教官尼格路士。1894年10月23日，李鸿章上表奏请为黄海海战中2死5伤的7名北洋水师洋教官请功。最终，余锡尔和尼格路士被赏3年薪俸作为抚恤，驻京公使馆则带回余锡尔衣冠。
尼格路士的遗体，由其驻京公使馆运回英国老家。余锡尔，则长期间没有线索。一直到10年前，北京和辽宁的水下考古专家们锁定一度被命名为丹东一号的沉船，就是当年壮烈殉国的北洋水师主力致远舰。在随后的打捞和文物出水工作展开之际，发现余锡尔遗骸。
2024年9月17日，甲午130周年祭。在邓世昌广东出生地、福建从军地、山东驻军地和辽宁牺牲地，均举行了隆重的主题缅怀。在邓世昌的求学地上海市徐汇中学（1860年求学，马相伯先生也是该校校友），我和该校初二（6）班的红领巾们一起缅怀。主题班会中的一个仪式，就是由红领巾代表以中英文来双语朗诵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以示致敬。
作者在徐汇中学甲午祭主题班会活动中介绍海归英烈陈金揆
徐汇中学学子代表中英双语朗诵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
徐汇中学初二（6）班鲁宗元同学在主题班会上介绍邓世昌英烈校友
金海岸工作室
作 者 | 王泠一（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
图 片 | 采访对象供图
编 辑 | 小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