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19-20日,第18届DEMO CHINA在成都举行。会上,创业邦创始人兼CEO南立新与北极光创投创始管理合伙人邓锋在超级对话《创投沉浮录》环节中,分享了对当下创投行业的观察,精彩观点如下:
1.风险投资是科技创新最重要的金融工具,应被上升至国家战略层面,才能确保相关政策能够真正落地并有效执行,从而推动中国的科技创新。
2.国资LP、市场化GP、创业者,三者本质上是紧密联系的命运共同体。
3.科技创新是涉及到资金、人才、环境等协调的问题。我对中国科技创新的看法其实并不悲观,我们有更长期的优势。
南立新:我们看到近期很多对创投行业的讨论,有很多担心和焦虑,甚至有人说“一级市场已死”。投融资数据也不乐观,根据睿兽分析数据,2024年至今投资数量5000多起,而去年同期有8000多起,下降了38%。国家相关部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除了在今年6月国务院办公厅颁布了《促进创业投资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创投17条),9月18号李强总理主持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再次研究促进创业投资发展的有关举措,提出尽快疏通“募投管退”各环节堵点卡点,支持符合条件的科技型企业境内外上市,促进创投业良性循环。还提出要推动国资出资成为更有担当的长期资本、耐心资本等措施。9月18号会议提出的有关举措与创投17条一脉相承,是否可以看作创投17条的细化和落地措施?您认为相关措施真正发挥作用的关键是什么?邓锋:提到具体措施之前,我想先说一下风险投资的作用,创投行业的重要性和意义。科技创新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关键,这一点已成为政府与民间的广泛共识。无论经济发展还是社会进步,科技创新都是核心驱动力,而科技创新有70%以上是由中小企业推动的。大家也清楚,科技创新需要大量的资金,单靠家庭支持、朋友借钱,甚至银行贷款,都不能满足需求。虽然国家多次强调银行贷款要支持中小企业,但创新创业风险太高,银行无法承受。而风投是最重要的支持科技创新的金融手段,这一点在硅谷的发展历史中得到了充分证明。硅谷一直有人才和企业家精神的优势,但直到上世纪70年代风险投资行业发展取得突破之后,科技创新才开始蓬勃发展,并且一直保持加速增长的态势。在中国,风投在科技创新中的重要性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现在对于创投行业更多的还是以监管为主,应该更多的是鼓励和支持,以发展的思路来呵护和扶持,而不是先假设其存在问题来监管。风投应该被当作一项推动科技创新的国家战略,这不仅仅是某一个监管部门的责任,也不仅仅是金融行业的任务,而是需要综合各个部门来协同。只有将风投提升到国策的高度、立法的层面,才能确保相关政策能够真正落地并有效执行,从而推动中国的科技创新。关于创投行业的现状,整个行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全方位挑战。第一大挑战是IPO的停滞打破了创新产业链的闭环。退出渠道受到严重阻碍,社会资本的投入也相应大幅减少, 这不仅对VC的募资造成了直接影响,也对投资产生了连锁反应。今年上半年,投资数量急剧减少,导致许多科技初创企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融资挑战。再来说并购,国家提出发展并购的方向是对的,但并购并不是主要的退出方式,短期的一两年内也不会有迅速的改变,并不能替代IPO的作用。只有持续的、稳定的IPO,才能使得这个行业不被严重破坏。随着国资的入场,虽然在弥补社会资本的资金空缺上起到了积极作用,但创投行业的一些本质正在发生变化,比如创投要完成一定量的招商引资任务。虽然从地方政府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有其合理性,但过多的强调近期政绩,以及要求严格按照条款执行,例如基金到期不能延期、回购必须严格执行等等,会导致一系列问题。南立新:刚才谈到IPO暂停对行业的伤害,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2023年,中国企业IPO数量分别为564家、669家、424家和313家。但2024年上半年,中国企业IPO数量仅82家,较2023年下降62.4%,较2021年下降87.0%。这种IPO数量的大幅下降,会给创投行业以及创新创业造成哪些伤害?邓锋:IPO的暂停直接导致退出渠道封闭,募资也随之停滞。没有投资人会明知道无法退出的情况下还继续募资和投资。不能上市的企业怎么办?大量的创业公司可能因此倒闭,这对创投行业的未来将是致命的打击。IPO一旦关闸,整个价值链的链条将被打破。时间一长,对中国风险投资和科技创新是巨大的伤害。南立新:国资已经成为创投市场中最重要的力量,您觉得国资母基金LP与市场化GP怎样才能形成一种良性关系?您从事风险投资行业近20年,对国资参与风险投资有什么建议?邓锋:我想强调的是,国资母基金LP跟GP本质上是利益共同体,而非对立面。二者要么双赢、要么双输,很难出现一方赢,一方输的情况。国资LP、市场化GP、创业者,三者是紧密联系的命运共同体。但创投行业现在面临着很大的问题,主要源于压力的层层传导,从监察、审计到母基金,再最终施加到GP、企业家身上,很多企业家不愿再继续创业。如果再要求他们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创业自然变得更加难。此外,目前国资LP与GP的合作周期依然偏短。美元LP选择GP,通常是选择一个认可的团队,跟这个团队长期合作。但一些国资LP的做法是这期投了一家基金,下一期就不再复投了。背后的原因是,国资LP投资GP要经过层层审查,防止可能的利益输送。然而这种短期合作增加了母基金的筛选成本,长期来看,也不利于提高母基金的投资业绩。在目前比较特殊的市场环境下,国资承担了市场最主要出资人的角色,不仅作为母基金投资子基金,很多也开展直投。对于国资做投资,我有以下几点观察和建议:一是国资投早期项目时,不能按照投中后期的思路来做。这里要注意两点:
二是地方国资一般要求返投,返投的要求本身有其合理性,但不能太急功近利。例如,要求在规定时间内返投多少,产生多少GDP、税收和就业,有些在投资前就要求子基金为当地带来项目。这种短期考量与地方领导的任期相关,导致决策不够长远。为了避免此类问题,需要一个更高层面的总体设计,避免各地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追求短期利益,比如一个创业公司在全国各地都设分支,这是对资源的浪费,对国家也是不利的。三是政府出资方式上需要改进。当前,政府的出资缺乏系统性和连续性。建议设立一个系统化的出资机制,比如每年从财政预算中拿出一定比例用于支持科技创新。四是投资方向应更宽泛一些,以分散风险,抵御周期的冲击。目前一个现象是各地纷纷追逐热门赛道,过度集中于某个行业,忽视了行业周期风险,光伏就是个很典型的教训。国资还是要继续发挥引导市场化资金进入的作用,以发展行业为根本思路,用市场化的方式来管理基金,我们也看到了一些地方政府越来越专业和市场化的做法,比如上海宣布组建总规模100亿元、期限长达15年的未来产业基金,还可以延长3年,这是真正的长期资本。广州也把投资资金单独划拨,体现了对做耐心资本的承诺。南立新:回购也是最近大家讨论比较多的话题,回购诉讼案频发,您怎么看这件事?北极光是如何处理具体的回购个案的?邓锋:由于IPO的延迟,也导致回购问题的出现,科技企业初期通常没有利润,回购一旦触发,企业往往面临倒闭破产。只有极少部分未上市且有资金的公司能够履行回购义务,而大多数未上市的公司资金不足,一旦触发回购,投资机构和其他方都可能无法收回资金,也会带来更多的问题比如国有资产流失。对具体的回购情况,首先,我们需要评估回购是否会导致企业陷入资金困境甚至倒闭;其次,评估可以收回多少资金,必须平衡二者。如果回购会导致企业陷入困境,我们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看似回购能够让LP满意,但实际上,并没有让LP的利益真正的实现最大化。表面上是负责任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国有资产最大的不负责任。如果企业因此倒闭,资金也无法收回。南立新:现在我们进入到AGI的时代,北极光如何看待AGI赛道?北极光为什么没有投资大模型创业项目?邓锋:人工智能肯定会改变各行各业,也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技术革新。我们很看好人工智能的发展,也认为它带来的机会不会只在短期内存在,对大模型的投资我们很谨慎,策略上也认为更多的机会在应用端,更关注的是人工智能在应用层面的实际落地。作为投资人,投资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财务回报,而不是为了在热门赛道上盲目投入,或者投资一个估值过高的企业。即使投资的是一个好企业,但最后可能根本赚不到钱,也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投资决策。南立新:我们现在对科技创新的资本投入严重不足,以人工智能为例,美国的投资是我们的6~7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邓锋:科技创新是个涉及到资金、人才、环境等协调的问题。我对中国科技创新的看法其实并不悲观,我们有更长期的优势,第一,科技创新始终是经济发展、社会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国家一如既往地支持科技创新。第二,中国企业家的企业家精神,勤奋、吃苦耐劳、聪明程度在全世界数一数二。第三,中国在硬件领域拥有显著的优势,我们不一定要在软件上去比拼,完全可以在软硬结合方面取得突破,创造出独特的价值和竞争力。 南立新:最后请邓总给投资人和创业者送一句祝福的话。邓锋:希望我们大家一起携手共度时艰,尽管短期遇到了一些挫折,也有挑战,但相信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